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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錦衣衛(wèi)使駱安墓志銘補證

2020-07-17 02:46滕新才
重慶三峽學院學報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明朝錦衣衛(wèi)墓志銘

摘 ?要:嘉靖時翰林院編修高拱應(yīng)邀撰寫《明故明威將軍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駱公墓志銘》,涉及今湖南省新田縣駱銘孫村駱氏錦衣衛(wèi)世家的歷史淵源,也透露出錦衣衛(wèi)特別機構(gòu)的諸多信息。根據(jù)官修《明實錄》,可以確知駱安于正德十六年五月初五日(1521年6月9日)任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嘉靖二年二月十一日(1523年2月25日)署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嘉靖四年正月初九日(1525年1月31日)實授。嘉靖九年十二月十四日(1531年1月2日)被劾罷職,以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致仕。

關(guān)鍵詞:明朝;錦衣衛(wèi);駱安;墓志銘;《明世宗實錄》

一、墓志緣起

明世宗嘉靖二十八年十月十三日(1549年11月2日),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駱安去世,定于臘月二十日(1550年1月7日)葬京師城南祖塋,其弟駱定、駱寅向翰林院編修高拱求墓志銘。高拱與駱安交情頗深,熟知其平生行事,毫不推辭,慷慨允撰《明故明威將軍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駱公墓志銘》,全文如下:

嘉靖己酉十月十三日,明威將軍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駱公不祿,將以其年臘月廿日歸窆都城南五里祖塋之次,于是公弟定暨寅以其兄寮魏君狀來乞銘。予素辱公交厚,知公懿行為詳,胡可以不文辭?敘曰:

公諱安,字時泰,別號月崖,湖廣寧遠人也。高大父當元末時歸附太祖高皇帝,后遂占籍燕山中護衛(wèi)。生二子,曰寄保,曰寄善。保有戰(zhàn)陳功,官濟陽衛(wèi)正千戶,死無嗣。善承其官,而傳其子廣。廣改衛(wèi)羽林,而傳其子勝。勝娶于胡,生公。幼岐嶷,不喜嬉弄,有成人體。既就外傅,即篤學好問,聞見日益博。弘治初,獻皇帝建國于興,慎選護從,父往典郡(群)牧所,公遂從如承天。居數(shù)年,承蔭仍理所事,實勤慎有聲。

辛巳,今上入繼大統(tǒng),周旋扈從,勞勚為多,荷特旨升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世襲。仍贈父祖如其官,祖母、母暨配李贈封皆淑人。且敕有司修其父母葬所,賜諭祭,寵賚甲于時。尋以廷薦督理內(nèi)外衢巷池隍諸務(wù),遂査革兼并,修理溝渠,氓恃以安。

癸未,升署都指揮使,視衛(wèi)篆,奉璽書督緝事官校,屢有蟒服、佩刀之賜。公乃嘆曰:“予實武弁末流,幸以犬馬微勞,受恩至此。自微秉慎持法,夙夜殫厥心力,其何以報稱上者!”于是下令戒諸官校曰:“予罔敢縱慝,亦罔敢幸功,惟奸宄罔職惟爾辜,厥或戕于孱良亦惟爾辜。惟公惟平,斯稱任使?!瘪阍唬骸爸Z?!弊允菑娬邤?,詭者遁,善者無恐,時稱清肅。三載奏績,加升實授一級。

公素峭直,好面折人過,或干以私,即誚讓無已。用是群小叢怨,多口肆興,遂以免。無何,皇上追念舊勞,詔與指揮僉事致仕。公自解組,即閉門謝客,絕口不談世事。自奉沖約,耳無絲竹之娛,目鮮珍異之玩。惟訓子讀書,時或與戚黨彈棋話舊,余二十年終。距其生成化□年□月□日,享年七十有七。

公慷慨樸實,出于天性,事父母以孝聞,友愛二弟,終其身無間。處鄉(xiāng)好義樂施,赴人之急,有烈士風。遇事能斷,雖糾棼必解,盤錯必利。人以是服公,亦以為忌,卒滯大用,惜哉!李淑人無子,生女一,適楊通政子化。側(cè)室高生男曰椿,娶于宣。

銘曰:駱祖知興,仗策歸義。爰隸燕山,上備宿衛(wèi)。有子孔武,翊□文皇。汗馬樹勛,南北翱翔。再傳羽林,爰及群牧。遂以生公,益篤厥祜。惟公雄杰,為國之防。勛庸卓犖,寵榮繁昌。矢心報國,群嫌罔避。用茲立名,用茲召忌。歸田卻掃,琴尊締盟。履約茹澹,躋此遐齡。九原式歸,厥德靡悔。慶來方隆,宜爾孫子。[1]卷三《明故明威將軍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駱公墓志銘》111-112

四百多年后,以挑剔的眼光來審視這篇墓志銘,竟可發(fā)現(xiàn)一些疑竇。比如文中明確提及駱安卒年77歲,而高拱生于正德七年(1513),時年37歲,小駱安40歲整,屬于后生小輩,何來“素辱交厚”?高拱于嘉靖二十年(1541)中二甲第十二名進士[2],選翰林院庶吉士,始登仕版,其時駱安已罷職12年,悠游林下,不問世事。何況駱安武職,高拱文官,職掌不一,守土有責,所謂“知公懿行為詳”,恐系受人所托的虛飾之詞。然則此銘是否毫無價值呢?答曰:不然。客觀說,駱安作為藩邸舊臣、政壇新貴,在嘉靖初可謂風云際會;而高拱也是一代名儒,嘉靖四十五年(1566)拜文淵閣大學士,隆慶五年(1571)任內(nèi)閣首輔,成為炙手可熱的政壇顯要,“練習政體,負經(jīng)濟才”[3]卷二一三《高拱傳》5640,“才略自許,負氣凌人”[3]卷二一三《高拱傳》5653,于繁忙的政務(wù)之暇,筆耕不輟,勤于著述,“其文才經(jīng)濟之詳,具載《全集》中”[4]編校前言18,“業(yè)公《全集》,則愾然如見其人”[4]編校前言13。以高拱的“負氣”和“自許”,當不至于為相知未深的駱安曲意奉承,何況文前小序明確說到駱定、駱寅是帶著駱安同僚魏某某所撰行狀前來求文的,言必有據(jù),所述事實和評議有很大的采信度。 ????????????????????????圖1 ?傳為萬歷皇帝欽賜的“錦衣總憲”匾(滕新才攝)

這篇墓志銘雖是駱安個人傳記,卻涉及明朝一個顯赫的錦衣衛(wèi)世家[ 有明一代,新田駱氏先后六輩供職于錦衣衛(wèi),駱安、駱思恭、駱養(yǎng)性三人擔任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是名副其實的錦衣衛(wèi)世家。]興替史,也透露出錦衣衛(wèi)特別機構(gòu)的諸多信息,未可小覷,故就官修文獻所見,補證如次。

二、駱安史事輯補

“楚南望族”駱氏始祖為后晉御史中丞、宣撫使駱良相(895年4月8日—986年7月2日),原籍會稽(今浙江省紹興市),天福五年(940)遷居臨陽(今湖南省臨武縣)沙坪,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其孫駱安邦(971年8月15日—1044年4月22日)為避兵亂,再徙寧遠島館洞(今湖南省新田縣駱銘孫村),踵事增華,派衍蕃昌。又歷十二世,至元末駱以誠(1349年5月7日—1368)時,群雄崛起,兵燹連年,隨朱元璋“起兵克敵”,“從征行間,有功”[5]卷十五上《先正傳·事功》,洪武元年(1368)授指揮千戶侯,占籍燕山中護衛(wèi),歿于戰(zhàn)陣。育有二子,長曰寄保,卜居京師順天府瓦窯頭(今北京市豐臺區(qū)盧溝橋鄉(xiāng)瓦窯頭村),明成祖時以軍功授濟陽衛(wèi)千戶侯,無嗣,弟寄善(又名婆保,1368年11月19日—1440年10月14日)襲職,傳子駱廣。 ??????改羽林衛(wèi)千戶,傳子駱勝,即駱安之父。

弘治七年九月十八日(1494年10月17日)[ 焦芳:《明孝宗實錄》卷九十二:“(弘治七年九月)癸卯,興王之國。上御奉天門受朝畢,退坐寶座后。王冕服,內(nèi)引二人導至御前,行五拜禮。上賜王果酒,王飲訖,叩頭辭至門東階上,及丹陛下,及午門外,皆叩頭。上目送出午門,還宮?!迸_北:“中研院”史語所??庇坝”荆?962:1697。],明孝宗異母弟興王朱祐杬(1476年7月22日—1519年7月13日)陛辭,之國安陸(今湖北省鐘祥市)。扈從官屬有承奉李稷等10人、伴讀張佐等42人、長史張景明等24人、儀衛(wèi)李翔等9人、群牧所千戶駱勝等14人[6]198-199。駱勝是因興獻王遠離帝都,前往偏遠的安陸藩邸,特別留意“慎選護從”而被看中的,職司群牧所,負責牧養(yǎng)馬匹,約正德十五年(1520)去世[7]51。子駱安襲職,時年49歲。

駱安(1472—1549),字時泰,號月崖,湖廣寧遠人。關(guān)于其籍貫,后人因崇禎十二年(1639)永州知府晏日曙以“山巒起伏,民雜瑤俗”為請,建議分寧遠南北二鄉(xiāng)十五都別置縣,獲朝廷允準,治新田堡,因為縣名,屬永州府[ 張廷玉:《明史》卷四十四《地理志五》:“新田,(永)州東北。崇禎十二年以寧遠縣之新田堡置?!北本褐腥A書局,2011:1091。],駱氏遂以新田為祖籍焉。

駱安此派,藉高拱所撰墓志銘之褒揚,官私著述頗多關(guān)注,事跡最為豐富,世系亦最明了。據(jù)說他少年老成,不事嬉戲,啟蒙后篤學好問,識見廣博。23歲隨駱勝護送興獻王就藩,父死子繼,襲職群牧,克勤職守,有政聲。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日(1521年4月20日),明武宗駕崩,無嗣,遺詔以興獻王世子朱厚熜繼位,即明世宗。

正德十六年四月初二日(1521年5月7日),朱厚熜在定國公徐光祚、吏部尚書梁儲等人護送下,由安陸啟程前往京師,隨行扈從有承奉張佐、長史袁宗皋、儀衛(wèi)司群牧所千戶駱安等40余人,“朝夕供事”[6]212。四月二十二日(5月27日)在紫禁城奉天殿舉行了隆重的登基大典,改元嘉靖①[① 張居正:《明世宗實錄》卷一:“是日日中,上由大明門入……御奉天殿,即皇帝位。遂頒詔大赦天下,詔曰:‘朕承皇天之眷命,賴列圣之洪休,奉慈壽皇太后之懿旨、皇兄大行皇帝之遺詔……謹于四月二十二日祗告天地、宗廟、社稷,即皇帝位……其以明年為嘉靖元年,大赦天下,與民更始?!迸_北:“中研院”史語所??庇坝”?,1962:9-10。]。12天后,五月初五日(6月9日),駱安以護駕有功,升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②[② 張居正:《明世宗實錄》卷二:“丙辰……錄從龍功,升群牧所正千戶駱安為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儀衛(wèi)副張鏜、石寶、副千戶趙俊俱指揮僉事……仍各令世襲?!迸_北:“中研院”史語所校勘影印本,1962:75。],從三品,成為新皇帝親信近侍。父、祖贈官,三代女眷封淑人;又敕官府修繕其父母墳塋,賜祭如故,寵賚有加。

表面上看,駱安驟登膴仕,似乎是因潛邸舊人,攀附龍鱗,未必有真才實能。其實不然。從高拱所撰墓志銘來看,此公居官清廉,持身謹行如玉雪,隨時保持著清醒的政治頭腦,告誡自己“秉慎持法”,隨時銘記“殫厥心力”,恪盡職守;約束部下遵紀守法,首先是自己以身作則,“予罔敢縱慝,亦罔敢幸功”,有崇高的官品和峭直的人格;個人生活淡泊節(jié)儉,無聲色之娛,卻樂善好施,急人之難;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家庭關(guān)系和諧。這些優(yōu)秀品質(zhì)在任何時候都是積極的、正能量的美德,值得子子孫孫世代弘揚。以故偌大一部《明世宗實錄》,經(jīng)??梢钥匆娝β档纳碛?。

嘉靖二年正月二十五日(1523年2月10日),錦衣衛(wèi)掌印使朱宸遭言官彈劾不法,被革職。駱安經(jīng)受住了考驗,以指揮同知身份繼續(xù)留任,事實上成為錦衣衛(wèi)統(tǒng)領(lǐng)。

兵部覆給事中張原論錦衣衛(wèi)掌印朱宸等不法事,詔宸革任閑住,駱安留用,今后東西司房辨(辦)事,毋用查革之人。[8]卷二十二,嘉靖二年正月丁卯645-646

半個月后,嘉靖二年二月十一日(1523年2月25日),駱安受命代理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掌管衛(wèi)事,秩正三品。

升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駱安署都指揮使,命掌衛(wèi)事,提督官校。[8]卷二十三,嘉靖二年二月壬午658

此職非同小可,全面負責警衛(wèi)、治安、刑偵等事務(wù),“皇帝出行,它負責侍從警戒;皇帝上朝,它掌管儀仗;皇帝在宮里,它也要派人輪流值宿警衛(wèi)。由于它擔任了保衛(wèi)皇帝的任務(wù),對皇城周圍的治安情況以及關(guān)系皇帝安全的一切問題就需要經(jīng)常注意”[9];并介入司法,遇有重大案件,協(xié)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審問查驗;五城兵馬司操練軍隊,還要與兵部長官親臨現(xiàn)場。由于職責重大,往往以勛戚要員或都督一級的大將擔任?!睹魇贰份d:“錦衣衛(wèi),掌侍衛(wèi)、緝捕、刑獄之事,恒以勛戚、都督領(lǐng)之,恩蔭寄祿無常員。凡朝會、巡幸,則具鹵簿儀仗,率大漢將軍(共一千五百七員)等侍從扈行。宿衛(wèi)則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耤、視牲,則服飛魚服,佩繡春刀,侍左右。盜賊奸宄,街途溝洫,密緝而時省之。凡承制鞫獄錄囚勘事,偕三法司。五軍官舍比試并槍,同兵部蒞視。”[3]卷七十六《職官志五》1862如此禁垣重地,駱安自然不敢懈怠,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凡奉詔獄,一切尊用朝廷憲典德音,無不協(xié)乎人情,合乎公論。及情有可矜,法有可憫,必曲為開辟,務(wù)必允當,以弼成一代英明仁厚之治”[10]卷八《人物志·武備》,懋績突出,于嘉靖四年正月初九日(1525年1月31日)實授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名正言順成為錦衣衛(wèi)的最高領(lǐng)導人。

升錦衣衛(wèi)都指揮僉事王佐為都指揮同知,指揮同知駱安為指揮使,以緝捕有功也。[8]卷四十七,嘉靖四年正月戊辰1199總管皇帝出行的車駕儀仗,特別是規(guī)格最高、規(guī)模最大的鹵簿大駕,是駱安的職責之一;高拱所撰墓志銘提到的“督理內(nèi)外衢巷池隍諸務(wù)”,修筑京師城防,這些事跡在《實錄》中亦有反映:

司設(shè)監(jiān)更造鹵簿大駕,從指揮駱安等奏也。[8]卷二十六,嘉靖二年閏四月甲辰732修都城,發(fā)團營卒五千人,以內(nèi)官監(jiān)太監(jiān)陳材、總兵官保定侯梁永福、工部左侍郎童瑞、錦衣衛(wèi)署都指揮使駱安督之。[8]卷四十八,嘉靖四年二月丁未1226

駱安嚴于律己,卻寬以待人,體貼部屬,呵護有加。嘉靖七年十一月十四日(1528年12月25日),正值京師隆冬盛寒時節(jié),駱安為輪值侍衛(wèi)奏討衣鞋。這本是無足輕重的一個請求,做得好的話倒不失為恤下善舉,沒想到卻為工部尚書劉麟梗阻,只是象征性地補助些微銀兩,自行解決,這多少令駱安有些氣沮。

錦衣衛(wèi)署都指揮使駱安等言:“上直侍衛(wèi)旗校官軍寒苦,乞照近日巡捕官軍及侍衛(wèi)紅盔官軍奏討衣鞋事例,一體準給?!惫げ可袝鴦Ⅶ雸?zhí)奏言:“胖襖褲鞋,原為各邊哨瞭、爪探、架炮、夜不收等項極邊官軍寒苦之用,其次則征調(diào)官軍,侍衛(wèi)諸役,豈得濫請?皇上倘憫其宿衛(wèi)之苦,故有給銀之例,可舉行之?!钡弥迹骸笆绦l(wèi)軍旗人給銀七錢,聽其自行制造,衣鞋五年一次給賞?!盵8]卷九十五,嘉靖七年十一月壬子2211

錦衣衛(wèi)這個差使,表面上看是皇帝身邊的近寵,鮮衣怒馬,威權(quán)顯赫,實際上是負有特殊任務(wù)的“特種組織”[11],作為明朝“廠衛(wèi)政治”的代言人,竟有許多難言之隱和無可奈何之處。其工作任務(wù)非常艱巨,工作性質(zhì)也相當復(fù)雜,稍有閃失,禍即隨之。嘉靖三年十月初四日(1524年10月30日),駱安因錦衣衛(wèi)羈押嫌犯逃脫,險些受到牽連,于是主動上疏,引咎自責。所幸明世宗踐位不久,還表現(xiàn)出寬宏大量,皇恩浩蕩,不予追究。

乙未,有男子王道攜金相、珠寶、絳環(huán)行鬻于市,錦衣衛(wèi)巡捕官疑其為道(盜),執(zhí)之,道自稱本名為隰川王府奉國將軍聰溋。有旨下禮部檢問。會日暮,儀制司官令原官校押出候?qū)彛缹っ撏?。禮部尚書席書及錦衣衛(wèi)掌衛(wèi)事都指揮駱安以聞,上切責安及禮官失賊,俱令對狀,下解官張升等法司按問,行五城嚴緝王道,務(wù)在必獲。既而書、安等各上疏引咎,上皆宥之,惟儀制司官罰俸一月。[8]卷四十四,嘉靖三年十月1136-1137但駱安不會總是這么幸運,政治斗爭從來都是波譎云詭。以他的愛崗敬業(yè)、克勤無怠,受到嘉獎乃屬情理中事。嘉靖三年十二月初八日(1525年1月1日),駱安因緝捕盜賊有功,品秩晉升一級,即高拱所撰墓志銘稱“三載奏績,加升實授一級”,所部官校亦晉升一級。

以錦衣衛(wèi)掌衛(wèi)事署都指揮使駱安提督官校緝捕有功,升一級。其官校戴昊等亦升一級。[8]卷四十六,嘉靖三年十二月戊戌1179但僅僅過了十天,嘉靖三年十二月十九日(1525年1月12日),此事即遭兵部微詞,仍賴明世宗圣裁搪塞過去。

兵部奏:“廠衛(wèi)官校偵事緝奸,乃其職分,茍欲償其勞勚,自有升賞舊格:凡獲妖言者賞而不升,獲強盜首三名者升一級,為從者賞。今太監(jiān)芮景賢,錦衣衛(wèi)置都指揮使駱安、王佐,條上所部官校陶淳、謝裕、戴昊、王輔等三年捕獲功次,一概輒與升級,非惟有戾祖制,而于初詔亦甚相悖。”上曰:“已有旨裁定矣。”[8]卷四十六,嘉靖三年十二月己酉1185甚至錦衣衛(wèi)的工作制度也被無事生非的言官挑刺,兵部順水推舟提出諸多變更措施,這不啻是對駱安的公然挑釁。駱安據(jù)理力爭,其事遂寢。

御史朱辰上疏,極言京師總甲大為民害,請禁革諸弊及議編審之法事。下兵部議言:“京師總甲,本以提防火盜,非為雜差。自役使浩繁,編審益眾,夜則與火夫搖鈴擊柝,晝則同小甲打卯報事,及諸下夜坐季官校等,互有科索民,至夤緣投托、竭財鬻產(chǎn)以規(guī)避,雖先朝數(shù)禁,而蠹弊益深。誠如御史言,禁之便。自今地方有事,第詣東廠西司房及坐城御史白之,事關(guān)街道者,詣報所屬。其打卯月二次,皆可罷。且今盜賊稍息,宜令都督桂勇益嚴督巡視,仍填注后府僉書,以便行事。總甲火夫,第令于各鋪巡更,聽兵馬點閱御史稽察。其錦衣衛(wèi)下夜官校亦可罷。其他無名夫役一切革去,仍榜示禁約,有故犯者,官皆問革,軍民皆編戍如律。其編審之法宜下五城御史會議?!鄙辖栽市兄R讯\衣衛(wèi)指揮使駱安以為官校下夜及總甲報事遵行已久,不宜盡革。上復(fù)命校尉下夜如故,第不得科擾地方,并飭五城兵馬不得擅役總甲等,有營私犯禁者皆罪之。[8]卷六十,嘉靖五年正月辛丑1413-1415

然而更大的麻煩還不止于此。嘉靖五年三月十七日(1526年4月28日),因天方國入貢使者求討不遂,明朝接待官員陳九川、陳邦偁、胡士紳等處置失當,惹得明世宗龍顏大怒,將一干人等逮下錦衣衛(wèi)詔獄。此事背后其實有很大的政治陰謀,詹事府詹事兼翰林學士張璁、桂萼欲借機打擊內(nèi)閣首輔費宏,篡奪其首輔職位,卻將駱安擠在其中受夾板氣,各方均不討好?!笆菚r張璁、桂萼欲傾費宏奪其位,乃屬士紳再訐九川盜貢玉饋宏制帶,詞連兵部郎中張、錦衣指揮張潮等”[3]卷一八九《陳九川傳》5023,“璁、萼朝夕謀輔政,攻擊費宏無虛日”[3]卷一九○《石珤傳》5049。駱安洞悉其奸,強調(diào)依事實辦案,傳喚當事人調(diào)查清楚,絕不能冤枉清白之人?!爸笓]駱安請攝士紳質(zhì)訊,給事中解一貫等亦以為言,帝不許?!盵3]卷一八九《陳九川傳》5023由于明世宗的插手,駱安無力回天,最終陳九川被戍鎮(zhèn)海衛(wèi)(今江蘇省太倉市),陳邦偁削職回籍,其余人等相應(yīng)處罰,駱安本人也受到“展轉(zhuǎn)支調(diào),鞫問未明”的斥責。

初,天方國使臣火者馬黑木等入貢,禮部主客郎中陳九川揀退其玉石,所求討蟒衣、金器皿等奏俱不與,題覆又怒罵本館通事胡士紳等。提督會同館主事陳邦偁約束過嚴,禁其貨易,以致回夷商人各懷怨恨。士紳等因詐為夷人怨詞訐奏九川、邦偁等。上怒,下錦衣衛(wèi)逮訊。禮部尚書席書等言:“九川等行事乖方,不能撫順夷人,致生怨謗,罪誠有之。然有進上之物,不得不辨驗精詳,而拘泥舊規(guī),嚴禁夷人出入,至待通事人等禮貌過琚(倨),遂使胡士紳挾夷情以快私忿,所屬小吏蔑視部官。二臣固不足惜,恐夷人效尤,愈肆桀驁?!鄙显唬骸熬糯ǖ软镣秊椋霉俨恍信e奏,反為論救,豈大臣事君之道?”士紳又奏:“九川浼兵部郎中張,轉(zhuǎn)與鎮(zhèn)撫司指揮僉事張潮囑托,及番本奏‘郎中字樣,通事龔良臣聽大學士費宏令譯作‘蘭州字樣,九川因以貢玉饋費宏制帶?!庇谑清\衣衛(wèi)指揮駱安等辭不敢問,請會多官鞫之。上不允,命士紳免逮,九川等照前旨拷問。于是刑科給事中解一貫等言:“治獄當服人心,今不逮士紳等,不發(fā)番漢原本,獨將九川等拷掠,勢必誣服,治獄之道,恐不當如此!”上責一貫等恣意回護。已,錦衣衛(wèi)奏上獄辭,上切責安等展轉(zhuǎn)支調(diào),鞫問未明,革理刑邵輔回衛(wèi)帶俸,命并逮張、龔良臣等驗問,而以夷人求討蟒衣等奏下禮部查覆。其后竟坐九川侵盜貢玉及番貨刀皮,陳邦偁不撫夷情,刁難貨易,及張等聽囑張潮回護,于是謫九川戍邊,黜邦偁為民,降張遠方雜職,張潮、總旗邵輔、龔良臣等俱罰俸有差。[8]卷六十二,嘉靖五年三月庚子1447-1449

高拱說駱安性格“素峭直”,絕非溢美之辭。他為人剛直,一身正氣,疾惡如仇,看不慣徇私舞弊的勾當,是一個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清官,“用是群小叢怨,多口肆興”[1]卷三《明故明威將軍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駱公墓志銘》112。雖然高拱閃爍其詞,未透露“群小”究系何人,但從官修《明實錄》《明史》等文獻中仍可看出,除了黨爭幕后策劃者張璁、桂萼外,還有心術(shù)不正的四夷館通事胡士紳、吹毛求疵的給事中趙廷瑞、危言聳聽的監(jiān)察御史劉濂、落井下石的給事中張潤身等人,以及兵部一些從中作梗的小人。而明世宗嘉靖皇帝,也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喜歡干預(yù)司法詔獄,即位之初就表現(xiàn)出這一點,往往把河水攪得更渾,鑄成冤案。嘉靖五年(1526)陳九川案如此,嘉靖八年(1529)借張福案打擊孝宗、武宗外戚也是如此[12],而同年會審武定侯郭勛擅取知州金輅案,把駱安卷進了更大的政治漩渦。

初,刑部尚書高友璣等會問郭勛擅取金輅事,罪狀欠明,上批駁責其隱匿回護,令再問。璣等復(fù)會問,稍易其詞。上曰:“友璣等所問終屬朦朧,令各對狀。”于是六科給事中趙廷瑞等、十三道御史劉濂等連章劾奏曰:“郭勛擅取邊軍,欺君玩法,無人臣禮,已莫逃于圣鑒之明,削其銜而禠其柄矣。今所未明者,惟勛所以取輅之故,及指揮王臣被虐之實、孫鐸通賂之情,所當按鞫耳。高友璣不惜公議,曲為隱護,始言勛以輅父業(yè)醫(yī)之舊而取輅,及再問,則言勛聽通政使柴義之囑;始言孫鐸過送贓私于郭勛,及再問,則改擬孫鐸指稱誆騙。旬日之間,頓易成案,豈古所謂‘刑罰之用,一成而不可變者哉?乞顯黜友璣,以為治獄無狀者之戒。都御史熊浹、侍郎許贊、大理寺少卿曾直、錦衣掌衛(wèi)事都指揮使駱安等漫無可否,殊非刑官之體,亦宜并論?!鄙显唬骸坝循^職掌邦禁,奉旨推問獄情,始既隱匿,既又更改,遂致公議不平,議擬不當。熊浹等又從而附和之,法守安在?友璣令致仕,熊浹等各奪俸六月,駱安等各二月,金輅等下法司再問?!币眩ㄋ緯徘湓賳?,得勛受賄狀。上切責勛奪祿米三之一,輅、鐸各發(fā)極邊,永遠充軍。時柴義已故,宥之。[8]卷一百,嘉靖八年四月丁亥2378-2379

本案中駱安被諉過的名目是“漫無可否”,脂韋取容,說穿了就是沒有旗幟鮮明地支持明世宗對郭勛的清算,做一個墻倒眾人推的勢利眼,被罰俸兩個月。嘉靖九年十二月十四日(1531年1月2日),給事中張潤身的一道奏疏,終于給駱安的政治生涯畫上了句號。

(嘉靖九年十二月庚午)兵科都給事中張潤身言:“錦衣衛(wèi)堂上官以近侍故,優(yōu)容不與考選,中間不職甚多。乞如文臣自陳,例取自上裁,有幸免者,聽言官指名參奏。”上令即指名參奏,不必令自陳。潤身乃劾掌衛(wèi)事署都指揮使駱安、指揮僉事劉宗武奸貪不職,宜罷。詔降安指揮僉事,與宗武俱閑住。[8]卷一二○2861兩頂帽子都很嚇人,一是“奸貪”,即邪惡貪賄;二是“不職”,即不作為,“遂以免”[1]卷三《明故明威將軍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駱公墓志銘》112。說實話,當時奸佞當?shù)?,肖小尸餐,英雄末路,志士悲哀,駱安退出官場是非,潔身自好,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很快明世宗良心發(fā)現(xiàn),追念駱安畢竟是興藩耆舊,鞍前馬后追隨其父子38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動了惻隱之心,令以指揮僉事致仕賦閑。

此后駱安便從官修《實錄》中消失了。高拱說他閉門謝客,絕口不談世事,優(yōu)游林泉19年,直至壽終正寢;贊賞他“勛庸卓犖,寵榮繁昌,矢心報國,群嫌罔避”的政治品格,“真實再現(xiàn)了駱銘孫駱氏錦衣衛(wèi)世家的歷史淵源和承襲演變,從中還原了一個真實的駱氏錦衣衛(wèi)世家史實,也顛覆了過去我們對駱銘孫駱氏錦衣衛(wèi)世家的一些歷史認知”[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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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張居正.明世宗實錄[M].臺北:“中研院”史語所校勘影印本,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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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黃應(yīng)培,樂明紹.新田縣志[M]//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第41冊,嘉慶十七年(1812)刻本,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97.

[11] 吳晗.明代的錦衣衛(wèi)和東西廠[M].北京:臺海出版社,2018:34.

[12] 高壽仙.冤案背后:嘉靖年間北京一樁殺母案的審理[J].故宮博物院院刊,2012(1):6-16.

(責任編輯:李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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