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淑玲
鋪子很小,縮在墻角邊,像硬糊在墻上的一張紙,在風(fēng)中搖搖晃晃。一張大紅紙貼在門口,寫著:手工饅頭。
鋪子里僅一個女人,一張小方桌,一口電蒸鍋。騰騰的熱氣在逼仄的屋子中盤旋、彌漫,找不到出口。饅頭剛出鍋,個大,白胖胖的,像中秋節(jié)里天上懸著的圓月亮。女人愛笑,也愛說:“我自己種的麥子,自己磨的面粉,不摻假,香著呢,你嘗嘗……”
女人四十多歲的模樣,長發(fā)挽起盤在腦后,像戴了一朵花。穿著極樸素干凈,惹眼的是藍底白花的圍裙和套袖,為陰暗的屋子平添了幾分明媚。
深呼吸,的確有濃濃的麥香味飄進心肺。不由讓人想起小時候,吃厭了摻著玉米面和麩子面的饅頭,一旦有一頓白面饅頭吃,內(nèi)心就會盈滿麥香。女人的饅頭喚醒了我的味蕾和記憶,我總愛去她家買饅頭,時間長了,便知道了她的故事。
女人原本在一個不錯的單位做會計,因被人利用,做了假賬,判刑五年。出來后,因為這一污點,找工作屢屢被拒。很多人勸她隱瞞一下,然而女人卻說不。她說五年里,她懂了,不管什么時候,人都要踏實本分。
找工作不順利,憑著在獄里學(xué)的面點手藝,女人決定賣饅頭。又有人勸,這幾年買賣不景氣,又有超市,你的饅頭能賣出去嗎?女人說,我手工發(fā)面、醒面、揉面,把自己的一顆心都融進去了,饅頭一定做得比機器好。
果然,女人的饅頭鋪漸漸得到大家的認(rèn)可。隔了一陣子,大紅紙上又添了兩字:花卷。
女人手巧,真的能把面團捏出各種花型,月季花、蓮花、菊花,蝴蝶花……女人的小鋪子像開滿了花朵的春天,芬芳了一條街。下班的、路過的,都愿意買上幾個帶回家,好吃還喜人。
我出差一段時間再來時,大紅紙上又添了幾個字:發(fā)糕,糖三角,包子,餛飩。我笑著說,你這小鋪子像花園,春色滿園啊。女人笑而不答,掌心里開出一朵朵花。
一年后,為創(chuàng)建文明城,小區(qū)市場要取締,女人的饅頭鋪子也得關(guān)。屋漏偏逢連夜雨,她男人又病了,花去了十幾萬,剛有點起色的日子被掏成了窟窿。街上的人感嘆,命啊,得認(rèn)。女人怕是又走到了人生的絕境。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再也沒吃到有麥香味的饅頭。
那天,下班路上,聽到有人正干脆清亮地吆喝:開花饅頭,賣開花饅頭哩。好親切熟悉的聲音,我循著聲音找,真的是她,依然是藍底白花的裙子,依然挽成花一樣的黑發(fā)。女人買了一輛電動三輪車,開始走街串巷地賣饅頭。她說,太平人世里,她不信會有什么過不去的坎。
我買了饅頭、花卷、包子、糖三角,它們像芬芳的花朵,給我?guī)頋M心滿肺的喜悅。
后來,女人的顧客又多了起來,也開始接外賣。再后來,她男人病好了,跟她一起賣饅頭。
前些天,女人找到我,說準(zhǔn)備繼續(xù)開店,讓我?guī)兔ζ饌€店名。
細細斟酌,生活就是女人手里的面,看似一團,沒有經(jīng)緯,捏著捏著,就捏出了一片芬芳。是的,想好了,店名就叫——芬芳饅頭
【原載《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