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奈

極右代表（左起）：莫迪、特朗普、博索納羅、瑪麗娜·勒龐、馬泰奧·薩爾維尼、奈杰爾·法拉奇

“9·11”事件、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引發(fā)的全球經(jīng)濟衰退、2015年歐洲的難民危機，掀起了戰(zhàn)后第四波極右浪潮。

而這波浪潮里，包括了極右三巨頭—2014年上臺的印度總理莫迪、2016年上臺的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2018年上臺的巴西總統(tǒng)博索納羅;此外還包括2017年進入法國總統(tǒng)競選第二輪的國民陣線黨女性領袖瑪麗娜·勒龐、曾任意大利副總理的北方聯(lián)盟黨主席馬泰奧·薩爾維尼、英國脫歐黨黨魁奈杰爾·法拉奇等。

這在二戰(zhàn)剛結束時的歐洲，是不可想象的，因為“法西斯”政權就是極右黨派的典型代表，因此當時的歐洲對極右是零容忍。

即便在20年前，一個反歐盟、排外、其黨派領袖甚至公開贊揚納粹黨衛(wèi)軍和希特勒的勞工政策的奧地利自由黨，進入奧地利政府，也會成為一樁轟動全歐的丑聞。

在法國國民陣線現(xiàn)任主席瑪麗娜·勒龐（51歲）的自傳里，她這樣形容前主席，也就是她的父親老勒龐：“8歲時，我突然意識到我的爸爸是個名人，而且周圍人都討厭他?！痹诂旣惸鹊娜松那?8年，她的父親是法國“最被憎惡”的男人之一。

這個男人曾公開宣稱：“二戰(zhàn)時期納粹的毒氣室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歷史細節(jié)?！倍@個細節(jié)，殺死了包括波蘭猶太人在內(nèi)歐洲過百萬猶太人。

法蘭西，再來一次

2002年法國總統(tǒng)選舉時，老勒龐也曾進入競選第二輪，后敗于保衛(wèi)共和聯(lián)盟黨的希拉克。但是，媒體從來沒有放過他。

整個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法國的媒體都為老勒龐抓狂，他們不知道怎么阻止這個男人崛起。媒體瘋狂叫喊“這是個法西斯”，沒用;媒體抓住老勒龐的作風問題狂批，沒用;媒體用大大的版面報道這個政黨極壞極惡，也阻止不了國民陣線的投票數(shù)上漲。

二戰(zhàn)以后這半個多世紀里，歐洲人民都非常謹慎地在中間偏左和偏右的路線里選擇執(zhí)政黨。直到2017年，極右又一次在政治舞臺大放異彩，差一點就拿下法國總統(tǒng)選舉。這一次是老勒龐的女兒瑪麗娜?，旣惸仍诜▏偨y(tǒng)選舉第二輪一舉拿下約1000萬張選票，比她父親2002年的戰(zhàn)績多一倍。這件事至今令許多左派的大學教授心悸。

2019年，瑪麗娜率領家族企業(yè)—法國國民陣線黨，在歐洲議會中與馬泰奧·薩爾維尼等勢力合流，在全部751席中占據(jù)了73席，成為歐洲議會第五大黨派，也是歐洲議會中最大的極右團體。

瑪麗娜將她父親從黨內(nèi)開除。老勒龐因此表示，他后悔栽培了這個繼任人。

這些年，瑪麗娜一直在改善國民陣線的形象。

2011年，瑪麗娜繼任國民陣線主席以后，傾向于公開談論她身為女性和母親的經(jīng)驗。在媒體的形塑中，她是單身母親，離過兩次婚，和很多法國女性一樣。

她軟化了自己的黨派立場，剔除了那些過于激進的成員，切割了種族主義、反猶歷史，將關注重點從移民問題轉(zhuǎn)移到社會議題，逐步向主流傳統(tǒng)黨派靠攏。2015年，在老勒龐再次公開發(fā)表擁護納粹的言論以后，瑪麗娜將她父親從黨內(nèi)開除。老勒龐因此表示，他后悔栽培了這個繼任人。

瑪麗娜曾經(jīng)的對手、現(xiàn)任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說：“有些人甚至已經(jīng)忘了，她是老勒龐的女兒。”

這些舉措，使她獲得了媒體的青睞。有法國媒體人說：“應該把它（國民陣線黨）當作其他傳統(tǒng)黨派一樣（報道）?！敝髁髅襟w也給予了瑪麗娜更多的曝光量。她在英國《衛(wèi)報》上的相關報道達到600余則，相較而言美國司法部長威廉·巴爾的報道數(shù)只有她的1/6。

選擇極右的理由

有分析認為，瑪麗娜的國民陣線黨正在取代傳統(tǒng)右派。

帕特里克，法國斯特拉斯堡前郊區(qū)警察，親眼目睹了移民對當?shù)卦斐傻幕靵y，諸如搶劫、燒車、毒品交易、暴力，但是傳統(tǒng)主流政黨卻無所作為。于是他轉(zhuǎn)投了國民陣線黨。

夏琳，在巴黎郊外擁有自己商店的個體戶，常常感到不安全，因為她的店外經(jīng)常有人從事毒品交易，她商店內(nèi)的物品也總有丟失。她說：“國民陣線是唯一會聆聽我的困擾的政黨。”

凱瑟琳，超市的收銀員，她這樣對《衛(wèi)報》記者說：“那些傳統(tǒng)黨派的精英們完全不知道人民的水深火熱。我每個月都還不起信用卡，甚至連汽車油錢都出不起。我們從來沒有試過讓瑪麗娜這樣的黨派人物當政，那么為什么不試一次呢？”這句話聽起來，跟2016年投特朗普的那些選民的論調(diào)頗為相似。

薩科齊對移民和國家安全的疲軟政策，也引起傳統(tǒng)右派政黨的簇擁者不滿，于是他們紛紛轉(zhuǎn)投更為激進的國民陣線。

“但這不代表是瑪麗娜或者國民陣線黨的理念贏得了選民，”法國歷史學家尼古拉斯·勒布爾說，“而是時勢造英雄。因為現(xiàn)在法國人民普遍沒有安全感，而對權威和安全有需求，所以幾乎所有的威權主義黨派（包括極右）都從中獲利?！?/p>

但是國民陣線黨也不無理念。

他們反全球化。勒布爾說：“瑪麗娜的反全球化的國族主義，瞄準的是法國最脆弱的那一群人—較窮，受教育程度較低，但這不是說那些人不聰明，而是說他們更少地在生活或者工作中被卷入全球化進程，因此不會維護全球化。”逆全球化也是必然，因為西方國家不再是全球化進程中的最大贏家。

他們反移民。歐洲近年來對穆斯林的敵意越來越嚴重。那些宣稱會縮減對新移民的財政支出—譬如住宿、健康、兒童看護等福利—的政黨，選情會因此上漲。而法蘭西，在過去5個世紀，都處在單一的文明下。穆斯林文明的侵入，已經(jīng)讓部分法國人無法忍受。

瑪麗娜的反全球化的國族主義，瞄準的是法國最脆弱的那一群人

20年以前的法國，是世界上貧富差距最小、最平等的國家之一。

他們反對精英政治，可能支持福利國家體制。以“慷慨的福利政策”為代表的福利國家體制，在二戰(zhàn)以后由歐美政府推行，卻隨著新自由主義經(jīng)濟而逐步瓦解。20年以前的法國，是世界上貧富差距最小、最平等的國家之一。而近年來，法國國內(nèi)的貧富差距越來越大，招致了民憤，和對“福利國家體制”回歸的呼吁。

勒布爾認為，現(xiàn)在法蘭西的危機是政治的也是經(jīng)濟的，極右崛起是必然，這是一個呼喚威權的時代。

法國現(xiàn)在面臨的問題，也是全歐洲的問題。

移民與西歐極右勢力

極右理念，包含國族主義、排外、仇外、反民主、民粹等。反建制（反對腐敗的精英階層）、反移民、反穆斯林的極右情緒，遍及歐洲。

英國《衛(wèi)報》關于“歐洲極右”的廣播節(jié)目里，主持人解釋極右浪潮出現(xiàn)的原因，連聲高呼：“移民、移民、移民?！?/p>

甚至，在德國，這個二戰(zhàn)剛剛結束時把法西斯和納粹視為犯罪的國家，2017年也讓德國另類選擇黨入閣。截至2019年9月，在德國的16個州議會中，該黨均有代表席位，此時距離該黨成立不過6年。德國另類選擇黨主要反對德國總理默克爾的移民政策。

另類右派，也是極右的代名詞，2010年左右于美國新創(chuàng)，因為“極右”一詞在歐美遭污名化。跟德國不同，美國的另類右派，多活躍于網(wǎng)絡結社組織。

根據(jù)皮尤研究中心的數(shù)據(jù)，2016年，歐洲的穆斯林比例為4.9%，約2500萬人。如果持續(xù)采取寬松的移民政策，到了2050年，該比例將達到14%，約為7500萬人，比現(xiàn)在的法國人口還要多。

法國作家雷諾·加繆于2011年提出一種陰謀論調(diào)—“大取代”理論，是說以穆斯林為代表的全球的非白人精英正在密謀占領歐洲，取代本土白人。這個觀點被翻譯到極右網(wǎng)站上，被廣為采納。2019年8月，在美國得克薩斯州，有人被這個理論蠱惑，而模仿2019年的新西蘭清真寺屠殺—克賴斯特徹奇清真寺槍擊案，殺死了22人。

呼聲黨（VOX）扶搖而上，在西班牙國會中從2019年4月的24席晉升到11月的52席，成為議會第三大黨

而這種陰謀論調(diào)也不是白人特色，印度教民族主義也認為，穆斯林正密謀于印度本土取代印度教人民。

在歐洲，排外主義的代表被邀請加入丹麥、芬蘭、意大利和荷蘭內(nèi)閣，以幫助傳統(tǒng)右派保守黨拿下更多選票。2019年，極右政黨法國國民陣線、意大利北方聯(lián)盟、英國脫歐黨，代表各自所在國家在歐洲議會拿到最多議席。

2019年，愛沙尼亞保守人民黨在該國議會選舉中獲得17.8%的票數(shù)，席位增至19席，一躍成為議會（共101席）第三大黨。

在西班牙，為了阻擋加泰羅尼亞分離主義，呼聲黨扶搖而上，在西班牙國會中從2019年4月的24席晉升到11月的52席，成為議會第三大黨。2019年，西班牙自1970年恢復民主制度以后，第一次有極右政黨在議會中拿下超過1席。

就連穆斯林本身也在汲取歐洲極右主義的養(yǎng)分。在法國，一些穆斯林運動比如激進的法國穆斯林黨，在尋求政治可見度，積極參與競選程序。

極右已經(jīng)成為新常態(tài)。

彭博社記者列昂尼德·波希德斯基還指出，有美國熱錢試圖操盤歐洲民粹，操盤手包括深諳極右之道的特朗普前顧問斯蒂芬·班農(nóng)。班農(nóng)曾放言，要用極右浪潮沖刷去年5月的歐洲議會選舉。

這件事由瑪麗娜和薩爾維尼聯(lián)手實現(xiàn)了一小步。

西歐極右的未來

雖然各方極右勢力在西歐粉墨登場，但據(jù)彭博社分析，在歐洲僅有意大利和兩個北歐國家（瑞典和芬蘭）的極右黨派能在近期對政府造成威脅。因為在法國，瑪麗娜要真正當選總統(tǒng)，才能對法國政府造成實質(zhì)性影響。而且，國民陣線目前在法國議會中席位寥寥。

那三個國家里，芬蘭和瑞典因為人民習慣保持較遠的社交距離，新移民難以融入，而已經(jīng)形成社會隔離等問題。而且這個問題是現(xiàn)階段的、棘手的、亟待解決的。

就連穆斯林本身也在汲取歐洲極右主義的養(yǎng)分。

如果持續(xù)采取寬松的移民政策，到了2050年，歐洲的穆斯林人口將比法國人口還多。圖為在法國街頭做禮拜的穆斯林群眾

至于意大利，有悠久的右派傳統(tǒng)。選民已經(jīng)厭倦了沒有效率的政府和疲軟的經(jīng)濟，而北方聯(lián)盟主席馬泰奧·薩爾維尼又是一個極具魅力的領袖。

美國《時代》雜志評論說，沒有哪個極右政黨對歐洲的威脅，比意大利北方聯(lián)盟更大。意大利是歐盟第三大經(jīng)濟體。除了聯(lián)合瑪麗娜，薩爾維尼還積極跟東歐極右勢力結盟，美國人班農(nóng)也是他的好友之一。薩爾維尼年輕氣盛、野心勃勃，對《時代》雜志說：“改變歐洲是一個大計劃，但是它只在我們（極右）的彈指之間?！?/p>

薩爾維尼，是AC米蘭的狂熱支持者、意大利前副總理兼內(nèi)政部長。許多政治評論家和報紙，都將他描述為強人和當前意大利最有影響力的人。他在去年5月曾和一群極右政客站在米蘭大教堂前面，手持《玫瑰經(jīng)》，聲稱要保護“天主教-基督教”的歐洲不被移民取代。他的社交媒體上充斥著貓、狗、食物的圖片和“犯事”的新移民。

在2019年歐洲議會選舉中，薩爾維尼率領的北方聯(lián)盟在意大利的得票率為34.3%。在2018年的意大利全民選舉中，北方聯(lián)盟成為意大利第三大黨，前兩大黨分別為五星運動黨和意大利民主黨。而在最近的地區(qū)選舉中，北方聯(lián)盟成為意大利很多地區(qū)的第一大黨。

然而，記者波希德斯基評價道：“歐洲極右團體雖擅長競選，但是不適合管理政府。”比如說，挪威的進步黨因為內(nèi)部高級干部的丑聞而崩塌，而正統(tǒng)芬蘭人黨于2017年分裂。目前全歐表現(xiàn)最佳的法國國民陣線也遭遇過數(shù)次分裂，至今該黨都由勒龐家族進行家族式管理。在愛沙尼亞，3名保守人民黨籍的官員被解雇，其中一人僅工作了一天。

薩爾維尼是又一個例子。2019年，他故意減少了北方聯(lián)盟對政府的支持，希望逼迫其他勢力推選他為意大利總理。結果，曾經(jīng)相互對立的五星運動黨和意大利民主黨聯(lián)合起來，只為了一個目的：封鎖薩爾維尼出線。

除此之外，海爾特·維爾德斯帶領下的荷蘭自由黨，集反伊斯蘭教和民粹于一身，在荷蘭選舉中并未得利。希臘的極右勢力金色黎明黨，也未獲廣泛成功。丹麥人民黨選情遇冷。奧地利自由黨至今沒有從其前領導人斯特拉赫涉嫌貪腐的丑聞中恢復過來。

法西斯政權曾在1930年橫掃歐洲，但是時移勢易，更有在美國已陷入困境的前車之鑒—特朗普。

只是，極右認為國際關系是一個零和游戲，一旦有人勝出，代表其他人喪失了自己的利益。而世界范圍內(nèi)，國族主義、民粹抬頭，邊界摩擦不斷，和平局勢仍然存憂。

責任編輯謝奕秋 xyq@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