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昌華

宋柴溝村前有個小站，已停用多年。想當(dāng)年這兒的繁華喧囂，曾讓鄉(xiāng)親們倍感榮耀。

“嗨，來家坐會兒吧，上車分分鐘鐘的事！”每遇熟人，喜旺就熱情相邀，神色里溢滿自豪。

“不了，急著趕路呢，再說，這后溝，聞不得！”熟人有不給面子的，常嗆得喜旺發(fā)呆。

也確實，村后這條白馬河，名雖敞亮，卻因上游廠子亂排放，早已腐臭不堪，鵝鴨不往，魚蝦不藏，好多路人都是捂緊嘴鼻倉惶而過。

忽一年麥黃時，大隊人馬機(jī)械轟隆隆開進(jìn)河兩岸?？h上要建環(huán)保生態(tài)園，指揮部就設(shè)在柴溝村。鄉(xiāng)親們嘰喳趕來瞧新奇，喜旺站外圍，倒背雙手直搖頭：“久病難醫(yī)噢，這壓根不可能！”

“咋不可能？”村長二歪拍了把他肩膀：“這是全市迎淮攻堅戰(zhàn)的重頭戲哩，十多里的濕地，咱村可是坐了個上游大哥大位置，叔得帶頭加油鼓勁不是？”

“我說不可能，它就不可能，這么大工程，得毀多少田啊，光賠青就夠麻煩的，還有這幾棵老樹！”喜旺撫著遮蔽了半邊河堰的古槐，鼓著脖筋瞪紅了眼。

“要是成了呢？”二歪擠眼笑道：“咱打賭？”

“賭就賭，俺要輸了，家里沒別的，上春喂的那群大公雞，給你當(dāng)下酒菜！”喜旺胸脯拍得咚咚響。

“那好，俺要輸了，你侄媳婦喂的那群旱鴨子，送你家跟雞做伴！”二歪抑制不住，噗嗤笑了。

鄉(xiāng)親們一齊拍巴掌喊好。有人說：“這可是官賭啊，有熱鬧看了！”

“哼，走著瞧！”喜旺扭頭朝自家麥田走去。

喜旺倔，更愛面子。前些年，一雙兒女進(jìn)城工作，老伴跟去看孩子，想帶他走，他眼一瞪：“俺走了，這試驗田誰搗鼓？”大伙都知道，喜旺有個小麥畝產(chǎn)過雙千的大目標(biāo)，目標(biāo)沒實現(xiàn)，倒也為大家調(diào)換了不少飽滿種子。

工程開工，整一個下火天，那些黝黑身影和生猛機(jī)械，像在火焰山上滾。勞動號子常喊醒五更雞啼，擦亮柳梢彎月。為趕在汛期前完工，那些建設(shè)者拼了，嘩嘩的汗水，澆在鄉(xiāng)親們眼窩。

其間，喜旺每天都去工地溜達(dá)，耳聞了許多新鮮詞，不是潛流表流、凈化功能，就是分級吐納、回旋沉淀啥的，像聽天書。

有天兒回家，他觍著臉求教。兒解析：“老爸，這么說吧，往后不管什么水，都得打這濕地上頭的水處理廠過幾遭，達(dá)到一級A類，才能流入咱白馬河，青山綠水的日子，不遠(yuǎn)啦！”

喜旺心里竊喜：二歪媳婦喂那群鴨子，可得甜水滋潤了！

工程進(jìn)展順利。小麥賠青合情合理，濕地涉及的樹木大都保留，那幾棵老樹還在，且依樹造勢建起了河心島。

眼看著十多處溢流壩、漫水橋、假山、噴泉等濕地景觀，從雛形到完美呈現(xiàn)，喜旺傻了眼。還有，沿河栽植了垂柳、白玉蘭、黃金槐等上萬株苗木，河道內(nèi)栽了蘆葦、香蒲、荷花、睡蓮等凈水植物，近之恍若仙境。喜旺打個噴嚏，喉管里竟串滿清香氣。

有天早上，鄰居發(fā)現(xiàn)喜旺家鐵將軍把門，常一大早墻頭散步的那群大公雞，也沒了蹤影。

短短個把月工夫，宋柴溝村段的白馬河，就好似一埋汰老翁，華麗轉(zhuǎn)身為俊朗少年。也有人說站在縣城高樓看過來，像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

那河水，流經(jīng)九曲十八彎的橋壩之后，撒歡向下游奔去，多年不見的水草和小魚蝦，又探頭探腦，出沒其間。

白馬河濕地公園最熱鬧的時候，當(dāng)屬莊稼熟透的八月。或早或晚，鄉(xiāng)親們在此歌舞說笑，好不熱鬧。

突然，有天清晨，朦朧霞光里，河心島上有人驚呼：“快看，那不是喜旺嗎？”

大家紛紛上前，只見喜旺拎個蛇皮袋子，正撅屁股撿拾小徑上的垃圾。聽不清大家問些啥，只聽他嚴(yán)肅地說：“人嘛，就像這腳下的流水，誰沒個回回轉(zhuǎn)轉(zhuǎn)？一根筋拗到底，那還是新時代的人嗎？”

“喜旺叔，啥時回來的？也不吱聲，大伙兒都老想你了！”二歪從假山后晃悠出來，接過喜旺的袋子。

“大侄子，俺，俺愿賭服輸！”喜旺搓著手，孩子認(rèn)錯般低下頭。

“喜旺，你看村長正在河里放鴨子，等你來趕走呢！”人群一陣喧嘩，嘻嘻哈哈，驚飛數(shù)只水鳥。

“叔，那群大公雞，您不是宰了送給施工隊了嘛！”二歪依舊一臉壞笑。

“可人家硬是按價塞給俺錢了。”喜旺抬頭，雙手一抱，“大侄子盡管放心，那個賭，來年俺翻倍兌現(xiàn)你！”

“叔！”二歪上前一把攥住喜旺的手，搖晃著說，“您做公益為大伙兒，就是幫俺，那賭，咱爺倆雙贏，兩訖了！”

掌聲嘩啦啦響起，蓋過小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