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雪梅
那天晚飯后,天還亮著。我挽著你的臂彎穿過一片麥田,終于走到附近的小廟里。你和我布施、焚香。之后,便有人給我們兩個人每人脖子上掛了一條紅布,整個人即刻變得紅彤彤喜氣洋洋起來。
正門外,一棵大樹的一截粗大的身子已被點著,火苗灼灼地撲過來。我烤火的光景看見側(cè)面掛著一方大白布幕,便知是用來唱皮影戲的。你說,明天是二月二,我們來看皮影戲吧。
二月二這天,各自下了晚自習(xí),已是夜里七點多鐘。我穿得厚厚的,戴了口罩,又把自己包裹嚴實了便和你一起往外走。
路上沒有路燈,黑漆漆的,山風(fēng)凌冽,寒氣侵體。我被恐懼緊緊包裹,心里便打了退堂鼓。我說還是不要去了吧?太黑了,又這么冷!
你說:“要不你回去,我一個人去看,我從小到大還沒有看過皮影戲。咱們來支教不看皮影戲,回到城里怕是很難再看到了。”
在這寂靜的山野,我無法想象一個人,即便是男人,如何孤零零在夜里行走。
同去,還是一同去,我挽著你的臂膀繼續(xù)行走。
我聽不到四周麥田里麥苗的呼吸聲。夜晚遮蔽了麥苗的綠,抑或還有其他。我非常期盼有一輛車從身邊呼嘯而過,制造一些光亮和響動,我越來越緊地挽著你??上Ы裉焓嵌露铝寥粼?,該多好!
你知道我的恐懼,一直都知道。你為我打氣,怕什么呢?有我在你身邊,你還怕什么呢?
走著走著便聽見在唱秦腔。有板有眼,穿透夜空。你說,唱得這么好,該不是在放磁帶吧?是不是在放磁帶我們均不知曉,只是有了這震天的吼聲,壯了我的膽。
一點點走近,坡下的小土坯房亮著燈。一直上到坡上,也沒有看見一個觀眾。待走近,才發(fā)現(xiàn)不是錄音機在唱,而是皮影戲已經(jīng)開演。
偌大的場子只有我們兩個觀眾。在我原來的意念里,雖不至于人山人海,觀眾起碼會站滿院子。
我先是在前面看,有戴著官帽的皮影人物坐在椅子上唱著。隨后便湊到后面看,局促而狹長的帳篷內(nèi)有五男二女,有吹的、有拉的、有彈的、有唱的、還有擺弄皮影的。每個人都不清閑,分工明確。地上生了取暖的蜂窩煤爐子,藍色的火焰吐著“蛇信子”,再加上吹的吹、彈的彈、唱的唱,便有了一種熱氣騰騰的意味。再看耍皮影的老漢,長長的壽眉已經(jīng)長出,甚至有了些許白。他一邊擺弄皮影,一邊得空抽一支自造的卷煙,偶或還要唱上幾句。
兩個女人亦專心致志地彈著樂器。這五個人配合十分默契,該誰唱了,該誰說了,該誰彈了,竟絲毫不亂。他們唱得認真,自得其樂。頃刻間,我的眼淚悄然滑落在嘴邊,分外寒涼。我戴著口罩,自然無人看見。
我小聲問:“旦角怎么還不出場?”正在敲鼓的人回答我:“一會兒就出來!”
但我終究沒有等到旦角出來。卻見出來一個妖怪,哦,這個倒是能聽清,是在唱唐僧去西天取經(jīng)遇到妖怪的故事。
我想起小時候看戲,看著看著不見漂亮的小旦出來,自是感覺無聊無趣,便再無耐心看下去。多少年過去了,看漂亮小旦的情結(jié)卻一直未有改變。
我拉著你的衣角說,我們回去吧!我知道這一走,便再無觀眾。
下坡的時候,我有些遺憾沒有聽到兩個女人唱戲。
你說:“沒有觀眾的皮影戲,有一種悲涼。再過幾年,恐怕只有皮影再無皮影戲,皮影戲也需要傳承?!蔽夷c頭。
你緊緊拉著我的手,在這夜色的寒涼里,愈走愈遠。
我知道這一出戲,你看或者不看,都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