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嫡
這些日子,京城最大的新聞就是:太尉高銘入獄了!太尉雖不是名義上權(quán)力最大的大臣,但手握兵權(quán),實權(quán)極大?;实鄣腔鶗r年幼,高銘把持朝政,黨羽無數(shù),再加上高銘當(dāng)年打仗時曾救過先皇,屬于兩朝重臣,其實早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堂主宰了。
只可惜樂極生悲,皇帝成年后,不動聲色地打了場反擊戰(zhàn),利用禁軍和其他大臣的實力,一舉扳倒了高銘,以涉嫌貪贓枉法的罪名抓了高銘,把他關(guān)進了天牢。
高銘雖被關(guān)進天牢,但他并沒有崩潰。他心里清楚,皇帝必須顧忌很多事:自己是救過先皇的托孤重臣,如果要殺自己,皇帝的名聲會很不好;再加上自己掌權(quán)多年,門生黨羽眾多,帶兵的將領(lǐng)中也有很多人是自己暗中扶持的,這些人的分量,皇帝也不得不忌憚;從自己入獄的罪名來看,皇帝也是有所考慮的,貪贓枉法,這罪可輕可重,怎么判,全看皇帝怎么說了。
因此高銘進入天牢后,十分鎮(zhèn)定。只是獄卒這一關(guān)不好過,天牢的獄卒是十分特殊的,他們雖身份低微,但有皇帝給的護身符?;实墼C布一項制度——天牢的獄卒受朝廷保護,任何人敢打擊報復(fù),視同謀反,嚴懲不貸!
有了這道護身符,天牢獄卒就沒了后顧之憂,也成了大官囚犯的噩夢。甭管你多大的官,見了獄卒都要忍氣吞聲,想盡辦法賄賂,以求少受罪。雖然獄卒沒有權(quán)力動刑,但是他們的壞主意要使出來,讓囚犯比受刑還難受!
高銘雖然權(quán)傾朝野,但也難逃這一關(guān)。他第一天被關(guān)進天牢,家人黨羽光顧著為他奔走,沒顧上打點獄卒。當(dāng)天晚上,一個獄卒笑嘻嘻地打了一盆熱氣騰騰的水,送進高銘的牢房里,十分客氣地說:“高大人,您洗洗腳,解解乏?!?/p>
高銘被人伺候慣了,也沒覺得有啥問題,正在脫鞋襪之時,那獄卒一個踉蹌,把一盆熱水都灑在了當(dāng)作床鋪的稻草上。高銘大怒:“你干什么?”那獄卒笑嘻嘻地說:“沒吃飽飯,手腳沒力氣,對不住了。”說完,他拎著盆哼著小曲就走了。高銘面對著濕漉漉的稻草無計可施,喊獄卒換草,卻壓根沒人搭理。那熱水很快就涼了,稻草又濕又冷,根本沒法睡。無奈之下,高銘只好蜷縮在冰冷的磚地上,半睡半醒地熬著。
迷糊中,高銘聽見有人說話,像是在罵人。接著牢門被打開了,高銘醒過來,那個潑水的獄卒垂頭喪氣地走進來,把濕稻草都抱出去了,然后和另一個獄卒抱進來很多干稻草,比原來的稻草更多更厚更干凈。高銘心里詫異,心說難道這大半夜的,家里送錢來了?
這時,一個穿著牢頭衣服的人走上前深施一禮:“高大人,今天小人回了趟家剛好不在,手下無知,讓您受委屈了。”
要擱在平時,牢頭這種不入流的小官,高銘根本不屑看一眼,但此時牢頭卻是大人物,高銘也不敢擺架子,還了禮說:“大人怎么稱呼?高銘身在獄中,還請照應(yīng)。日后必有重謝?!?/p>
牢頭再次施禮:“大人不必吩咐,小人包九,當(dāng)過幾年縣丞,眼見混不上縣令了,就托人來當(dāng)了這牢頭。大人曾照顧過家父,對我家有恩,因此家父吩咐小人,務(wù)必照應(yīng)大人。小人官職卑微,但在這天牢之內(nèi),倒還能照應(yīng)大人周全?!?/p>
高銘松了口氣,他把自己的黨羽想了一遍,確實有姓包的,只是官職不高,不算是心腹,于是試探著問:“令尊可是包大有?”牢頭肅立回答:“正是家父,蒙大人提拔,當(dāng)過一任縣令和一任知府?!备咩懶α诵?,這包大有是個草包,替自己辦過事,后來因為貪污犯事,自己利用職權(quán)保住了對方的性命,罷官了事。想不到這樣的小人物,居然在自己落難時起了作用,真是天意,看來自己運氣不錯,這次也必能遇難成祥。
想到這兒,高銘十分高興地說:“這次若本官能脫難,必然助你飛黃騰達!縣令算什么!”包九趕緊彎腰施禮:“全憑大人照應(yīng)?!?p>
有了包九的照應(yīng)后,高銘在獄中的日子好過多了。雖然由于律法所限,他還是得睡稻草,但其他方面大有改善。比如吃飯,包九會在正?;锸惩鈫为毥o他買雞買肉,還會偷偷帶酒進來。只是高銘錦衣玉食慣了,家里的廚子堪比御廚,普通飯菜難以下咽,難免日漸消瘦。就連包九買回來的醬牛肉,高銘也只是吃了一片,就不動筷了。
包九趕緊問:“大人,這牛肉是小人專門挑選的,很是鮮嫩,為何不多吃兩塊?”高銘苦笑道:“牛肉還湊合,只是這刀功太差,厚薄不一,筋肉不清,難以下咽。”包九松了口氣:“這事好辦,小人喜歡美食,跟家里廚師學(xué)過刀功,我?guī)痛笕烁母牡毒褪橇??!闭f完,他拿出一把小刀,把牛肉細細切了一遍,再奉給高銘。
高銘一嘗,大為稱贊。這牛肉切得薄如蟬翼,筋肉分明,吃起來既筋道又好嚼。高銘贊嘆道:“牛肉是小事,關(guān)鍵是你的心意。我得意之時,巴結(jié)奉承我的人還會少?落難之時,才見人心。我自然不會讓你吃虧,我現(xiàn)寫一張紙條,你悄悄去我府上先拿一千兩銀子?!?/p>
天快黑的時候,包九回來了,沉默不語地給高銘擺上酒飯。高銘察覺到包九神色不對,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包九開始不肯說,高銘再三追問,包九才吞吞吐吐地說:“大人,我今天到府上取銀子,被轟出來了?!?/p>
高銘大怒,一躍而起:“是哪個混賬門房?那些家丁就是狗眼看人低,你沒讓管家出來嗎?”包九看了高銘一眼,低頭說:“我喊了,管家也出來了,可他也沒給我錢,說是大公子下的命令,大人您出事后,到府里敲詐勒索的人太多,都說是幫大人活動需要銀子,分不清真假,索性一律打出去。”
高銘愣了一會兒,忽然冷笑道:“大公子嗎?這逆子向來花天酒地,不學(xué)無術(shù)。他這是怕我翻不了身了,白費了銀子。十足的蠢貨!我要真翻不了身,他能保住家產(chǎn)?包九,我再給你寫一封信,你直接去找二公子,他最孝順,一定會給你銀子的。另外,他肯定在想辦法營救我,有什么計劃,也帶回來給我?!?/p>
包九第二天回來時,喜憂參半地告訴高銘:“大人在信里說小人是心腹,小人惶恐。二公子果然相信小人,先賞了小人一千兩銀子。二公子說,他正在聯(lián)絡(luò)大人的門生故友,向朝廷施壓。大人盡管放心,保重身體?!?/p>
高銘心中歡喜,酒足飯飽后,又讓包九陪著聊了一會兒,這才睡下。此后,有了包九的細心侍奉,高銘的身體果然越來越好。而且包九幫他和二兒子之間通風(fēng)報信,高銘一一指示二兒子,要做什么事,該去找誰。
比如上書皇帝,不能殺兩朝老臣,這要讓禮部尚書說話;要向皇太后求情,提醒自己曾救過先皇,這要靠太后身邊的太監(jiān);要提醒皇帝,若高銘一死,眾多官吏惶恐,政務(wù)恐怕混亂,這要靠吏部劉侍郎;最關(guān)鍵的是,帶兵的將領(lǐng)們一般不會在這種時候表態(tài),必須有個領(lǐng)頭的,這個可以讓兵部侍郎聯(lián)合青州將軍,去給其他將軍送銀子。
包九把這些指示帶出去后,回來會告訴高銘事情的進展。比如大太監(jiān)說話了,太后提醒皇帝注意了,只有吏部劉侍郎遲遲沒有動作,恐怕要當(dāng)縮頭烏龜了,等等。
高銘胸有成竹地告訴包九,讓二公子到自己書房的密室里,找到跟這些官員之間的來往記錄,能收買的出錢,不敢收錢的,就用那些把柄來威脅他們。
果然,接下來的日子里,好消息越來越多,高銘心里高興,身體也越來越好。
這一天,除了包九自己帶來的酒菜外,一個獄卒還拿來了一只金華火腿,一看就是官家貢品,市場上是買不到的。高銘很高興,因為他最愛吃金華火腿,以往包九在市場上買的,高銘吃一口就不肯再吃了。
包九看著這只火腿,愣了一下:“這是哪兒來的?”獄卒彎腰說:“大人,這是高大人的門生劉侍郎送來的禮物,小人不敢貪污?!卑判αR道:“你們這群家伙我還不知道?要不是給了你們銀子,這火腿早進了你們的肚子了?!蹦仟z卒連說不敢,恭恭敬敬地把火腿放下,退出去了。
包九把火腿放在桌子上,拿出小刀來切下一塊,細細地切成薄片。高銘心情大好,贊嘆道:“包九啊,你這刀功是越來越好了,難為你當(dāng)差還沒荒廢。”包九笑著說:“自己喜歡嘛?!彼鋈煌O聛?,拿起一片火腿,對著燈看了起來。
高銘不解地問:“怎么了?”包九看了一會兒,又聞了聞,臉色有些難看,他喊來獄卒,問:“你確認送火腿來的是高大人的門生嗎?”獄卒點點頭:“沒錯,就是吏部劉侍郎啊,這么大的官我還能看錯嗎?”
包九咬咬牙,對獄卒說:“去,抓條野貓野狗來?!蹦仟z卒雖然不解,但也不敢多說什么。天牢內(nèi)外,野貓野狗很多,那獄卒也夠麻利,不一會兒就抓了一只野貓進來。包九拿起幾片火腿,扔到貓跟前。那貓餓極了,三口兩口就吃進去一片,剛要吃第二片時,忽然哀嚎一聲,抽搐兩下,就一頭栽倒,竟然沒氣了。
高銘嚇得兩腿發(fā)軟,包九拎起那只貓,仔細觀察著說:“這貓口鼻處十分干凈,毫無血污,可見是罕見的毒藥。若是人吃了,看外表也應(yīng)該與正常死亡沒有區(qū)別?!?/p>
高銘怒罵道:“我明白了,這劉侍郎前些日子搪塞著不愿意為我上書求情,我曾讓兒子拿他的把柄威脅他。看來他這是想毒死我滅口??!今天若不是你,只怕我就要死在這里了!”
包九淡淡地說:“大人放心,有我包九在,誰也別想在這天牢里害死大人!”
包九并不是隨便說說的,他真的成了高銘的守護神。在劉侍郎投毒事件后,高銘很快又迎來了更大的危險。
一天,天牢里來了個女子,說是探望坐牢的丈夫。她丈夫是個五品京官,因為辦砸了差事,又因平時人緣不好,被人彈劾進了天牢。他被關(guān)在天牢的另一頭,離高銘很遠。獄卒收了錢,把她領(lǐng)到牢房門前,自己出去把風(fēng)了。
那女子走到京官的牢房門前,二話不說,也不放下裝食物的籃子,轉(zhuǎn)身就往另一個方向走。那京官十分詫異,喊了兩聲娘子,也不見回應(yīng)。天牢里光線昏暗,他以為自己認錯人了,估計那女子是來看別人的。
那女子快步向天牢的另一頭走去,在門口把風(fēng)的獄卒見了,喊了一聲:“這么快就看完了?”那女子也不回答,仍舊快步向前。獄卒忽然覺得不對,連喊兩聲,拔腿就往里跑。
女子也飛跑起來,獄卒一邊跑一邊拔刀,那女子跑得竟然比獄卒還快,她跑到高銘的牢房前,手在籃子里一摸,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被抽了出來。那獄卒嚇得大叫一聲,如果高銘被自己放進來的人殺死在天牢里,那自己肯定完蛋了。此時,他距離女子還遠,用盡力氣把手里的鋼刀沖著女子扔了過去。
女子回身拿匕首一擋,鋼刀落地,匕首也被打掉了。這時,其他獄卒聽到了喊聲,紛紛趕過來。那女子撿起匕首,趁眾人還沒到身邊,對準(zhǔn)高銘就是一飛刀。
多虧了剛才那獄卒扔刀阻擋,高銘有了準(zhǔn)備時間,他連滾帶爬地跑到牢房角落里,盡量縮成一團,減小目標(biāo)。再加上牢房大,又隔著柵欄,那匕首就沒飛準(zhǔn),差之毫厘地扎在了墻上。這時獄卒們已經(jīng)沖到面前,那女子撿起地上的鋼刀,開始廝殺。獄卒人多勢眾,但那女子武藝不錯,一時間竟然難分高下。那女子忽然大喊一聲:“高銘,別躲了,你死定了……”
話音未落,那女子忽然僵立不動了。一支羽箭正中她的背心,穿透了前胸。獄卒們一擁而上,按住女子,那女子已經(jīng)氣絕身亡。包九拎著弓,喘著粗氣,顯然是剛剛跑進來的。他氣急敗壞地沖到牢房前面喊:“高大人,高大人,你沒事吧?”
高銘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起來,那扎在墻上的匕首緊貼著他的腦袋,只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幾個獄卒在和女刺客的搏斗中也有受傷的,此時捂著傷口垂著頭。包九惡狠狠地瞪著他們,眼中充滿殺氣:“是誰把人放進來的?”
眾人面面相覷,最終那個放人進來的獄卒站了出來,他腿上挨了一刀,傷得不輕,低著頭說:“大人,是我,那女子不是第一次來了,從沒出過事……”包九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頓時把他打翻在地。包九又伸手在那女子臉上摸了兩下,撕下一張面具來:“蠢貨,以前來的是真的,這次是假的!”
眾人這才知道上當(dāng)了。按理說,人皮面具是經(jīng)不起仔細看的,但那時女子出門,頭上都習(xí)慣性地戴著紗巾,垂下來擋住小半邊臉。這樣既防風(fēng)沙,又有不拋頭露面的意思。人家給了銀子,獄卒也不好死盯著占便宜,加上天色已晚,光線較暗,想不到就被人鉆了空子。
包九喝令眾人:“以后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人進來探望!”獄卒們都低頭不語,包九頓了頓,從懷里拿出銀票:“我知道大家都是為了錢。這里是一千兩銀子,大家分了。高大人不會總在這里,等高大人出獄后,一切照舊?!?/p>
眾獄卒立刻眉開眼笑,平時有人給他們?nèi)y子,一般也就幾兩,出手闊綽的,給個幾十兩了不得了,可現(xiàn)在包九一分就是一千兩,每人能拿一百多兩。何況他還是頂頭上司,豈有不答應(yīng)之理?那個犯了大錯的獄卒趴在地上不敢起來,包九一把將他拽起來:“這一次就算了,銀子也有你的份。若敢再犯,我宰了你!”那獄卒又驚又喜,一瘸一拐地謝恩跑了。
高銘感動萬分:“包九,什么也不說了。我再寫一封信,你直接找二公子拿一萬兩銀子!等我出去,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包九彎腰行禮:“大人言重了,包九只為報恩而已?!备咩懖挥煞终f,寫了書信,非要讓包九去拿銀子。包九謝恩收下了。
自從包九不讓人探監(jiān)之后,高銘就安全了。只是外面的消息有好有壞,皇帝也一直猶豫不決,不肯表態(tài)。高銘卻是心中有數(shù),這種事,就怕皇帝沖動之下作決定,時間拖得越長,皇帝就越不敢動他。
這天晚上,天黑如墨,包九正在陪著高銘吃飯喝酒。為了讓高銘吃好喝好,包九托人用高價從一個御廚手里買了半只金華火腿,這是正宗的貢品。包九用小刀細細地切了薄片,請高銘下酒。高銘拉著包九一起喝,感嘆道:“那日你射那一箭,就是那些當(dāng)兵打仗的也未必能射那么準(zhǔn)。想不到你不但廚藝好,功夫也不錯,真是埋沒人才了。”
包九搖搖頭說:“沒辦法,我爹當(dāng)官的時候,家里也請過武師教我習(xí)武。后來他被罷官回家,根據(jù)制度,犯官子弟不能科考,我也就扔下了。后來還是捐的官,也做不大。”高銘喝了一碗酒,大聲說:“將來我掌權(quán),想當(dāng)侍郎還是想當(dāng)將軍,隨便你挑!”
話音未落,外面?zhèn)鱽硪宦晳K叫,接著有人大喊:“有人劫獄!”
高銘臉色慘白,手里的酒杯一下掉到了地上。包九抽出腰刀放在桌子上,彎弓搭箭,對準(zhǔn)牢門,安慰高銘道:“大人放心,來人也許是來救你的?!?/p>
高銘嚇壞了:“我擔(dān)心的恰恰就是這個!萬一哪個沒腦子的武將,帶著兵來劫獄,那我就死定了!哪怕皇帝有千萬個不能殺我的理由,只要我越獄跑了,就非殺不可!這群笨蛋,難道這點事都想不明白嗎?”包九點點頭說:“那我就明白了,不管是來殺你的,還是來救你的,我都不能讓他們得逞。”
說話間,外面的獄卒已經(jīng)頂不住了,不過他們的慘叫聲和呼喊聲,肯定也傳出去了,不用多久,巡邏的官兵就能趕到。
牢門被撞開了,幾個黑衣人一擁而進,最前面的人還沒適應(yīng)牢房的光線,眼前寒光一閃,胸前已經(jīng)中箭,慘叫一聲倒地不起。剩下幾個人頓時一驚,停住腳步。牢門處本身就狹窄,這一下更加擁擠。包九也不廢話,一箭接一箭地射。那幾個人擠在一處,有人想退,有人想沖,轉(zhuǎn)眼間又有兩人中箭而死。
剩下的三個人總算統(tǒng)一了思想,揮刀擋箭沖進牢內(nèi),朝高銘的牢房沖過來。高銘大聲喊道:“你們?nèi)绻莵砭任业?,馬上離開。你們這是要我的命,就算我跑出去,天下雖大,卻無容身之處,被抓回來還是死!不管是誰的命令,都趕緊走!”
那三人卻不出聲,仍是往前沖。沖到牢門前時,又有一人中箭倒地。包九眼看人已到面前,弓箭無用了,便扔下弓箭抄起腰刀,廝殺起來。那兩人一人纏住包九,另一人卻從地上撿起弓箭,彎弓搭箭,對準(zhǔn)牢房內(nèi)的高銘。
高銘頓時明白了,這兩人不是來救自己的,而是來殺自己的。他故伎重施,蜷縮到離柵欄最遠的角落里,企盼能再躲過一劫。包九頓時紅了眼睛,怒吼著撲向彎弓之人。另一人拼命想擋住他,但包九不顧生死,也不招架,直奔彎弓的人砍去。
彎弓的人不得不閃避,包九也被另一人砍傷了。這時一個黑衣人在牢門口高喊:“公子,官兵來了,頂不住了,快點動手!”
那持刀的人撲上來擋在包九前面,包九已經(jīng)受了傷,沖不過去了。那拿弓的人再次彎弓搭箭,瞄準(zhǔn)高銘,不知為何,手卻微微發(fā)抖,像是瞄不準(zhǔn)一樣。高銘嘶聲高喊:“你們是誰派來的?不管他們給你多少錢,我都給雙倍,不,給你們十倍!”
持刀的人低聲怒吼:“快動手!”高銘頓時一激靈,好像認出了聲音,怒吼道:“老大,是不是你這個畜生?”話音未落,那彎弓的人已經(jīng)放箭了。就在這一瞬間,包九趁著持刀人被高銘吼得一愣之際,飛身撞倒了彎弓的人,箭離弓時微微一偏,射中了高銘的胳膊。
高銘一聲慘叫,這時牢門外沖進來幾個官兵,紛紛彎弓搭箭,那持刀的人格擋兩下,就已經(jīng)被射成刺猬了。那拿弓的人不顧生死,在地上再次拿起弓箭瞄準(zhǔn)高銘,包九和他糾纏在一起。腰刀已經(jīng)落地,他從靴子里摸出平時切肉用的小刀,只一揮,那人脖子中刀,血如泉涌,猶自掙扎著想要放箭,卻沒有力氣拉弓了,最終氣絕身亡。
包九不顧傷痛,命令獄卒和官兵一起把刺客們抬出去,然后沖進牢房給高銘醫(yī)治箭傷。高銘驚魂未定,大聲喊道:“把那個拿刀刺客的蒙面布撕下來,我要看看是不是老大那個畜生。我聽得出他的聲音!”
獄卒們看看包九,包九走上前去,撕下了拿刀刺客的蒙面布,果然是高銘的大兒子。高銘氣得臉色慘白:“果然是這個畜生!我就知道,他平時就覺得我對他不好,現(xiàn)在趁我落難想要我的命,他好繼承家業(yè)!剩下的都是什么人?是不是我府里養(yǎng)的殺手?”
包九讓人把所有刺客都抬出去了,邊給高銘上藥邊說:“大人不要傷心了,好好保重身體。大公子這般急切,不正是說明你就要出獄了嗎?我明天去跟二公子打聽一下,肯定有好消息的。”高銘覺得有理,加上對老大之死也確實不怎么傷心,心情反而好了不少,拍著包九的肩膀說:“以后你就是我的義子,當(dāng)官自不必說,我所有家產(chǎn),都有你的一份。”
包九認真地給他包扎著傷口,沒有說話。
第二天,包九出去打探了消息,回來告訴高銘,如他所料,在這些日子里,二公子為了營救高銘,花了很多銀子,大公子卻一毛不拔。聽說高銘要出獄,大公子擔(dān)心高銘會把家產(chǎn)都給二公子,于是鋌而走險,帶著自己的手下想刺殺高銘,包括第一次下毒害高銘,也是大公子給劉侍郎出的主意。
高銘大笑道:“看來我果然有上天保佑,如果不是碰巧你當(dāng)牢頭,只怕我有九條命,也要被這些逆賊所害了?!?p>
又過一天,宣旨的人終于來了。包九事先給高銘準(zhǔn)備了一身干凈的白布衫,高銘這些日子身體也養(yǎng)得十分健康,還胖了不少。他穿上新衣服,高高興興地跪下聽宣。
宣旨的人念了幾句,高銘越聽越不對勁,這旨意里絕口不提高銘曾經(jīng)救過先皇的事,更是沒有提兩朝老臣之類的話,滿篇都在說高銘貪贓枉法,大權(quán)獨攬,欺君罔上,朋黨為奸。高銘久居高位,哪會聽不出來任何一條都是死罪?他冷汗如雨,幾乎昏倒,后面說些什么都聽不見了。
等他清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綁在木架子上,架出了天牢,來到了天街之上。高銘被冷風(fēng)吹得一激靈,見包九仍然跟在身邊,急切地問:“包九,這是要砍頭嗎?砍頭不是應(yīng)該在午門的嗎?怎么來這里了?”
包九淡淡地說:“大人沒聽清圣旨嗎?圣旨說你罪大惡極,要在天街上凌遲處死?!?/p>
高銘驚恐得瞪大了眼睛:“什么?凌遲?”
包九緩緩地轉(zhuǎn)過頭,冷冷地看著他:“對,凌遲,千刀萬剮,大人應(yīng)該很清楚那是什么才對?!?/p>
高銘忽然張大了嘴:“你、你是什么人?你不是來報恩的?你不是包大有的兒子?”
包九瞪著他,咬牙切齒道:“對,我不姓包,也不叫包九。你沒想過包九這兩個字嗎?一個家里,沒有人了,就是包九,哪怕還剩一個人,就是報仇。當(dāng)年你殺我全家時,沒想過我家還有一個在軍隊里當(dāng)兵的男人吧?”
高銘腦子里飛速地轉(zhuǎn)動著,他當(dāng)權(quán)多年,害人無數(shù),滅門的事也沒少干,還有一些是他的黨羽干的,根本想不起來。眼看快要走到天街正中央了,高銘大喊起來:“我真的想不起來了,你既然不是包九,那你為什么要當(dāng)牢頭?為什么要保護我?”
包九哈哈大笑道:“我在軍隊隱姓埋名,靠軍功已經(jīng)當(dāng)了軍官。我聽說你被抓捕,就故意犯錯被黜降,我降了兩級,又花了銀子打點,當(dāng)上天牢的牢頭有什么難的?至于為什么保護你,是因為我知道你的黨羽眾多,一定會為你奔走脫罪,不獲得你的信任,你會寫信讓我取得你兒子的信任?你會讓我傳話,叫我知道那么多你黨羽的罪行和把柄嗎?”
高銘想起自己干的這些蠢事,簡直忍不住要扇自己的臉,可惜雙臂被平綁在十字木棍上,動彈不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慘叫道:“不對,既然你前面已經(jīng)獲得了那么多的罪證,后面那兩次刺殺,為什么你要拼了命地救我?沒有必要??!”
包九嘲諷地看著他,眼睛已經(jīng)瞪得血紅:“當(dāng)然有必要,我那時已得到消息,你會被凌遲處死,我怎么能讓你在牢里死掉?怎么能讓你死得那么容易?”
高銘聽了,大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了。
車子走到了天街正中,停了下來,高銘被立在街上,他此時已知難逃一死,反而冷靜了,嘲諷地對包九說:“你可謂是機關(guān)算盡,可惜呀,你說我殺你全家,你反而好吃好喝地伺候了我一個月,卻不能親手報仇,也不算稱心如意吧?”
包九緩緩逼近,也嘲諷地看著對方:“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親手報仇呢?”
高銘毫不示弱地瞪著他:“你只是個牢頭,不是行刑的!”
包九微微一笑,點點頭說:“有件事你不知道,這凌遲之刑,已有上百年沒有執(zhí)行過了,因此幾乎沒人會了。只有一個劊子手會,卻已年過八旬,拿不動刀了。因此,朝廷公開招募行刑人,而我恰好練過這門手藝,且每天都在練?!?/p>
說話間,包九從靴子里掏出那把小刀來,小刀薄如柳葉,寒光閃爍。包九看著高銘,似笑非笑地說:“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好吃好喝地伺候你嗎?不光是為了套你的話,還因為凌遲的刑罰,不能光靠行刑人的手藝,囚犯的身體也很重要。凌遲規(guī)定我最多可以剮你三千刀,歷史上被凌遲的人,大多連兩千刀都堅持不到就死了。我不能讓你死得那么便宜,我要把你的身體養(yǎng)得又肥又壯,三千刀,一刀都不能少!我家世代書香,為官清正,就因為不肯和你同流合污,你就滅了我全家九族,合計三百多口人。難道每個人不值十刀嗎?”
高銘忽然想起來他是誰家的人了,他害人雖多,滅人九族的事卻也不算多。他慘笑道:“原來如此。竟然還有漏網(wǎng)之魚,我認了?!痹掚m這么說,但想著千刀萬剮的慘痛,他真后悔自己還不如直接被刺客殺死,或者是當(dāng)初少吃幾口肉,也能早死一會兒。
時辰已到,包九緩緩地舉起小刀,忽然停了一下:“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那天晚上的刺客,不只是你大兒子,那個拿著弓箭要射死你的,其實是你的二兒子?!?/p>
本已閉目待死的高銘忽然睜大眼睛,驚恐地瞪著包九:“你胡說!”
包九臉上似悲似喜,眼睛看著遠方,似乎看見了自己慘死的家人:“其實你兩個兒子都比你想的要孝順,你的大兒子只是喜歡花天酒地而已,我一開始說被他趕出來,也是騙你的。其實,他們得知你要被凌遲后,就安排了女殺手來刺殺,希望你能死得痛快點。被我挫敗后,他們在你被行刑前的最后關(guān)頭,親自帶人沖進天牢。他們當(dāng)然知道救不了你,只想讓你少受點罪?!?/p>
高銘像瘋了一樣大喊:“你胡說!你胡說!”
包九淡淡地說:“他們當(dāng)時不說話,是不想讓你知道,你死在兒子的手里。幸好,你二兒子在最后關(guān)頭手軟了,遲疑了一下,否則我就功虧一簣了?,F(xiàn)在你知道了,雖然皇帝沒有滅你九族,但你……已經(jīng)絕后了?!?/p>
在高銘瘋狂的大喊中,包九的第一刀終于落下去了。隨著鮮血飛濺,高銘慘叫起來,但那慘叫聲,絕不僅僅是因為肉體的劇痛……
(發(fā)稿編輯:朱虹)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