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鈞
悟義兄重情,每次文人邀約,總是他聲言買單,且毋庸置疑。以至次數(shù)一多,受邀的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一次飯局,我說,喬總,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也該輪到我一把了吧?悟義兄淡然一笑,一句“我比你有錢”,竟令我一時語塞。
夏日的一天,悟義兄打來電話,說晚上約幾個好友小聚。我說,好啊,去哪兒?他說,到奧體那邊的海鮮自助。我不禁一愣, 印象中,他對海鮮不感興趣,常說,到酒店吃飯,一碗清湯面足矣。我下意識地說,這也太破費了吧?悟義兄說,住院久了,嘴饞了。他還告訴我,最近在病床上寫了首新歌叫《流淌的真情》,是為他住的那家醫(yī)院的醫(yī)護工作者寫的。
那家餐廳,我平素乘車時常路過,但卻絕少進去過,以致繞了一大圈,問了好幾個人,才摸到自助餐廳大門。上了電梯,在服務(wù)員的引領(lǐng)下,我走進了預(yù)訂的雅間,抬頭看,落地窗外就是水立方和鳥巢,夕陽余暉映照下,滿眼景色可謂雅致。
名曰海鮮自助,自然以海鮮為主,只有“大胃王”才能挑戰(zhàn)“龍蝦山”,我等文人肯定是吃不回來的,喬總尤甚。未經(jīng)幾個“回合”,幾個人紛紛敗下陣來。喬總笑著說, 還是留點兒肚子,每人來碗清湯面吧。說著,他率先要了碗面,呼嚕嚕,吃了起來。稍后,每個人都抱著一碗飄著幾片綠葉菜的面條吃了起來。我環(huán)顧周圍,不禁啞然 失笑,山西人愛吃面,怎么把我們幾個都給 “傳染”了?
在座者大都一把年紀了,坐到一塊兒就喜歡懷舊,講故鄉(xiāng),聊童年,訴往事。聊著聊著,話題又聊到清湯面上。悟義兄說, 兒時,他隨父母來到了科爾沁草原。父親是鐵路職工,家住偏僻小站一隅,生活清苦,主食是高粱米、窩窩頭,能吃頓清湯面就是改善生活了。
那會兒,讀小學(xué)的他,每天坐通勤車到鎮(zhèn)上去上學(xué),中午帶了飯,到了傍晚,再乘那班火車原路返回?!澳翘煜抡n早,我坐在教室寫作業(yè),不知不覺間,竟把那趟車錯過了?!蔽蛄x兄說,“天色暗了下來,教室空無一人,看一眼墻上的鐘,我徹底傻眼了?!?/p>
小悟義心急火燎地跑出教室,朝車站奔去,幻想著那趟車還沒開,可空空蕩蕩的站臺,讓他徹底絕望了。天啊,我趕不上火車了,咋辦呀!無奈中,他背著書包,走在小鎮(zhèn)的大街上,路燈亮了,稀稀落落的人影,涼風(fēng)讓他多了幾分孤獨和寒意。
路旁有間小飯店,掛的彩色幌子在晚風(fēng)中搖曳著,招搖著。小悟義頓覺饑腸轆轆了。他繞著飯店走了幾個來回,身無分文的他,愣是沒敢邁進去。隔著窗戶,他看到店里生意清淡,沒幾個人光顧。在那個年代,逛飯店,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又過了好長時間,小悟義餓得不行,肚子也咕咕地叫起來,最終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起初,他不過想看一下桌上有沒有客人留下的殘羹剩飯。誰知在腿邁進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看到,只有一個顧
客在吃飯,還有個乞丐待在一旁候著呢。生意冷清的店主,并沒因來者是孩子就冷漠,而是笑臉相迎地走過來,他實在太需要顧客了。我們幾個都被悟義兄的講述磁吸了,有人在竊笑,仿佛都在推想接下來的尷尬結(jié)局。
“我當(dāng)時也顧不上害怕了,順勢在靠墻角的桌旁坐下來。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店主的模樣,頭戴一頂小白帽,肩上還搭了條白毛巾,他笑呵呵地注視著我。”他說,“人家問我想吃點什么?我就問,啥最便宜?店主說,素面,八分錢一碗?!?/p>
“什么叫素面?”我不解。
“就是清湯面呀,沒有肉,只飄幾片蔥花的那種?!蔽蛄x兄說。
“要是我,就要帶肉的那種,反正也是付不起?!蔽倚α?。
清湯面很快就上來了。小悟義顧不上多想,低下頭就狼吞虎咽起來。我眼前浮現(xiàn)出當(dāng)時的場景:一個小男孩兒,在店主的眼皮底下,忐忑不安中吞吸著稀溜溜的面條,似乎在等候著即將到來的“審判”……
果然,店主生疑了,在不遠不近處緊盯著他。攤牌的時候到了,店主橫眉冷對,擺給小悟義兩條路,一條是扣留于此,讓家長來贖;一條是告訴學(xué)校,讓校長處理。無助的他絕望了,淚眼蒙眬,怎么解釋也沒有用,只有待在店里聽天由命了。
“ 就在這時,那個乞丐朝我這邊走過來,我想,我完了,連要飯的都來看我笑話了,我真想一頭鉆到桌子底下?!彼f,“我萬萬沒想到,那個乞丐卻徑直走到店主跟前,用那臟兮兮的手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揉得皺巴巴的一角錢,說:‘我替那孩子交了!也就在那一刻,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哇的一聲哭出聲來?!?/p>
店主也被乞丐出人意料的舉動驚呆了。直到乞丐大聲道:“找錢!”他才返過神來,掏出兩分錢,交到乞丐手上,目送他眼中的叫花子揚長而去。小悟義也愣住了, 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追出門去,但大街上早就沒了乞丐的身影。他就呆呆地站在夜色里,頓時感到吹過來的涼風(fēng)里竟夾雜著一絲綿綿的溫暖。
這一刻,滿桌人沉默了,都為乞丐的義舉所感動了。一個守候在顧客旁邊等候施舍的窮人,一個舍不得花一分錢吃飯的乞丐,卻在一個孩子萬般無奈之際,出人意料地施以援手。那皺巴巴的一角錢呀,在今天掉在地上也許都沒人撿,可在五十多年前,卻顯得格外彌足珍貴。八分錢一碗的清湯面啊,若放在今天,用一百倍的錢都買不到的。
“那后來呢?”有人問。
“后來,我母親聽了這件事,當(dāng)時就落淚了。她從箱子底掏出五塊錢交到我手心,說了一句話‘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從那天起,我每天都揣著那五塊錢,在上下學(xué)的路上,尋找那位乞丐,卻再也沒有見到他。我甚至多次趴到那家飯店的窗臺朝里張望,也都失望了。我曾想,等我日后有了錢,我也一定像那位乞丐一樣,不屑錦上添花,甘愿雪中送炭。”
“這就是喬總心里《流淌的真情》?。 弊髑覄④S強說,“前兩天,在央視綜藝頻道《天天把歌唱》欄目里播出了這首歌,是由曲丹和湯非演唱的。我給諸位唱幾句: ‘ 愛如滴滴春雨/枯黃的小草也能發(fā)出新綠/ 愛是一股清泉/苦澀的日子也能變得甜蜜/有支歌我們怎能忘記/每一個音符都是愛的旋律……”
我想,愛就像一碗清湯面。正是一碗五十年前的清湯面,讓悟義兄如今獻愛心于公益事業(yè)。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美術(shù)插圖: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