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清明
風(fēng)一吹,草青了
風(fēng)一吹,濁酒灑在地里了
風(fēng)一吹,紙灰散了
風(fēng)一吹,人走空了
風(fēng)吹著風(fēng),吹干了墳前的淚
風(fēng)啊,吹黑了樹上的烏鴉
地下的亡靈
始終沒有吭過一聲
南風(fēng)
水邊碼頭,過客消費行色
他的盤纏已快用盡
而山高水長,前方綿延迢遙之美
船駛離的瞬間
沿河的蘆葦就綠了,故國在岸上
揮舞著別時的悲傷
一生,都在趕路
袖口的風(fēng),眼眉的春色,帽沿的霜
輾轉(zhuǎn)成遑遑流水的譬喻
那些在回憶里呼吸的腳印
被遲暮的晚霞,收進黑暗的賬薄
一個立志出發(fā)的人
永遠沒有收尾的權(quán)利
包裹的不斷扎緊與打開
仿佛塵世的愛與深情,失去又回來
只有那根握在手中的拐杖
錚亮無比,閃耀著時間的自證
回憶有一張悲傷的面孔
一棵樹,回憶她自身
一定在落花時節(jié),燕啄新泥飛走
樹的前世,在山那邊
一陣風(fēng),吹她家的祖墳,吹故人
把她的思念吹成此刻
新葉初長成,筋骨還很柔嫩
雨水順著葉脈的淚痕
在下垂的葉尖上,積聚成悲傷之河
飽滿、晶瑩,吐納默守的時間
情感在解凍,肺腑透明
樹下獨坐的人,被鳥叫聲浸染
落花流水;一條歡快的小路
蜿蜒地綠……堅韌向遠的決心
爬山虎的春日
它們要把發(fā)芽
拖成懸而不決的事情
經(jīng)驗之談,只對好脾氣的古墻說
或者對一片大過天空的安靜
默許內(nèi)心的真誠
有人總是緊隨不遠萬里的
春風(fēng),站在修舊如舊的墻根
對著身旁的靜水,清空重重心事
如此安好,便是最好
午后的江南,日照長長
有筋骨的爬山虎,在默默爬行
屋檐上?,鳥兒們抵不住咽擾
眼睛閉合一片夢境
羽毛的態(tài)度
春天,畫風(fēng)是漸變的
麻雀,先是一只,然后成一群
這股洪流似乎沒有什么
可以抵擋得了
也有喜歡獨處的,如紅襟鳥
在枝頭,高調(diào)地清理羽毛
那紅艷的襟懷,不失
照亮?xí)r間的忠誠,故日“知更”
鳥中情圣,多為雅士
昂著頭,帶著伴侶,不負好春光
每一步,都表現(xiàn)出
不愛江山的灑脫
但所有的鳥
在春天,都會回到自己的羽毛里
用飛翔與棲止描繪
滿世界的熱鬧與安靜
但所有的鳥
在春天,都會回到自己的羽毛里
飛翔或棲止,態(tài)度懇切
世界因此而多了一份安寧
霧中的光影
清晨,城市變成霧中沙漏
它隱藏尊容,放低身段
對接曠野,或文明溢出的部分
它退守的先鋒
在霧中,仿佛猶抱琵琶的天橋
晨光,收割人間的一切
千萬個窗口的呼吸
像出芽的韭菜,用生長詮釋
一次回到內(nèi)心的歷程
蓮花落
它并不準備對即將消失的日子
提起動議
它喜歡認春風(fēng)為睦鄰
在花紅柳綠的熱烈中填詞、拓片
曲水流觴的美事
還得等上一些時辰
有時候,賦閑就是時尚
謁仙,訪友,吃酒,傳習(xí)韻律
在聲音的內(nèi)部,高談闊論
乏了,就把身心交給馬匹
像火焰一樣燒灼焦慮
自彈自唱的遠方
不打折,如一塊擲地有聲的原石
埋首塵世
不要裝,真理已經(jīng)死掉
忍冬花的枯葉下,一場薄霜剛剛收起
注腳。它們顧不得霧霾深重
潮水一樣退去,像失去了對現(xiàn)世的耐心
在散開的草木中,安頓一顆心
對斷頭臺說不,對活著多點耐心
與每一天的茍且都像是懷著赴死的決斗
在更低處,抱守日腳
埋首塵世,一腔熱血,足夠
妥協(xié)與撫慰
它的前爪在墻根下
閃著歲月之光……一切的瑣碎
隨時針慢慢走向正點
當(dāng)那一聲“喀嗒”讓旁邊的柳葉
微微顫動,然后停在一束
晌午的強光下
它反復(fù)回味在未來的位置上
獲得引以為傲的確認
或者,作為一次短暫的休憩
它試著調(diào)整了一下哲學(xué)的睡姿
鼻息、胡須、黑眼圈
和偶爾扇動的兩只小耳朵
在時間的寂靜里,妥協(xié)
讓一個夢倒在追趕另一個夢的路上
光陰的灰燼覆蓋全身
它沒有撲進人類的懷里
是因為,喧囂不屬于它的專利
溫暖,也不僅僅是
一種合身的撫慰。這個正午
默許了它的決定
它的尾巴沒有縮回去
啞劇般的空曠里,下著一場雪
呈現(xiàn)
在十三樓上遠眺,視野蒙蒙很可疑
樓宇參差而霸道,企圖瓜分我的雙眼
日頭偏西,它不會落進山里了
遍地陰影橫陳,不講理地阻塞人間
我將無法落腳,我獨鐘黑暗已久
賞月的另一種方式
看月亮的人都去天上了
我獨留人間
吃晚飯時,夜色在筷子里破碎
而我其實是想用它們夾住
當(dāng)空的明月
但是一場倒霉的雨
摸進了碗里,讓我吃相狼狽
我在冰冷的夜里睡去
我在寂寥的時辰醒來
月亮,已被眾生瓜分
唯有我的孤獨還很完整
像這個渾圓的世界,明亮而寂靜
黑暗如此閃光
令我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