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萊西 丹尼·丹齊格
《千年:諾曼征服前夜的英格蘭日常生活》 [英]羅伯特·萊西、丹尼·丹齊格著
張岳譯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20年6月
公元1000年是一個空曠的世界,讓人可以展開手腳,自由呼吸。整個英格蘭的人口不過100萬多一點,是今天我們身邊人數(shù)的四五十分之一。
對于一位現(xiàn)代訪客來說,中世紀英格蘭村落最讓人印象深刻的無疑是它的寧靜—沒有飛機飛過,也沒有交通工具的嗖嗖或是隆隆聲。
在公元1000年之際,灌木籬墻確實也有它的聲音。你能聽見幼鳥在窩中歌唱,而你唯一能聽到的機械的聲音是鐵匠鼓風箱的喘息聲。
在一些村莊,你能聽到教堂塔頂?shù)溺娐?,或是過去200年中建造的水磨的木頭齒輪發(fā)出的嘎吱聲、咣當聲。如果你住在英格蘭十幾所大教堂之一附近,你可能會聽到新引進的教堂風琴的銅管發(fā)出的聲音。
當蜜蜂嗡嗡,林鴿發(fā)出咕咕的鳴叫,你將聽到上帝的創(chuàng)造,因其中細微的差別而樂在其中。
公元1000年,大部分人居住的社區(qū)都很小,20來戶人家圍繞綠地組成一個環(huán)形的村落,或是沿著一條多風的街道上下伸展?,F(xiàn)代郊區(qū)的獨頭巷,需要向這些小村莊的原型致以懷舊的敬意。
公元1000年之前的幾個世紀,人們選擇十字路口、溪谷或是跨河橋這樣可以聚集而居的地方安家度日。圍繞綠地建造的村莊,最初可能被建造成圓形,以便保護牲口免遭狼或是其他掠食者的傷害。
一個英格蘭人居住的村莊是他人生開始的地方,幾乎也是他世界的盡頭。他知道自己居住在古英格蘭,而且他很可能也知道國王的名字。國王粗糙的頭像被鑄造在硬幣上,而硬幣開始在鄉(xiāng)村經(jīng)濟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他或許也曾遠足,爬上最近的山頂,凝望他可能造訪過的其他村莊。他幾乎一定曾沿著一條深深陷入地面、割開了田間道路的車轍,去過最近的集鎮(zhèn)。
這些盎格魯-撒克遜人可能也已經(jīng)目睹了一兩座光彩照人的新教堂拔地而起。這些教區(qū)教堂是用石頭建造的,在第二個千年中將會成為英格蘭鄉(xiāng)村生活的中心。
英格蘭最早的基督教傳教士,是那些走出教堂修道院,來到高大的十字架下面布道的僧侶。一些古老的城鎮(zhèn)和村莊的中心仍然保留著這樣的十字架。高大的十字架指明了村民們聚集起來、進行祈禱的地點,但隨著教會越來越富有,會眾得以建造專門用于祈禱的房屋,最初是木制的,后來用石頭建造。
英格蘭人自己居住的房屋當然是木結(jié)構(gòu)的。房屋的骨架,由粗壯結(jié)實的木頭柱子組成。這些木頭柱子插進地面,用木楔子固定在一起。然后,在骨架外面蓋上厚木板或者沉重的、像編籃子一樣編在一起的柳樹或榛樹枝,外面還要蓋上“cob”,這是一種黏土、稻草和牛糞的混合物。直到不久之前,薩默塞特郡和德文郡的居民還用這種東西建造村舍。
屋頂覆蓋著稻草或蘆葦,而窗戶就是在墻壁上開鑿的缺口,用板條遮擋。這是因為玻璃—把山毛櫸灰和洗凈的沙子一起在炭爐中燒制而成—珍貴,而且很可能是舶來品。
鄉(xiāng)村生活是每個人長久的慰藉。每個盎格魯-撒克遜人很可能都認得出村子里的每只鴨子、每只雞和每頭豬,而且知道它們的主人是誰—正如他知道鄰居生活中的一切。他的交際圈可能連一本現(xiàn)代備忘錄的三四頁都無法填滿,他可能永遠都不需要新的一頁,因為他鄰居的父母就是他父母的鄰居,而鄰居的孩子也注定會與他的孩子共度一生。生活還能怎么樣呢?公元1000年之際,相同的基督教名字經(jīng)常作為家族傳統(tǒng)代代相傳,但卻沒有姓。此時的人們還不需要姓。
在鄉(xiāng)村附近,田野開始逐漸變?yōu)槲覀冋J識的形狀,這要感謝那些農(nóng)夫,他們使用有力然而笨重的牛犁辛勤勞作。牛犁翻開的痕跡又深又長,但當它到達犁溝的盡頭,需要調(diào)頭時卻很麻煩。所以,就像村莊的牲畜在共有的草場上吃草一樣,耕地也以社區(qū)為基礎(chǔ)進行組織,每一塊耕地都是長條形的。
1066年,諾曼人把他們以軍事為基礎(chǔ)的土地占有制引入英格蘭,一代又一代學生都知道,這種制度被稱為封建制。這是一種由農(nóng)奴、佃農(nóng)和地主構(gòu)成的等級制度,歷史學家對其細節(jié)始終爭論不休。但是在1066年以前,事實上所有文獻資料,包括遺囑、地契和當時的文學作品,都清楚地顯示出,英格蘭一些地區(qū)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基礎(chǔ)是一群只能被稱為奴隸的勞動者。
古典時代的生活基礎(chǔ)是奴隸制,這是眾所周知的;但人們有時假定,奴隸制隨著羅馬帝國的崩潰而結(jié)束了。實際上,征服了羅馬的日耳曼部落與羅馬人一樣熱衷于掠奪、使用和買賣奴隸—征服地中海的阿拉伯人也是如此。5—10世紀的戰(zhàn)爭中,掠奪人口是與掠奪土地同樣重要的目標,而德國中部的部落對于斯拉夫鄰居的襲擊尤其成功。如果你在公元1000年之前幾個世紀的歐洲購買奴隸,他或她很有可能就是一個斯拉夫人(Slav)。“奴隸”(slave)一詞便由此而來。
在英格蘭,事實證明盎格魯-撒克遜人是不亞于他們的日耳曼表親的奴隸販子。古英語表示奴隸的詞中,有一個是Weallas或Welshman(威爾士人),由此可以看出他們是從哪里捕獲了奴隸。
1086年,諾曼人在“末日審判”中對征服的土地進行了調(diào)查。調(diào)查清楚地顯示出,英格蘭西部的奴隸明顯比東部的要多,這一點反映了下述事實:英格蘭西部與威爾士接壤,以及布里斯托爾是一座與愛爾蘭的維京商人開展奴隸貿(mào)易的港口。根據(jù)當時的編年史記載,11世紀的都柏林擁有西歐最大的奴隸市場。
但戰(zhàn)爭并非奴隸的唯一來源。盎格魯-撒克遜法典把“罰為奴隸”作為懲罰,適用于從盜竊到亂倫的某些罪行。在亂倫罪中,男性被判為國王的奴隸,而女性則被罰為地方主教服務。對這種罪行來說,死刑顯然過于嚴厲,而長時間的監(jiān)禁也不現(xiàn)實。只有當石造建筑和鐵欄桿出現(xiàn),監(jiān)禁才逐漸發(fā)展起來;又因為貧窮的罪犯無力支付贖金,他們唯一能被罰沒的東西就是勞動力。
饑荒和不幸也會使人們賣身為奴,因為除此之外,他們再沒有什么可以為家人付出的了。后來的幾個世紀中,人們可以依靠救濟院或是破產(chǎn)法應對這樣的悲劇,然而在公元1000年之際,饑餓的人除了跪倒在主人或主母面前投身為奴之外,別無他法。他們不需要簽署法律文件,新奴隸被給予一把鐮刀或是趕牛棒,以此象征他勞役生活的開始。這是一種基本的交易,以人身換食物。
(本文獲出版社授權(quán),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