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紫微
“你不能上車?!彼緳C冷漠地對他說。頭上的懸浮窗映著慘白的隱形燈管,冰冷潔白的銀色墻壁讓他倍覺自己的卑微。
“可是我不能遲到,我要在一小時內(nèi)趕到E區(qū),我不能失去我的工作?!背坛堪蟮?,同時不斷地把自己手腕上的個人智腦放在掃描器下。但掃描器只是亮起紅燈發(fā)出警報,同時一個機械的女聲響起:“警告,犯罪值高……警告,犯罪值高……”
“求你了,讓我上車吧,我不能失去我的工作?!背坛坎粩喟?。
“你不能失去你的工作,我也一樣?!彼緳C搖搖頭,“下去吧,你坐不了這趟車?!?/p>
“求你了……”程晨哆嗦著嘴,看著車上坐著的面無表情的乘客,寄希望于有人能站出來幫幫他。但是沒有人說話,他們頭頂上橙色的懸浮窗標記的數(shù)字都是70以下的,只有自己是鮮紅的75。那些懸浮窗口仿佛死魚的眼睛,和司機一樣,映著慘白的光。
程晨沒有再試圖爭辯了。他黯然地走下車。
星際3033年,人類可以被定義,每個人一出生就被“犯罪值制度”的數(shù)據(jù)劃分等級。
而這所謂的“犯罪值制度”起源于一個人——第345屆諾貝爾獎得主加斯特·究克所破譯的基因密碼。根據(jù)他的研究,知道了基因密碼就可將一個人的犯罪行為具象化為數(shù)字。毫無疑問,這是跨時代的發(fā)現(xiàn)。
在這個時代,所有的東西都已經(jīng)智能化,網(wǎng)絡世界幾乎和現(xiàn)實世界同等重要。每個人一出生就擁有自己的私人智腦,直接連通主程序“陵光”,所有的服務可以在網(wǎng)上一鍵完成,還有AI輔助。與之對應的則是每個人的犯罪值不僅被記錄,還被個人智腦以一個懸浮窗的樣子投影在頭頂。誰是壞人一目了然。一時間,監(jiān)獄爆滿,仿佛人氣超高的炸雞店,可笑的是罪犯要排隊等著入獄。
起初治安好了很多,但事實上被抓捕的罪犯出來后不僅沒有悔改,甚至還變本加厲地犯罪。因為社會不接納他們,而只靠政府的救濟生活對他們來說是難以想象的。他們只能再次犯罪謀生。于是犯罪率又上升了,這次上漲了200%。
政府焦頭爛額,于是“犯罪值制度”應運而生,人們按照犯罪值高低被分區(qū)隔離——前A、B、C三個區(qū)的居民犯罪率必須被限制在15%以下,D、E、F區(qū)的犯罪率則在15%以上,生活水平也大大低于前三個區(qū),幾個小小的數(shù)字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因為數(shù)據(jù)是決不會騙人的。”加斯特·究克如是說。
和前三個區(qū)截然不同,程晨生活的F區(qū)被稱為“法外之地”,程晨就曾被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只是為了他手上的半個漢堡,橋洞也是他經(jīng)常睡的地方。F區(qū)的街邊流著惡臭的污水,每個陰暗骯臟的小巷里都進行著不法交易。垃圾堆上老鼠在爬,街邊的建筑老舊又殘破,街上的行人全部裹著破爛的衣服從街上匆匆走過,寒風不住地呼嘯,像要鉆入人的骨髓似的。
程晨對這樣的寒冷太有體驗了,他經(jīng)常饑一頓飽一頓,因為他這樣犯罪值高的人很難找到工作養(yǎng)活自己,而在F區(qū)不犯罪根本活不下去,于是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huán),壞的越壞,永遠不能改變。A區(qū)不會這樣的,程晨想道,A區(qū)氣候有“陵光”24小時智能調(diào)節(jié),永遠都有適合人類生活的26度與和煦的陽光;街上都是造型百變的高級銀色懸浮車,但他知道自己三輩子都買不起;有美食美酒和他夢寐以求的生活,可惜他只在廣告里見過。他已經(jīng)多久沒見過太陽了?
他拐進了一間他熟悉的街邊的破爛酒吧,他的上一份工作就是這里的老板介紹的。老板密謀著推翻“犯罪值制度”,程晨知道老板的秘密,雖然不看好,卻偽裝出同樣義憤填膺的樣子。程晨不屑地在心里嘲笑老板的愚蠢,但誰能因此責怪他這樣偽裝呢?他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
“博士,這是您要的資料?!毖矍捌林淼囊痪錅芈曁嵝炎屗亓松瘛?/p>
他點頭沖她笑了笑,沉穩(wěn)有魅力,這是他照著鏡子練了好久的笑容,一定毫無破綻。
女助理紅了臉,害羞地走開了,離開辦公室時還輕輕地帶上了門。
和程晨有天壤之別的加斯特·究克的生活,還真是令人沉醉啊。
那天老板奇跡般地改變了他的犯罪值數(shù)據(jù),手術(shù)后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頭上的懸浮窗數(shù)字變成了他一輩子也不敢奢望的1。
老板說:“現(xiàn)在你可以進入A區(qū)了,你現(xiàn)在用的這個人的身份,就是發(fā)明‘犯罪值制度的加斯特·究克。我要你想辦法證明,他的研究是有漏洞的?!?/p>
“若是你反悔,你心臟附近的靜電炸彈就會立刻引爆。除了我,沒人能拆掉它?!?/p>
程晨低下頭,胸口一個紅色的小點閃了幾下紅光之后,消失不見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涕淚交加,卑微地感謝著老板的幫助,答應了他的要求。
之后,憑借著老板的籌謀,他迅速成了那個博學的加斯特·究克。擁有權(quán)力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在這里他幾乎是呼風喚雨。寬大的辦公室里有一個全球智能投影,舉手投足間揮斥方遒,仿佛當年的希特勒;所有懸浮車他都不用買,就有人送到這里隨他體驗;AI管家時刻讓室內(nèi)保持舒適,柔軟的床和可口的食物,誰還能奢求更多呢?
他有些不舍了。
這樣富足的生活,源自對D、E、F三個區(qū)的嚴格管制,一開始僅僅只是管制,但后來逐漸演變成了從犯罪者那里榨取金錢來供應A、B、C三個區(qū)的人,雖然D、E、F區(qū)的人怨聲載道,但程晨不在乎,他已經(jīng)不打算再推翻“犯罪值制度”了,不僅如此,他還派人嚴密守衛(wèi)D、E、F區(qū),將一切試圖推翻這制度的人扼殺。他敢這么做,因為他心里很清楚,這個制度是有漏洞的,發(fā)明者加斯特·究克的犯罪值之所以只有1,是因為他可以修改,而不是他真的無罪。
他最先下手的就是老板,他毫不留情地抹殺了他們一家人的存在,從此便打算高枕無憂。
當革命軍與暴動的D、E、F區(qū)居民沖進他的辦公室的時候,他還沉浸在美夢里。
老板站在他的面前沖他冷笑,嘲笑他的貪婪、自大與無知。數(shù)據(jù)不會出錯是當初“犯罪值制度”得以實施的前提,但程晨知道制度是有漏洞的,而老板知道的比他更早。他早就意識到程晨在成為加斯特·究克后會毫不留情地殺自己滅口,所以程晨殺死的不過是他早就準備好的,自己的替身。
“那你的妻子和兒子呢?”程晨不可置信地喊,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兩攤溫熱的血。
老板笑了笑:“總得有人為自由殉道。他們?yōu)榇硕鈽s,歷史將會將他們銘記。”說完,老板讓程晨看了一段視頻,那是程晨成為加斯特·究克的過程和他之后所做的事,程晨面如死灰。
“犯罪值制度”被一夜推翻,新的政權(quán)被建立起來,由老板領(lǐng)導的革命軍說:“我們要建立一個完全平等的社會。”
這次,他們選擇了AI作為新的管理者,“犯罪值制度”既然沒有了,就需要有一個新的制度來管理人類了。
這次是“平等值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