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覃遠歆
敞開胸懷揣著一塊石頭,到底能不能夠?qū)⑺鏌??這個問題長時間縈繞在我心頭。
在我聯(lián)系的5 個貧困戶中,有一個名叫吳俊成(化名),曾經(jīng)讓村干部倍感頭疼,用個別村干部的話說,就像茅缸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吳俊成,湖北省五峰土家族自治縣長樂坪鎮(zhèn)三教廟村村民,40 多歲,與妻子秀云離異,為了當兵的兒子,夫妻倆湊合到一處,搶抓D 級危房改造機遇(可領補助1.5 萬元),在距離老屋(吳俊成父母的房子)不遠的公路北邊起建新屋。
湊合搭幫的原因不外乎兩個:一是吳俊成銀錢短缺,需要秀云幫襯,二是做屋雇請臨工多,做飯是秀云的專職。老屋的一半連同兒子,離婚時一道判給了秀云,堂屋共用。吳俊成父母是低保貧困戶,秀云卻是非貧困戶。
第一次我們?nèi)霊?,吳俊成和秀云正請工開炸地基。我提醒吳俊成,宅基地一定要履行審批程序,以便落實獎補政策。吳俊成一聽,人臉一收,馬臉一掛,向我轟出一串“連珠炮”。他話里夾槍帶棒,咋咋呼呼。
我從他拋出的一團亂麻中厘清主線,他列舉周邊一些非貧困對象,說他們享受到的種種好處,根本就是村干部幫他們張羅的,而獨獨對他這個軍屬,法不開恩,格外刁難。意思擺明了:宅基地審批的事兒,村委會應該主動幫他辦妥才對。否則的話,他將上訪。
我去找村委會盧書記,進一步了解到,村干部建議吳俊成夫妻倆先復婚再報批,否則的話,在建新屋就會陷入模棱兩可、權屬不明的尷尬境地。
我又入戶勸他們?yōu)榱藘鹤?,考慮復婚,吳俊成一聽,立馬跳起來。夫妻倆當著我的面,圍繞新屋的產(chǎn)權歸屬問題吵得一塌糊涂。錢要秀云幫襯,做屋請工的一日三餐也要秀云主勺,但要讓吳俊成重新接納妻子的合法地位,他卻不同意。如此一來,秀云對于新屋的錢力人力投入,卻得不到回報,她怎么會沒有想法呢?
第二次入戶,吳俊成父親老吳拄著拐杖向我哭訴,一把鼻涕一把淚水。原來,老吳的住房已經(jīng)實施C 級危房改造,可老兩口居住的半邊屋子與法院判給秀云的半邊屋子,猶如一個病態(tài)的“連體嬰兒”,一下雨,屋頂就滲漏了,土墻被大面積浸濕,有垮塌之險。憑什么要求被兒子拋棄的媳婦顧忌老人家住房的安危呢?老兩口唯愿有生之年不被房子活埋,死了還能借助共用堂屋舉行一個簡單的安葬儀式。
事關“兩不愁三保障”,非同小可,我把情況寫成書面報告,連同屋頂漏雨危及老屋安全的幾張圖片,一道呈報村委會,又通過微信,請在部隊服役的吳俊成兒子一道幫我做他父母的工作。
不久,吳俊成和秀云請來幫工,為“連體嬰兒”加固防漏。我真心稱贊吳俊成和秀云高度負責的孝心之舉,又幫助吳俊成按照非貧困戶C 級危房改造要求,落實外觀涂料和地面硬化,使得老屋驗收達標,得以享受非貧困戶C 級危房改造政策。
老吳年輕時幫人家做房屋,從高墻上跌落下來,被鑒定為三級肢體殘疾。我把他接到縣城,幫他找醫(yī)學機構重新鑒定后,升格為二級肢體殘疾,使他得以享受殘疾人兩項補貼,順便帶他去縣殘聯(lián)領取免費輪椅。
老吳家吃水雖然不過百來步,可所謂的水井,只是一個簡易坑道,依靠儲存雨水維持人蓄飲用。遇上持續(xù)干旱,就得到很遠的地方挑水度日。鑒于他家缺少勞力,盧書記上門給老人家算了筆賬,村里雇工備料,幫他修建了一口分水池,最省也得花費4700 多元。吳俊成打工回來,公然叫喊村委會賺了他父親的黑心錢,信口開河指出水池存在一百種質(zhì)量問題。
由于水池面積不大,依照政策只能補貼1200元。我趁老吳患病住進縣醫(yī)院之機,把修建水池自費部分的錢,塞到他老人家手里。吳俊成一言不發(fā),覺得理虧,因為他知道這些錢是我自己掏的腰包。
那天,我和女大學生村官一起入戶,請吳俊成在幫扶工作成效表上簽字。他又對我們一頓臭罵,罵得女村官眼眶都紅了。他說,村委會新修改線公路,占了他父親屋后一塊田,不給補償不說,還軋壞他在新屋拐角埋設的水管。只等扶貧驗收組一來,他就攔路告狀,定要讓村干部下不了臺。而事實上,他又冤枉了我們。
2019 年冬月入戶,我為吳俊成帶去兩個好消息:一是村委會并沒有將他家新房是否辦理審批手續(xù)作為先決條件,依然為他落實了D 級危房改造政策;二是秀云在他責任田名下發(fā)展的4 畝多田蔬菜和藥材,已經(jīng)落實貧困戶產(chǎn)業(yè)補貼政策。
臘月二十七,突然接到吳俊成打給我的求助電話。原來,他父親突發(fā)腸梗阻,從縣醫(yī)院轉(zhuǎn)到市中心醫(yī)院救治,急需獲得一筆小額貸款,交納住院費并承擔救護車轉(zhuǎn)運和護理開銷等……救急如救火,我立即向農(nóng)商行管片人員聯(lián)系,幫他申報春季產(chǎn)業(yè)扶持項目,為他提供擔保,落實貸款。
吳俊成家實施危房改造后的兩層新樓房
轉(zhuǎn)院之際,才發(fā)現(xiàn)老吳新辦的殘疾證丟失,幸好我手機里存有他上次辦證明需要的照片,我立馬跑到相關單位幫他補辦了證件。
進入2020 年,疫情洶洶。春季入戶時,吳俊成到縣城打零工去了,聽我大聲喊吳俊成的名字,秀云應了一聲,帶著從新屋拐角小菜園剛掐的一把菜苔,步履蹣跚地踱回來。原來,秀云去幫人摘茶葉,不想一跤摔下茶樹坎,跌傷了右腿踝骨,纏著繃帶,行走踉蹌,已經(jīng)十來天了。善良的秀云既不肯賴上雇他摘茶的東家,又不肯給吳俊成打電話,生怕影響吳俊成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份掙錢的活兒。我心頭一寒,鼻子一酸,趕前兩步,接過她手里的菜苔,搭一把手,才沒讓她再次跌倒。我拍了她受傷的照片,通過微信發(fā)給盧書記。作為遭遇特殊困難的軍屬,村委會很快為秀云送去慰問金,并聯(lián)系民政部門,給予她臨時救濟。
我再次登門時,疫情緩解。吳俊成,這個平時說話像個怨婦的漢子,突然眼含熱淚,跟我掏起了心窩子。我因勢利導,指出他的毛病就是不善于跟村干部好好交流,見到村干部就不由分說地責罵,怎么行得通?他說:“我不會說話,一遇事兒就怪罪村干部,恨不得他們一切替我做好,因為這個毛病,當兵的兒子也批評了我。感謝您一直真心實意地幫扶我和我父母這兩個困難家庭,使我們得以享受黨的好政策……”臨走時,他拿出一袋從他家老竹園精心挑選的新筍,往我挎包里塞。秀云已做過焯水處理,筍筒兒青蔥似的細嫩,一圈一圈,呈現(xiàn)養(yǎng)眼的蛋白色。這是一份我無法拒絕的情意?。?/p>
一直揣在懷里的石頭,倏地變得棉花般柔軟,就像疫情之后的春天姍姍來遲。心中暖暖的感覺,匯成一股暖流,漫溢在我胸口。一首題名為《捂》的小詩,便流瀉于筆端:
捧出心的溫度
為你真情祈福
被捂散的頑劣
明媚成春天的微笑
像我心中一棵翠竹
從筍殼里悄然出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