◎文/湖北·郝麗娟
兩歲的兒子半夜發(fā)高燒,丈夫卻不在家。萬般焦急之下,我抱著他,帶上六歲的大女兒,敲開鄰居陳浩家的大門,請他開車送我們去醫(yī)院。沒想到,這個決定差點讓我后悔終生——
我叫郝麗娟,80后,出生在河南省新鄉(xiāng)市的一個農家。父母都是農民,家里有一個弟弟。因為家境貧寒,父母又重男輕女,高二時,學習成績不好的我被迫輟學,在縣城一家酒店當了服務員,賺錢供弟弟讀書。
2008年,我在網上認識了李濤。李濤比我大兩歲,和我是同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在縣城一家洗車行打工。他嘴巴甜,很會討我歡心。不久,我們成了朋友。我已經26歲,在鄉(xiāng)鄰眼里,早已是大齡剩女。我?guī)Ю顫乩霞液鬀]多久,父母就催著我們結婚了。
婚后,我才發(fā)現(xiàn)李濤是個“媽寶男”。家里的事情,全是婆婆說了算。在婆婆的要求下,我和李濤辭去工作,住回到鎮(zhèn)上公婆給我們準備的婚房里,專心“造人”,好讓她早日抱上孫子。為了生活,我在鎮(zhèn)上幫別人賣衣服,李濤則在一家烤雞店打工。
2010年,大女兒童童出生了,重男輕女的婆婆很失望,揚言不生個帶把的,她便不給我?guī)Ш⒆?。我毫不示弱:“我自己一樣能帶好!”讓我沒想到的是,受婆婆影響,李濤竟對我和童童也很冷淡。倔強的我也對李濤不冷不熱。漸漸地,李濤在外面的風言風語傳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后悔遇人不淑,帶著女兒回了娘家。
誰知,我的父母知道后很著急,不但好言勸說李濤把我接回去,還叮囑我抓緊生二胎。為了不讓童童小小年紀就失去父愛,我只能向現(xiàn)實低頭。
2014年,我終于給李濤生了一個兒子,婆婆親自給他取名“毛毛”,并笑說:“賤名好養(yǎng)活?!泵錾?,我和李濤的夫妻關系才稍微好轉。
家中又添一個孩子,各項花銷陡然增加。為了多掙錢,李濤辭去原來的工作,去了離家一百多公里的市區(qū)送快遞,每天忙到很晚才能下班,很少回家。每個月的工資,李濤都會分文不少地交給婆婆,再由婆婆給我們發(fā)一點生活費。有時候,我們娘仨過得捉襟見肘。我和李濤吵過、鬧過,但是沒用。我覺得委屈,內心無數(shù)次想離婚,但每次看到孩子的笑臉,我都退縮了。我怎能讓他們失去完整的家!
2016年4月15日,是我終生不愿提起卻又不能忘記的日子。那天凌晨一點多,毛毛突然發(fā)高燒。因為毛毛之前有過高熱驚厥史,發(fā)燒必須送醫(yī)院。鎮(zhèn)上唯一的診所早就關門,縣城的醫(yī)院很遠,李濤又不在家。情急之下,我想起了鄰居陳浩。
陳浩是李濤的發(fā)小,關系還可以。據李濤說,陳浩從小就不愛學習,初中沒讀完就輟學到南方去打工了。漂泊幾年后,年前才回到家鄉(xiāng),在一個旅游景區(qū)找了份開觀光車的工作。陳浩開的是景區(qū)常見的那種電瓶車,兩邊沒有門窗,上下很方便。因為景區(qū)管理不正規(guī),陳浩經常下班把車開回家。
想到電瓶車雖然不如小汽車,但好歹也是車。我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穿戴整齊去了陳浩家。半夜被我吵醒的陳浩聽我說明來意后,絲毫沒猶豫地折回屋里,取了車鑰匙。擔心童童一個人在家不安全,我也把她帶上了,和我們一起去醫(yī)院。路上,陳浩一邊開車一邊跟我聊天。
誰知,車行駛到路口,本來在我們左邊車道行駛的大貨車,沒打轉向燈突然轉彎!陳浩急忙剎車,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我們的電瓶車重重地撞在大貨車右前側的車門上,只聽“砰”地一聲巨響——
童童和陳浩躲過了一劫,我和毛毛就沒那么幸運了。撞擊的瞬間,我本能地想護住毛毛,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整個人輕飄飄地飛了出去,毛毛也跟我一起飛了出去,我瞬間眼前一黑……
在醫(yī)院醒來后,陳浩一臉凝重地告訴我:“醫(yī)生說,你被撞成腦震蕩。李濤的手機關機,聯(lián)系不到他!”童童滿眼淚水,坐在旁邊的空床上瑟瑟發(fā)抖。我焦急地詢問:“毛毛呢,他怎么樣?”陳浩低垂著頭,囁嚅著說:“毛毛在被甩出去的瞬間,被后面的車撞了,醫(yī)生說救不過來了……”“不可能!”聽到他這么說,我拔掉針頭,顧不上穿鞋,趕緊去找醫(yī)生。我要找我的毛毛!然而,當醫(yī)生帶我在太平間看到毛毛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小身體時,我簡直心痛到無法呼吸!我沖上前一把抱住他冰冷的小身體,嚎啕大哭……
后面的幾天,我的記憶里像是斷片了。怎么治療,怎么出的院,我全都不記得了。從醫(yī)院回家后,婆婆怪我沒有帶好孩子,拒絕跟我說話。李濤對我也很冷淡,家里的氛圍沉默壓抑。
童童在車禍中受了刺激,經常不說話。有時候,她還會突然縮成一團,抱著頭尖叫。醫(yī)生說孩子是“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需要慢慢恢復。我愈發(fā)地痛苦、焦慮,每天都在幻想著,如果當時我在家里準備好退燒藥,如果那晚沒找陳浩送我們去醫(yī)院,該多好!有時,白天在家做家務,我會下意識地去毛毛的小床看看,期待他在上面午睡。有時我會找遍家里的每一扇門后,幻想他突然出現(xiàn),奶聲奶氣地跟我說:“媽媽,來找毛毛呀……”活著的每一個瞬間,對我來說都是煎熬,我很想隨毛毛而去卻又不能,我還有可憐的童童!我睡不著覺,頭發(fā)一把一把地往下掉。有時候,我試圖跟李濤說點什么,但最后都會變成相互指責。在李濤心里,毛毛的死都是我的過錯。慢慢地,我們之間不敢提孩子,小心翼翼地回避著彼此的痛苦。很快,交警部門對車禍責任做了認定,大貨車司機負主要責任,陳浩負次要責任。原因是陳浩開的游覽觀光車沒有乘客安全裝置,不具備載客資格,不能上路。因為大貨車是貨運公司的車,保險齊全,在交警部門的調解下,我們很快就和貨運公司、保險公司達成了調解賠償協(xié)議,但是在要不要陳浩賠償?shù)膯栴}上,我和婆婆、李濤產生了分歧。
鑒定書下來沒幾天,村支書便帶著陳浩和他父母來到我們家。一進門,陳浩的父母就賠禮道歉,希望兩家能夠和解。婆婆和李濤堅持讓他們賠償二十萬,陳浩父母只能拿出十萬。婆婆認為十萬太少,堅持不肯和解,聲稱要打官司。見和解無望,陳浩的父親氣憤地說陳浩:“叫你三更半夜不睡覺,多管閑事!”陳浩的母親則當場大哭起來。童童本就怕人,看到這種場面,更是嚇得藏在墻角。我抱著童童躲進臥室,聽任外面鬧得雞飛狗跳,內心的傷疤被一遍遍揭開,鮮血直流。
因為調解不成,雙方一直僵持著,婆婆和李濤揚言要去法院告陳浩。很快,我們向陳浩家要賠償費的事在村里傳開了。一時間,我們和陳浩兩家成了村里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有人罵我們黑心,恩將仇報,也有人覺得我們可憐,陳浩家自認倒霉。
那段時間,我像鴕鳥一樣躲在房間里,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陳浩和他的家人。走在路上,總覺得背后有人指指點點。躲得過初一,躲不了十五,就在我最怕見到陳浩的時候,他卻主動到我家里來了。
那天,李濤沒在家,陳浩來了,帶了兩萬塊錢。他把錢碼在桌上,說:“這兩萬塊錢,你們先拿著,我只能湊這么多。出事之后,我天天做噩夢,也不敢再摸車,工作也丟了。我沒法把毛毛賠給你。但我會盡力彌補,算是我欠濤哥和你的!”
陳浩走后的當晚,我和婆婆、李濤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我試圖勸說他們與陳浩和解,不要把事情鬧到法院。婆婆卻說我胳膊肘往外拐,還生氣地指責我:“毛毛是你親兒子,怎么反倒向著外人?”婆婆提到毛毛,就像是拿一把尖刀戳向我的心窩子,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就因為毛毛是我兒子,我不想你們把他當做要錢的工具!”我無助地看向丈夫李濤,他躲避著我的眼睛,在我和婆婆的爭執(zhí)中含混著不肯表態(tài)。很明顯,和往常一樣,他的態(tài)度是向著婆婆的。我的話徹底激怒了婆婆:“你還有臉說我?!要不是你,毛毛會死么?童童會得病嗎?你還有臉向著外人!你們都欠我孫子一條命!都是殺人兇手!”在婆婆的叫罵聲中,我崩潰大哭,奪門而出。
和婆婆吵架第二天,我和童童從家里搬出來,李濤沒有挽留。我在鎮(zhèn)上租了間民房。房子是一家超市廢棄的倉庫,沒有客廳臥室,但好在水電都通。簡單收拾了一下,我就和童童住了進去。這里條件雖簡陋,卻沒有爭吵,對童童的康復是件好事。
搬進來后,李濤一次也沒來看過童童。倒是陳浩知道我們搬走后,給我們娘倆送過幾次米面等生活用品。因為愧疚,他對童童特別上心,想盡辦法討好她。他經常給童童買玩具、文具和各種零食。小孩子的心總是很好收買,一來二去,陳浩和童童就混熟了。
童童過7歲生日那天,陳浩讓童童把好朋友都叫來。早上,他很早就來到我家,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掃干凈,然后用彩燈、卡通氣球裝扮起來。那天,孩子們在房間里吃蛋糕、做游戲,玩得特別開心。
從家里搬出來后,我做起了微商,倒騰點小孩用的玩具等,慢慢能夠維持家用,我和童童的生活也開始安定下來。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有一天,我突然收到法院的開庭傳票,原來李濤用他和我的名義,將陳浩告到了法庭,要求陳浩賠償各項經濟損失三十余萬。我打電話給李濤,明確表示我不會上法庭告陳浩。沒想到,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婆婆帶了幾個家族里的長輩親戚,直接找上門來,罵我吃里扒外、不守婦道,各種污言穢語利箭一樣紛紛射向我。
原來婆婆和李濤對我與陳浩接觸的事情早有不滿,我放棄賠償?shù)氖虑楦腔鹕蠞灿停寖扇藧佬叱膳?。婆婆說我和陳浩“早有一腿”,甚至連車禍都是我倆串通好的陰謀。聽到這些,我只感到兩耳轟鳴、眼前發(fā)黑,整個人差點暈過去。
婆婆帶人罵我的事情,很快傳開了。事情開始發(fā)酵,我和陳浩的“私情”被曝光。每次出門,路上的人會盯著我看,那種眼神像要把我剝個精光。
有次送貨回來,我遇到了平日關系比較好的鄰居,她將我拉到一旁,關切地問我:“聽說你堅持不要陳浩的賠償金,到手的錢你怎么會往外推?”
我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一刻,委屈、憤怒涌上心頭,我甩開她的手離開?;氐匠鲎夥?,我想到了死?;蛟S,我就不該這么痛苦地活著。我把童童支出去:“去隔壁奶奶家和燕子玩一會兒!”
童童順從地點了點頭,出了門。我轉身從簡陋的灶臺上摸起了菜刀,閉上眼睛朝自己的手腕割去……剛割開一個口子,我就聽到童童大哭著尖叫:“媽媽,不要,不要……”原來,童童被我絕望的樣子嚇壞了,一直躲在門口并未離開。
我撲上去抱著童童,眼淚決堤而下:“對不起,寶貝,媽媽以后再也不會做傻事了!”抱著女兒瘦弱的身軀,我決定,無論活著多難,我都要挺下去!
我給李濤發(fā)了微信,問他:“你相信外面那些流言么?”李濤沒有回復。他的絕情與冷漠,成了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找他離婚,并警告他:如果非要找陳浩要錢,家里所有的財產,我都要分一半,童童跟我,你還要出每月的撫養(yǎng)費;如果放過陳浩,我?guī)瘍羯沓鰬簦院笪覀兡飩z的一切,你都不用管!
李濤選擇了后者。2017年3月7日,是法院開庭的日子。那天,我向法院提交了一份說明。上面寫著:“經私下協(xié)商,原告郝麗娟和被告陳浩達成一致,原告自愿放棄一切訴訟請求,不再要求被告承擔賠償責任,兩人之間再無任何糾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