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晨涵
近來總是要去醫(yī)院。醫(yī)院旁,總會有一些殘缺的生命在乞討,往往不忍直視。
我的目光總在這些人身上稍作停留后,便視若不見地移開。唯聽見汽車與一個雙腿齊膝而斷的中年人身旁的錄音機里不知名的歌曲,不盡地喧嘩。總覺得,醫(yī)院旁的日子也便這般,讓我這種路人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絲憐憫和恐懼。
我決定不再逃避,去認真看看這些終日在人行道上生存的人。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位老人——他的四肢完好,但是細得仿佛一根冬日里干枯的枝椏,讓人擔心它會在日益凜冽的風中不經(jīng)意地折斷。他的脊背彎曲,在后背一半的地方有著明顯的棱角,讓身子看著肥大,與四肢顯得極不相稱。他的頭發(fā)全掉光了,臉色和頭皮顯得極白,只是有一半的面積皆密密地綴著鮮紅的水泡。他的眼睛一只緊閉,另一只睜著一半,所視眼黑甚少,而剩余的眼白基本都被紅紅的血絲所占領(lǐng)。他身上穿著的明顯大了一圈的病號服,在濕潤的風中空蕩蕩地飄著。面前,是生滿鐵銹的碗,零星地散著幾張淡綠紙巾和硬幣。突然覺得自己再也沒有用冒昧的目光打攪這位老者獨自靜謐的必要,我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母親在駕駛座上啟動發(fā)動機。這時,車窗上出現(xiàn)幾滴水滴——下雨了,是綿綿的絲雨,輕輕地籠罩著每一幢高樓,以及五顏六色的雨傘。我只想知道,在這個時候,是否有一個人為他撐一把傘,并用最溫柔的動作將坐著輪椅的他推回家?或許,那位老人依舊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面前的腳步匆匆地走過,沒有任何同情的目光,抑或是他們只厭惡地瞄一眼,再用高亢的步調(diào)留下一串泛著漣漪的水坑。
我想知道,當他身旁那群同樣苦難卻年輕許多的人談笑風生時,他聽到那幾句老套的冷笑話了嗎?當飯店飄出陣陣菜香時,他憶起年少時喝過的幾兩二鍋頭了嗎?
或許,歲月早已將這個人的許多痕跡抹去,只留下頭頂?shù)囊黄{天和不時掠過的飛鳥。
但我還是會相信,至少在他的心中,還有著一匹垂垂老矣的駿馬,在發(fā)出最后的嘶喊。
而他,亦不會忘記人行道的每一處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