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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人

2020-08-07 10:43怪奇塞高
南風 2020年7期
關鍵詞:童子阿木姑娘

文//怪奇塞高

圖/枕上燭酒

孤燈如豆,紅影溫柔。

似有若無的目光灑落酣然入睡的輝煌京,今番果然也是平靜溫暖的夜。

一縷幽亮脫手飛起,在黑黢黢的夜色下一步步爬上中天,漸漸和其他明滅不止的孔明燈在半空中匯成一片壯大的云海,猶如大群遷徙的鳥,又宛若大片閃耀的星。

可亮歸亮,那光卻終究那么微弱,雖然遠在天邊可見漫天閃耀,但真?zhèn)€要看時,卻連剛剛放飛它的那只傷痕累累的手都照亮不到。

遠遠地升起連串五光十色的煙花,輝煌帝下詔今夜歡聲笑語金吾不禁,城市喧嚷嬉鬧宛如夜色下一叢蓬勃燃燒的火,可她卻只能坐在無人知覺的山野間,默默放飛一枚凄清飄搖的孔明燈。

——那是她生命最后留存的東西,也是臨死的愿望:

哪怕被枷鎖與哀傷囚困一生,至少在生命最后得以解脫,也算不枉。

飛啊飛啊,飛啊飛啊,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終于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那么,就該是死去的時候了。

眸中的精光漸漸消散,那雙手也無力地垂下來,寒夜重露凝結如霜雪,終于再也不動了。

月落烏啼,細雪降下,漫山衰草蕭瑟。姑娘的身軀沉落其中,白皚皚的仿如尸骸。

“燙!”

“知道燙就還有救,忍忍啦?!?/p>

是真的很燙,但姑娘漸漸清醒過來的腦子意識到這話沒錯——死人是感覺不到什么叫燙的。既然能叫喚,她就還活著。

事實也正是如此。

孔明燈飄飄悠悠飛走了,姑娘一縷芳魂卻并未隨之而去,鬼門關前轉一遭,卻還是還了人間。

藥郎中已經老了,所以毫不避忌地剝光了姑娘衣裳,從床上捉小雞似的丟進浴桶里,騰起的滾燙煙氣中人欲醉,姑娘驚叫一聲,下意識的便要遮掩——

卻不是朝向胸前,而是凹凸駭人、火焚如血的后背。

“別藏啦。撿回來的時候老漢早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啊,是輝煌京的‘掌燈人’吧?”

輝煌京里輝煌帝,輝煌帝下掌燈人。

作為天下極樂之都輝煌京的主人,輝煌帝麾下大軍讓這座偉岸的都城白日里秩序井然,可待到無邊夜色凡人入眠,世間卻要換新主。

輝煌京實在太美好,太誘人,天上地下的魑魅魍魎都忍不住前赴后繼涌進來,充斥夜色之中,貪婪的享受這塊鮮美的餌食。而從它們手中驅逐黑暗的力量,自來便歸“掌燈人”所有。

這本該是個秘密,但藥郎中既已看出,也再沒什么好保守。

何況沒命燈的掌燈人便和死人無異,本該手無縛雞之力,又還有什么可自矜?

“……說什么掌燈不掌燈?”

姑娘伶仃的頭顱漸漸沉入浴桶水底,長發(fā)如海藻般飄搖不定。她閉上眼睛蜷縮起身體,仿佛回到了母親溫暖的懷中,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有呼吸的氣泡一串串浮上水面。

“我已經放飛了燈,再也不是掌燈人了。大夫,你叫我阿草便是?!?/p>

藥郎中點點頭,低眉垂眼的看不清目光。

“阿草是么,好名字。如果有個青梅竹馬的玩伴叫做阿木,更是好上加好?!薄痛艘凰?。

只聽水聲迸濺木板崩頹,姑娘此前的虛弱忽然無影無蹤,剎那間旋身而起帶起勁風無儔,指如利刃鋒銳如刀,只發(fā)絲之微才在間不容發(fā)之際停在老者眉心前。

明明確然是手無縛雞之力了,可哪怕燃燒元神,也拼了命的非要掙扎不可。

“大夫……你究竟是誰?”

“我?山野匹夫,一介郎中罷了。”

老者神色自若,仿佛對性命之危彷如未聞,又仿佛對姑娘俏生生立在眼前,未著寸縷卻傷痕累累的胴體也全無驚訝,只是嘆了口氣。

“唉……可惜了老漢的好浴桶?!?/p>

良久,那一枚堅如精鐵的指甲才終于緩緩放下。

姑娘默默蹲下身去,和老者一塊兒收拾起滿地碎片與水漬來。

冬去春來,蟬鳴入夏。

忽忽兒已是數月,阿草將養(yǎng)好身子,漸漸恢復了不少力氣,甚至偶爾能跟著藥郎中進山采藥了??蛇@數月間無論她怎生套話,撒嬌也好威逼也罷,關于那個熟悉至極的名字,硬是再問不出一句話來。

但這怎么可能呢?

明明這老者都是知道的啊,知道掌燈人,知道自己,還知道……

“阿木”。

從很小很小時候,阿草就一直和阿木在一起。

說來這兄妹二人的關系也著實稱不上融洽——阿草是女孩,阿木是男孩;阿草秉性跳脫,阿木素來沉靜;阿草一肚壞水,阿木循規(guī)蹈矩——總而言之,十多年來磕磕絆絆的日子,這二位少男少女怎么合不來就怎么折騰,卻偏偏就是能容忍彼此,絕不相看兩厭,真是叫掌燈人一族都嘖嘖稱奇的天下奇觀。

曾有那么一回,阿草瞞著老爹敲沒聲兒溜進祠堂偷出一盞藏得最深的大紅燈籠——四方絹面兒都是鮮艷如血的紅綢子,摸一摸溫熱如體溫,捻一捻那紅色就活得像要沁出來,和她迄今見過家里的所有燈籠都不一樣。本來正自玩得開心,偏偏好死不死給阿木撞了個正著。

這時要藏也來不及了,姑娘一對亮晶晶的大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兒,索性發(fā)起蠻來威逼利誘。

“喂喂,我可警告你啊——要是敢去告狀,這黑鍋自然分你一半,不過若識時務,讓你占點便宜也未嘗不可啦?!?/p>

這話本來七分威脅三分玩笑,以阿木平素那端方嚴整的性子,萬萬不會接此等曖昧玩笑,初開情竇的姑娘便時常拿自個兒逗他。甭管還不過是個小孩子的臉上究竟有幾分小小的嫵媚,也甭管身材不過纖瘦平平,反正碰上這個茬,阿木就紅著臉無法接,那叫一個屢試不爽從不例外。

照此看來,阿木便該識相滾蛋的了,可偏偏這會兒他卻不知怎么跟著了魔一樣,一把推開姑娘,臉上那份兇蠻就像絲毫沒把手心與姑娘蓓蕾般胸脯的接觸放在眼里,目中扭曲跳動的光直愣愣的,只是抱住紅燈籠癡癡的看。

這反而把姑娘嚇愣住,大哭大叫著去喊來父母,遠遠卻只見院落中赤芒沖天紅煙遍地,燈籠飄飛而起,阿木棲身其下面目猙獰……

姑娘的記憶就到此為止,沖鼻的紅煙中人欲嘔,等她醒來才知竟已月余不省人事。

而月余前究竟發(fā)生什么成了一場恐怖的禁忌,誰也不敢再提。

她唯獨能意識到的只有許多曾在宅邸里無比熟悉的面孔都再也不曾見過,據說是接受任務踏上了某種漫長的旅途。

——可事實果真如此么?

時過境遷,姑娘終究不會永遠是個孩子,該明白的東西,再痛苦、再沉重,也終究會明白。

自己的胡鬧之下,那些曾熟悉地笑著的、溫柔地圍繞她、親切地喊她“小姐”的人們,都悄然死去,再也活轉不來了。

唯一幸存下來的或許除了自己就只剩阿木,可從那以后的阿木,也和原來再也不一樣了。

記憶中那個輕易便臉紅的小男孩好像也隨著逝去的記憶一同遠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微妙的、可怖又可憐的……令人憐憫卻又難以接近,仿佛拒絕一切的陌生氣質。

她想挽回,卻哪還有機會?

素來最跳脫的阿草也就此長久沉默下去,雖然沒有任何人責備,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全都是她的錯。

這樣沉靜又痛苦的時光一路荏苒,少女與少年哪怕形同陌路,終于都不得不面對最盛大也最唯一的交集了:

掌燈節(jié)。

每年臘月十二,正是瑞雪初降時,輝煌京的掌燈人一族會聚集今年將要成人的孩子,在城市入夜后逆轉魍魎大陣。屆時滿城生人退避,只有久被壓抑的魑魅魍魎肆虐不休,孩子們將要高擎著自己的命燈穿行其中,收服妖邪維護人世安寧,更要從中擒殺所能達到之最強魍魎并以秘法化為燈油與命燈融為一體,以此妖力為憑,從此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真正掌燈人。

這本是輝煌京一年一度最駭人的夜晚,卻也是掌燈人一族最刺激的盛會與游玩——而這場盛會的主角,今年便輪到阿草與阿木了。

而悲劇卻也就此發(fā)生。

再一次的,痛苦的記憶在現實中蘇醒過來,滿眼滿身都是刺骨的寒與痛徹的紅,可這回阿草不再是孩子,失去了暈過去而得以逃避痛苦的資格,所以終于將一切盡收眼底:

赤芒與紅煙之中,平素木訥溫柔的阿木再也不是阿木了,他的身軀被無邊無際的紅所污染所吞沒,待得那顏色散盡,他終于變成了另一個人。

可直到此刻阿草還是不相信,她沖上前去希望阿木能回來——明明是自己和他共度的成人節(jié)啊,她早已想過無數個有趣的游戲與挑戰(zhàn),從此二人一道成為最出色的掌燈人,但阿木卻對從來都熟悉的自己看也不看了。

不止如此,肆虐輝煌京、屠盡父兄母族的那個可怕至極的魍魎,甚至眉梢眼角都不再有曾經溫柔迷惘的影子,只是不知為何,最終卻還是對阿草手下留情。

可那還有什么用???

失去了迄今為止得以棲身依仗的一切,萬念俱灰的阿草,已經連命燈都絕望的拋棄。

本該成人的日子她卻變得孑然一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最親密的兄長肆虐于夜暗,坐視所過之處血流漂杵,雖然淚流滿面卻還是高聲大笑著,以她完全陌生的名字稱呼自己為——

“朱天童子”。

饒是迄今不發(fā)一言的藥郎中,在迷離火光下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沒忍住自己的顫栗。

姑娘明明見到燈燭一蕩,再抬眼老者卻恢復寧靜如泥塑木雕。

“大夫……”

她覺得自己離真相已經很近很近,但老者終于還是未曾開口,只是起身推開窗頁,一輪皓月高掛云天,然而半身陰影卻已被染成一片赤紅。

“世間繁華終為虛妄,多少年過去了啊……‘朱天童子’,我們都死過又活過,老去又重生,你為什么還是看不開?”

姑娘心中一喜,這是終于要——

然而念頭才轉到一半,那感嘆卻早已被人接口:

“或許正因為死過又活過,老去又重生,無盡生命于我等魍魎不過一場漫長永劫——這才無論如何,不愿放下手中原已掌握的幸福吧?!?/p>

層云涌動夜風席卷,大地騰起血色,天穹蔽以濃云,清冷冷、孤伶伶的一條身影就在窗外,姑娘都不必多看,便已悚然而驚。

自小青梅竹馬相伴相殺之情也好,一朝驚變下全族血仇凝聚之恨也罷,萬般思緒涌上心頭,全都著落在此人頭上。

“阿木……不,‘朱天童子’……!”

下意識的她就想催起命燈念起法訣,可架勢一起才驚覺手中早已空空如也。

“……你在找這個么?”

全身赤紅飄飛,連頭發(fā)也化為血色的少年卻擎著那一盞熟悉的物件,四面薄紗中隱隱有幽光閃爍。

“在我們分離的那個夜晚,它飄啊……飄啊,卻飄到了我身邊?!?/p>

阿草面頰同時染上痛苦的蒼白與羞赧的紅潤,痙攣著再也說不出話。

該是命運的諷刺還是玩笑?

原以為連著性命于靈魂一道放棄的那份潛藏至今的傾慕與思緒,不但未曾相忘于江湖天際,陰錯陽差,兜兜轉轉,卻還是去到了多少年來,它一直希望棲身之處。

阿木的身邊。

怎么會變成這樣???

明明除了自己之外,誰也不該知曉、并且也永遠不能被知曉的。

她,掌燈人一族最后的姑娘,全家性命都落身系人手的可憐人,或許是愛吧,又或許只是淡淡的喜歡?

反正無論承認與否,都還是心心念念記掛著最大也是唯一的那個仇敵——迄今都在猶豫究竟該如何稱呼的那個少年。

“朱天童子”?

還是……“阿木”?

“問得好?!?/p>

少年說著,終于轉過臉來,那張面孔之詭異宛如月亮,陰影下是半邊彌漫的血色,明亮處卻依稀還是當年少年模樣,眉眼間是痛楚與哀苦。

“阿草,你希望我該如何回答呢?”

“照實回答?!?/p>

“……那答案只能是,‘我也不知道’?!?/p>

便在此刻,遙遠山麓旁的輝煌京中人聲凄惶,烈焰與紅芒將城市一點一滴吞沒。可阿草已無法再為此傷心——那夜之后,她的心或許早已是死的。

但阿木卻忽然開了腔。

“雖然我不知道答案,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許多年前你曾選擇過要我當阿草的阿木;許多年后我還是要你選——你要我當朱天童子,我就當朱天童子;你要我當阿木,我就……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當阿木,但如果真的不行,我也會為了你……殺掉他。”

“……許多年前?”

阿草愣了一瞬,但終究還是想起來了。

雖然此刻她自己也不知道,想不起來……或許,會不會更好。

那是比很久還更久以前,阿草還只是掌燈人一族中驕縱傲慢的獨生女兒,作為一個素來不讓大人省心的孩子,一場瓢潑雨夜中,她一如既往四處游玩??蛇@次被家人仆役們追逐得緊了,她逃著逃著,卻慌不擇路地闖進一處幽深晦暗的墳塋,還在里邊兒七扭八拐地迷了路,怎么也找不見來處。

雨聲潺潺,瓢潑轉淅瀝,淅瀝又漸漸衰弱無形。

然而雨停卻并非全然是好消息,沒了這星星點點的伴奏,墳塋卻靜謐得更加叫人恐懼,饒是從小膽大包天的姑娘,漸漸地都磨滅了最后一分膽氣,猶猶豫豫著開始想,要不要向不知身在何方的追逐者討?zhàn)埩恕?/p>

就在這心驚膽戰(zhàn)的當兒,墳塋卻悄悄松動。

這一下可真把姑娘嚇到,偏偏好死不死卻叫不出聲,只能眼睜睜看著厚重的夯土一層層松動破開,臟乎乎還帶著血的纖細手指一根根艱難地戳破土層,她隱隱約約能聽到地下哀哀的哭泣,忽然就不知從哪兒來的膽量把恐懼全趕到了腦后,不管不顧地沖上去,七手八腳地幫忙扒開夯土,從墓穴中沖天而起的兩道黑氣之下,硬是扯出個茫然無措的小孩子來。

和從來不知天下疾苦的姑娘比起來,那孩子實在叫人憐惜,除了緊緊抱在懷里的紅燈,衣服自然是沒有的,渾身上下除了赤紅詭異的血痕便是渾濁臟污的泥淖,茫然的目光中毫無神采——那是真真切切和姑娘活在兩個世界里的人。

可姑娘這人啊,從小脾性雖然大,骨子里卻終究是個見不得苦楚的女孩。

“是沒人要你么?”她問男孩。

男孩沒說話,只是偷眼覷看,怯怯點頭。

“得,那就歸我咯?!惫媚锱呐男馗?,滿嘴胡吹大氣——好像只要這么一逞能,自己明明還怕到發(fā)抖的雙腳,就能多生出一絲兒大無畏的豪氣似的。

當然,彼時的姑娘并不可能知道自己闖入的古老墳塋中竟然埋藏著多少年前來作祟的東瀛大妖,更不可能知曉被她冒冒失失拖出封印的不止魍魎之王朱天童子一個,還有當年以姓名為代價將之封印的迦雄須、迦游羅二位陰陽師,而這二位陰陽師如今一位隱身山野采藥過活,另一位雖長久不知所蹤,可天地間愈發(fā)彌漫的妖氛卻隱隱昭示著這份越來越強大的怨念。

然而這些有的沒的,對一個三五來歲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而言又有什么意義?

她才不管那么多呢!

小姑娘都是任性妄為的,而不巧阿草更是其中最是任性妄為的一個,任性妄為到明明身為掌燈人,卻把輝煌京底最深處最古老的的魍魎之源拖進自家里,日日呼來喝去當笨蛋耍弄——就算是被家中的長輩封印了記憶,可難道不封印了,她便懂得收斂么?

這種事,真兒個連阿木自己也不信。

但他卻并不抱怨,反之還甘之如飴:

——當笨蛋就當笨蛋吧,一個有所愛、有所喜的笨蛋,也遠遠好過舉世無敵卻孤苦無依的魍魎之王。

朱天童子又如何?

阿木又怎樣?

叫什么名字根本不重要,明明少年根本就什么前塵往事都不愿想起,只想這么平靜又幸福地……陪在姑娘身邊。

這愿望明明低微又渺小,阿木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心底,可他知道自己終究在離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滿心期待著掌燈節(jié)的到來,那時自己也就可以獨當一面,誰也無法再阻擋他留在姑娘身邊。

他都想好了,他都能做到。

如果不是姑娘小小的惡作劇,讓他重又碰見那盞代表著過去一切威力與相伴相隨之痛苦的紅燈……明明,事情根本不會變成這樣。

然而這或許就是時光之神最美好又最殘酷的玩笑吧,當一切都在向著最后的圓滿徐徐推進時,它總會似有若無地安排些小小的點綴,讓萬物永遠得不到完美。

曾經恩賜這份微小幸福給阿木的是姑娘橫沖直撞的惡作劇,然而悄無聲息剝奪這份微小幸福,讓阿木終究痛苦地撿回朱天童子這份永恒痛苦的……仍然還是姑娘橫沖直撞的惡作劇。

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

……又怪得誰來?

月色半赤半銀,世間半鬧半靜。

前塵往事均已了然,少年與少女驀然相對,然而這所謂的題目卻終究沒有第二個選擇。

姑娘想要回自己的阿木,可那個阿木手上卻沾了全家人的血;

少年不想再當朱天童子,可這個朱天童子卻是他逃不過的命。

素來剛強的姑娘到此之時終于忍不住哭出聲:“為什么這么難??!”

阿木想接茬,可看了看自己猩紅欲滴的指爪……終究只有默不作聲。

時光無可前溯,能償還血與恨的或許終歸只有更多的血與恨吧。

這份沉默就此彌漫了不知多久,直到一聲輕咳,二人這才同時驚覺。

“……我只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醒?!?/p>

藥郎中指了指遠處宛如煉獄的輝煌京。

“二位恩怨糾纏的掌燈人……都沒有一星半點兒回憶起自己的職責么?”

“那不是你做的?”姑娘訝然,卻沒成想少年更訝然,“要是做了那還來求你作甚?”

二人對望一眼,終于還是藥郎中嘆了口氣。

“這就是命數啊,阿木也好,朱天童子也罷——這都是你非要面對不可的?!?/p>

姑娘果然從第一次見面時就沒猜錯。

藥郎中什么都知道,阿木也好,朱天童子也罷,沒有能瞞過他的。

因為他正是那逃出墳塋的二道黑氣之一“迦雄須”,而如今凌駕朱天童子之上,仍舊狂亂作祟的則是他曾經最好的搭檔與最親的愛人,如今卻再也無從挽回昔日幻夢般美好記憶的存在:

在封印之中承載了朱天童子過多魍魎之惡念與妖力而終于如阿木在掌燈節(jié)時一樣無法承受的曾經另一位英雄——彼之名為“迦游羅”。

“但那些對你們而言根本不重要吧?唯今之選擇難道不是只有一個么?”

山風呼嘯如狂,火舌漫天卷舞。

燃燒的輝煌京在姑娘視線中越來越清晰又越來越龐大,這意味著結局也近了,更近了。

她知道身后有個影子一如從前般跟隨著自己,那影子滿身的血滿身的紅,滿身都是她父母親人臨死前的哀嚎與不甘心的味道。

……可就是這樣一個家伙,卻還是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哪怕明知要去面對什么。

其實有很多話不需要解釋姑娘也能明白,但明白歸明白,要原諒終究太難。

姑娘無比相信從來溫柔到甚至有些懦弱的阿木絕不會下此毒手——他甚至是個平素連螞蟻與蛾子都不愿去傷害的人——從小到大都是。

但就算如此他還是鑄下巨錯,那一定是所謂朱天童子的意志,強大得他根本無從違抗。

她相信慘劇爆發(fā)之時說不定最痛苦的人其實正是阿木——如果自己只是無力去阻止,阿木卻是親手在做自己最不愿去做的事,他的心或許正在流淌血淚,然而他的臉卻不受控制的木然僵硬,仿若無情。

但就算如此,當他終于勉強能夠控制自己,卻還是踉踉蹌蹌地來到了自己身邊,掙扎著、奢望著尋求一絲原諒——多么諷刺,世上最想殺死朱天童子的,卻正是朱天童子自己。

姑娘心亂如麻,只好將一切拋諸腦后。

她從少年手中得回了屬于自己的命燈——哪怕那盞燈如今已被血污染成猩紅。

有了燈,就又是掌燈人。

是掌燈人,就要在夜色中保護輝煌京。

……就算是死,也非要如此不可。

明明是這么悲愴的一瞬,可她下定了決心,嘴角卻微微彎起了名為笑容的弧度。

再見了,大夫。

再見了,輝煌京。

再見了,這世界。

再見了,阿木。

……危機也好,仇恨也罷。全都過去了,你還是要好好的。

一時半刻。輝煌京。

漫天孔明燈忽然再度騰起,暌違已久的掌燈人終于重返了這座原以為早就無可再保護的城。

但回來也沒多大用處了,被魍魎之王綿延多年怨念所侵蝕的英雄之狂亂已近乎無法抑制,此時之迦游羅更勝了彼時之朱天童子,哪怕姑娘再如何萬般努力也已終究不是對手。

但她反而并不傷心,實際上恰恰相反,既然已知絕無可能抵敵,那反而好似再好不過。

一身傷痕中鮮血汩汩流淌,連心魂充斥的命燈都已殘破不堪,果然是不行了吧。

偷眼覷看,阿木比自己還要更狼狽——這也是理所當然,每每姑娘身逢危急時他總沖上前來以身相代,每每敵手妖力縱橫時他總拼了性命以死相博……但不行了就是不行了,輝煌京大半房舍已在滔天烈焰下化為丘墟,一切都結束了。

姑娘忽地不再管迦游羅如何肆虐,她已經很累很累了,于是和許多年前還兩小無猜時候同樣,朝著少年招招手:

“阿木,你來?!?/p>

于是阿木就來了,既沒有驚訝更沒有猶疑,一切宛如舊日,一切一如前情。

“轉過身去。”

少年點點頭,轉了。

然后是“咣當”一聲巨響,悶哼也沒有一聲,少年軟軟地倒下去再也不動了,后腦上鼓起個有些滑稽又有些夸張的腫包。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p>

姑娘的命燈悄然閃爍起熾烈又危險的光,鮮艷、妖異又煊赫,那份蘊含其中的力量之充沛博大,與此前截然不同。

她摸了摸少年的頭發(fā)。

自那以后,已經多久沒有這樣親近了呢?

望不盡的濃情蜜意,說不盡的溫柔繾綣。

多少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和阿木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一心同體,早就習慣了有彼此在身邊。

也正因如此,當這份默契驟然失衡,她才會那樣痛苦又難以接受,甚至恨不得連生命也自暴自棄。

本來或許有很多話應該對他說的,但哪怕妖力澎湃,笨蛋果然還是笨蛋,又是一下子就被自己騙到。

暈倒啦,聽不到啦。

那就只好如此了。

惟愿上天垂憐,惟愿后土護佑。

在自個兒身死燈滅之后……至少還有那么一個活著的人,能夠記得這世間曾有那么一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卻成日價只知道別別扭扭對著心愛之人呼來喝去做鬼臉的不坦率姑娘。

“阿木,這次真的是再見了……永遠再見了?!?/p>

命燈的光益發(fā)濃郁襲人,姑娘臉上隨之血色褪盡,只見那燈籠忽忽悠悠飄飛而起,漫天流轉的火燭忽然好像瞅準了方向,嘯叫著涌向肆虐的伽游羅。委頓在地的姑娘一聲苦笑,眼看著命燈便要與最后之敵同歸于盡——

驀地,“咣當”又是一聲。

“……笨蛋。同樣的當,誰還會上一輩子啊?”

命燈與亡魂碰觸前一瞬,卻被一骨碌跳起來的少年從半空硬生生拉回來,珍而重之地捧在胸前。

“誰允許你說‘再見’了?嘿,我便偏偏要纏著你……永遠,永遠?!?/p>

依稀間姑娘忽然被猛然綻放的光芒刺得睜不開眼睛,如血綻放的光華里,少年回眸淺笑,直到身軀與敵人一道被光芒吞沒,身上遍布的鮮紅與污濁卻仿佛全都被蕩滌干凈了,忽地純良如當年。

大破之后終有大立,輝煌京從魍魎肆虐中蘇醒過來,已是三年之后。

冒著黑煙的廢墟終會被拔地而起的新居取代,萬事萬物生生不息,舊塵已去,新芽煥發(fā)。

但有些東西逝去后終究再也不會回來,但那也未嘗不是好事。

在那地獄般可怖的災厄后,輝煌京雖然迎回輝煌帝,卻再也沒有了掌燈節(jié)。

時而有遠道而來的客人問起這典故的軼事,得到的回復通常語焉不詳,但唯有一個問題卻并不用擔心。

“不再有掌燈節(jié),又出了魍魎可如何是好?”

每當這時,輝煌京的住民們——尤其是近來走街串巷賣草藥掙錢那極靈驗的老郎中——便會笑著拍拍對方的肩膀,故作神秘地擠眉弄眼道:

“安啦,輝煌京是沒了掌燈節(jié)——可誰也沒說過沒了掌燈人呀?!?/p>

此言并非虛妄,雖然掌燈人一族在那一場大災后湮滅于世,可每當夜深人靜魍魎出沒時,世人依舊得以安寢,一眠至晨。

聽聞在那漫漫長夜中總有一盞赤紅孤燈飄搖閃耀,據說是在三年前的最后一個掌燈節(jié)里,世間最后一個掌燈人降服了魍魎之王朱天童子,將它的妖力化為了自己的燈油。這份力量如此強大又持久,那位掌燈人以此獲得了遠超凡塵的漫長生命,永久棲身于輝煌京的夜色里驅逐魑魅魍魎,輝煌京從此不再需要新的掌燈人。

可又有傳說卻道,朱天童子卻是被掌燈的姑娘自小救后青梅竹馬情根深種,卻陰錯陽差下仇深難解,為了永遠陪在心愛的姑娘身邊,這才甘愿化為燈油,在黑暗中為她照亮每一個孤單寂寞的夜——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永遠在一起。

傳說終究是傳說,市井妄言總是被一笑置之做不得數。但無論真相如何,那一點紅燈總是飄搖天際的,無論何時抬頭望見,總能讓世人安心入夢。

還有什么可不滿足的呢?

孤燈如豆,紅影溫柔。

似有若無的目光灑落酣然入睡的輝煌京,今番果然也是平靜溫暖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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