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萬倉
風景原本就在身邊,卻跑到遠處去尋找。
從青澀少年到兩鬢爬霜,一晃半百之年,以為對潛夫山麓與茹河兩岸,抬頭不見低頭見,再熟悉不過。孰料,顛覆自己認知的,卻是常識。
一日,遇秦銘兄,言及縣域賢達籌修奎文閣,祈其撰《重建奎文閣碑記》。寄望后輩,承先賢榮光,續(xù)縣域文脈。
恰逢周末,從西峰回到縣城,相約文友魚舟、秦銘、石松、蕓心、世雄等拜謁勝地,踏訪舊蹤。
穿全城過長街,下東坡渡茹河,沿蜿蜒山道,走過鳳凰嶺,攀爬鳳凰臺,登臨城南烽臺之上奎文閣。南山之巔謂鳳凰臺,乃屯字大塬延伸之殘塬尾稍,累經風雨雕飾所成之山丘,丘頂平緩,數畝之大,古老的烽火臺聳立其巔。巔端之上,建修奎文閣,山峰頓有神采。閣后群山,謂之鳳凰嶺,猶眾星拱月,鳳凰展翅。鳳頭高揚,赫然醒目之鳳冠,是朗天之下黃土之上奎文閣。
時值谷雨,清晨放晴,朝陽初升,霧氣蒸騰,南北二山隔岸言歡,四圍景觀如影似幻。遵鄉(xiāng)規(guī),循舊例,仰賢能之功,行拜謁之禮,繞奎文閣攬勝。
奎文閣正在修葺,能工巧匠尚未上山,奎文閣形貌俱成。登閣遍觀,時生山高我為峰、一覽眾山小之感。
是時,云霧慢慢散開,兩岸群峰相擁前后,滿川樓房列陣逢迎,漫山遍野花木璀璨,遠近草叢鳥飛兔蹦。一時間,藍天白云,天地祥和,頓覺眼界宏闊,心曠神怡。有在此營建藩籬,守山種菊,不問春秋,不歸街巷之念。
據閩人陳珙繁于嘉慶七年時任鎮(zhèn)原知縣所撰《重修奎文閣記》稱:奎文閣是山西興縣康基淵(字鏡溪)于乾隆三十七年補授鎮(zhèn)原知縣時,動善念、出良策、合眾議、集群力,邑貢生張繼孔等賢達捐地、籌款所建?;鶞Y之子綸鈞督學陜甘時捐俸重修,泉清月明,奎宿重輝,培地脈,肖天文,弘揚傳統,以彰其盛。時序更替,學子發(fā)奮,藝苑之光,莫不薈萃。
曾感嘆身邊沒有風景,實在是沒有找準看風景的路徑。
存續(xù)常山下層文化的鎮(zhèn)原,肇造穴居之始,開啟民居之先,古老文明氣象萬千??v橫縣域之內,上下幾千年,衰興伏起至今,朝朝代代崛起,祖祖輩輩登高,留下多少豐厚的歷史文化!
先周傳統,至今留有影跡。譬如父母亡故,祭奠告別叫揭天行孝,言謂兒女頭頂的天塌了。同時,兒孫族親孝服所背,皆墨筆工工整整所書,方方正正白紙黑字,全是聘請禮賓抄自《詩經》原句,哀思親人之德,祭慰劬勞之功。貴為漢王符故里,先賢著作歷代刊印,志士學人誦其言、踵其行,治學做人、習文主事,顯高邁之格,彰仁人之風。
雖朝代更替,京畿偏離,戰(zhàn)亂紛爭,匪患迭起,史志毀滅,記載缺失。然人文精神、書畫雅事、幼承庭訓、口授心傳、家庭熏陶、耳濡目染、傳情達意、幼老臨習、家家互學、代代相承、無論城鄉(xiāng)、不分貧窮、華堂土窯、鴻儒白丁,懸書掛畫,蔚然成風。
有史可循者,東漢王符,《潛夫論》著,上涉朝政、下論民情、國防農耕,句句實務之策;君臣父子,字字肺腑之言;經家治國,光照千秋。著述之余,為人寫字,書法遒勁、筆雄墨秀。南北朝時,鎮(zhèn)原胡氏,四位皇后,才華橫溢,顯赫一時。書畫之風,因因相承,盛行不衰,遷延至今。筆墨大家,層出不窮。
清末民國初的張宸樞曾慨嘆曰:“老妻磨墨兒牽紙,門前索書勝催租?!睍r局板蕩時如此,可以想見,國泰民安時的盛況。東漢李恂,回鄉(xiāng)省親,不帶金銀,只攜書畫,分贈鄉(xiāng)友,親戚鄰里,視作珍寶。兵科給事許理、監(jiān)察御史張凱、援工部主事張琡、翰林院庶吉士劉之靄等既政績卓著,又善書法。清末民國,“六張三劉”,染翰臨池,骨力遒健、筆力雄厚,名噪一時。張炳麟、劉熾、張玉璽、焦國理、慕壽祺、張文德、蔣瑞清、張繼先、劉養(yǎng)鋒、張孝友、鄧博五等光大傳統,與時俱進。
風晴雨露詩書畫,
茅屋鴻儒細品茶。
腕下纖毫春雨潤,
乾坤尺紙杏開花。
無論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鎮(zhèn)原百姓崇書尚畫風氣從未懈怠,詩書畫印如春風激蕩心靈。百姓把書畫譽為墨寶,認為比金子還要貴重,無比珍視。書畫不光用來欣賞教化子孫后代,還作為傳家寶一代代傳承有序。時代所使,有書畫作品被毀損,不少珍品不知去向,存留民間的都是付出了不為人知的代價和心血。1981年鎮(zhèn)原曾舉辦過一次歷代遺珍書畫作品展,有唐寅、李番、匡冀之、鄭板橋、于右任、齊白石等書畫作品露過面。
登高一窺鎮(zhèn)原文化的底蘊與厚度,亦能了解鎮(zhèn)原文脈的歷史淵源。相信覽者,自有言說。
今有志之士,鑒古知今,集大家智慧,為使先賢仁人的光芒照耀盛世華章,重修奎文閣,清雅端莊,氣象高邁。歷經歲月洗禮,蘊涵歷史光輝,入心入目,喚智提神。
與諸友登高言高,遇低說低,笑談皆文脈舊事,所經是賢能蹤跡。從奎文閣遠觀,山如波濤,川似銀河,一望無際,天地相連。游云飄動,宛若百舸爭流,霧氣蒸騰,貌似人間仙境。原熟視無睹之風物,似新生之幼兒、迎娶之新人,讓人目不暇接,口難言之,心游萬仞,思接千載。
大家興致勃發(fā),魚舟兄提議,繼續(xù)向前,高處有風景。依鳳凰嶺上至塬頭,順著扁擔形的黃土殘塬一路行走一路眺望,北面是鎮(zhèn)原縣城,南面是南川鄉(xiāng)村。累月經年雨水侵蝕,山勢河道,塬頭山巔,自然造化,隨意賦形,巧奪天工。百姓據節(jié)氣,跟農時,撒播種子,田間操值,油菜掏出大塬的黃金,引得蜂來蝶往,麥苗織就天地的毯子,叫人邁不動腳步。
半山人家,盤山環(huán)繞、過土橋、入桃林,紅磚青瓦,院落隨山勢隱現,田園跟季節(jié)葳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汗水澆灌快樂,土地長出音符,草木向榮,炊煙柱天,天高云淡,心寬體健,幸福日月,豈可言表。
有心尋訪目力所觸摸之田園,欲與農人交流時感,聽其世代耕種衍變源流,問今傳家守土信念。山道彎彎,路徑崎嶇,可望而不可及,直立山巔,惆悵良久。
人有意,奈何力有所不逮,即繞塬邊,過常山,取道申塬。見申塬畔,懸在溝邊,洞穿立崖,下溝取水之道,貌似廢棄,然險峻之勢,依然驚心。
愿與諸友探訪申姓家族繁盛之根脈,無奈都饑腸轆轆,半日無食,沒有物質鋪墊,精神難以登高。只好下路坡,回縣城,尋找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