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大學
從伯格森的生命哲學上講,生命是對生活的“體驗之流”。人活在世上免不了要對生命進行一系列的思考,尋求一定的解釋與安慰,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藝術家往往通過對具象的生命體的刻畫賦予生命以某種思考。當代女性油畫家作為當代藝術中獨樹一幟的存在,她們如何以別具一格的藝術形式和藝術語言來刻畫鮮活的生命?生命體的存在促使她們細膩敏感的內心發(fā)生何種變化?
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中,哲學思想,造型觀念與色彩體系是一個整體,都是通過“觀物取象”方式以達到“天人合一”“物我合一”,進而體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和生命運轉的生生不息的藝術思想。
人類,一要生存,二要繁衍,生命意識與繁衍意識是人類的基本文化意識,這也是華夏民族千年綿延不絕的生存觀念。如此,中國古代勞動人民對自然的崇拜更是神圣且不容侵犯的信仰所在,自然界微小的事物都寄托著千千萬萬勞動人民對生命的精神希冀。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在100多年前早已指出:“在人與動物、花草以及所有造物的關系中,存在著一種完整而偉大的倫理,這種倫理雖然尚未被人類發(fā)現,但它最終會被人們所認識,并成為人類倫理的延伸和補充?!狈毖苌@一精神觀念常常是激發(fā)勞動人民創(chuàng)作民間藝術的靈感源,由此民間勞動人民常從自然界中搜尋素材,正是雨果所指人與自然存在潛在的無形的聯系,人們往往選擇自然界的圖案來承載動物生殖器官、植物的經絡紋樣、圖騰等一系列取材于自然的鮮活生命,作為民間藝人熱衷于描繪的對象,被賦予某種神圣的使命。
孔子有言:“芝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jié)。”這里以蘭喻人,表達君子情懷和節(jié)操,說明早在中華文化蓬勃興起的春秋戰(zhàn)國之時,就已形成以自然生命比擬人品志向的“比德”傳統(tǒng)。中國人常常在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中承載了無數真情,如此,就有陶淵明愛菊、周敦頤愛蓮、牡丹花之富貴、菊之隱逸、蓮之君子,不僅使花草木石拓展并深刻了其原有的意義,也為文人雅士的品格與志向冠以更純粹雅致的象征和隱喻。
當代的中國藝術家在油畫創(chuàng)作中,往往也會借助某種生命符號來表述情感觀念。1992年,周春牙創(chuàng)作的《綠狗》系列,使藝術家個人的藝術風貌更加鮮明,觀念更加明確,綠狗作為周春芽藝術作品的象征性的生命符號,蘊藏著藝術家對人性的思考。他曾說:“綠狗只是一個符號,一種象征,綠色是寧靜的、浪漫的、抒情的,它包含了爆發(fā)前寧靜的意境?!本G狗,這一鮮活存在的生命作為觀念的載體與情感的交流,使得藝術家的藝術信念如熊熊燃燒的烈火,熱烈而純凈。
一直關注女性藝術的批評家廖文曾說:“與男性話語側重關注社會、文化等理性、重大問題不同,女性方式則集中體現出非常統(tǒng)一的對生命意識以及與此相關的身體、繁衍、體驗、感覺的傾心和迷戀?!迸蕴焐母行允莾?yōu)于男性的,女油畫家更加注重感性的表現,直覺與感官是她們靈感的來源,可以說她們的作品是充滿感性的一種潛意識狀態(tài)下的想象,比男性畫家要有更多的感情的投入,從她們的作品里能讀出女人的心思,甚至被作品中的形象感動。當代女性油畫家將女性的生存和精神狀態(tài)真實的描繪在她們的繪畫中,其實也是畫家自身的心理反射。
由于女性自身的地位不同于男性,導致她們關注的世界與男性關注的視角不同,所以她們作品描繪的視角定在自身或周圍的事物。更多的題材來源于生活中微小且司空見慣的事物,而不是像男性畫家繪畫題材具有寬廣性,涉及宏大的政治與社會題材。而女性畫家更加地深入到生活中并能夠更細膩地感受微小且鮮活的生命體。所以她們作品中出現的內容形式都與她們每天接觸的身邊的平凡小事相關如植物、動物,孩子或者自身。通過這些有呼吸的存在來體現出一種平凡的且崇高的追求。
自古文人墨客常喻女人如花,燦爛致斯。有詩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有曹雪芹“嫻靜時如嬌花照水”;又有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如此看來花與女人之間存在一種天然的物對神通,所以常常是女性畫家熱衷表現的物象,雖然男性畫家筆下也常有花,但是它似乎是處于觀賞的角色,處于被動,而女人筆下的花,似乎是其生命的化身與情感的幻化,這時的花朵承擔了更多的責任,蘊含著更多的內容。無論是理性至上的西方哲學還是中國傳統(tǒng)的道家思想,在藝術層面上都對自然有著不謀而合的崇敬姿態(tài),不斷地從自然中吸收養(yǎng)分?;ɑ?,作為自然中司空見慣的微小個體卻蘊藏著深厚的生命力量,寄托著藝術家千絲萬縷的情懷傳達。在當代油畫中,從早期的潘玉良、丘堤、關紫蘭和李青萍一批早期的女性再到后來的雷雙、閆平、徐曉燕、蔡錦、管樸學、李江峰等,都通過自己的生命體悟與表現手法對花卉進行一系列的藝術創(chuàng)作。
美人蕉,似烈火,嬌艷不息且堅實不拔。在蔡錦的油畫中常畫此花,至今為止共畫了300多件《美人蕉》,這種看上去樂此不疲地創(chuàng)作就如同美人蕉綿延生存的堅持,不知是蔡錦賦予了美人蕉更鮮活的存在,還是美人蕉觀照了蔡錦。蔡錦的美人蕉最喜畫紅色,她曾說“紅色叫我癡迷,在這個色域里,我的畫筆分外的敏感,這是一種內在的生命需要它完全支配著我的感受”。大片鮮紅的美人蕉生長在畫布上,紅得如血液如肌膚,熱烈濃郁,似乎要沖出畫布朝著精神與感覺的深處蔓延生長,此時的美人蕉是畫家的內心生存意識的化身與內心某種情緒相吻合。在蔡錦的藝術生命里,美人蕉與她共生共存,她見過美人蕉繁盛如火的生長,也總目睹絢爛至極歸于的平淡的隕落,蔡錦的畫面中美人蕉也常枯萎,蕉葉像是被烈火灼傷后焦黃的薄紙,垂頭喪氣毫無生機,似乎一陣風拂過就消逝成灰,又似乎直抓根部屹立不倒,這如同女人,脆弱且堅韌著。畫家與花之間奇妙地溝通著滲透著,蔡錦驚心動魄且直擊心弦的藝術創(chuàng)作,喚醒了美人蕉,美人蕉的由盛至衰生長是畫家內心的覺醒,透徹且純粹。
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女性藝術家擺脫傳統(tǒng)的枷鎖如雨后春筍般地活躍在中國藝術界,并且開始在藝術上擁有自己的話語權,她們開始有自我表達的意識,用真正的“女性視角”去發(fā)現去詮釋這個屬于她們的世界。她們開始追尋內心情感,探索身體的奧秘,人體歷來就是藝術永恒的主題之一。在藝術層面上,人體是代表純潔、自然的物象,女性藝術家開始對身體進行描述,是對個人價值的肯定。
由于女性在社會地位與生理需求中長久處于被動的狀態(tài),女性的情緒與情感也受制于這種現實狀態(tài)中,女性藝術家對人體的刻畫更多的是對生命當中“性”欲望的宣泄與孤獨的安放,通過人體的描繪試圖找回女性的真實自我。羅丹曾說:“自然中任何東西都比不上人體更有性格。人體由于它的力,或者由于它的美,可以喚起種種不同的意象?!迸运囆g家將身體作為一種宣泄情緒的工具,使人體的每一處器官都具有鮮明的性格,這一步的邁出是對中國女性的性意識解放的潛在表達。劉虹的《自語》系列揭開了女性復雜內心的秘密花園,在她的作品中,女性人體總是處于一種神秘的狀態(tài)當中,或焦慮或茫然或迷惑。尤其是總擱置在半空中,攤開的雙手,呈現在大眾視野中似乎是一種欲說還休,又似乎是一種了然與眾。從另外一種層面上來講劉虹等女畫家們大膽地描繪女性的身體及開誠布公地表達“性”,這無非是在向男性、向傳統(tǒng)壓制的文化進行挑釁與宣判。
在女性的個體經驗中,最強烈、最重要也最輝煌的莫過于為人之母的體驗了。“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女性從青春期到為人母的角色轉變的過程中經歷了精神上的巨大轉折,這份焦慮與無助只有女性才能深入體會,這個女人獨有的生命體驗也自然不會在她們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遺失,成為女性藝術家所傾心的永恒主題,隨時都會激活她們的生命熱情和藝術靈感。
從當代女性油畫家的作品中發(fā)現,她們從女性獨特的視角出發(fā),同時也能體現出了女性藝術家的自覺意識、精神品格都上升了一個新的高度。喻紅的作品從《母子肖像》到《嬰孩》始終探尋著、徘徊著,她企圖從一個女人、一個母親、一個畫家里尋求制衡點來營造出一種雅致與純凈。在藝術創(chuàng)作層面中,女性畫家對母子的刻畫是出于自然的母性情結,真實地流露人世間最偉大、最無私的感情,表現對生命的喜悅與焦慮,真正的為情感而畫,也是對生活的心理描寫。宋紅的作品《育之花》《生之恐懼》表現出女人在懷孕期間既是欣喜的,又是惶恐不安的,新生命的即將到來給女性未來的生活帶來很多不可預想的奇跡。
女性油畫家將為母情結描繪在畫布上,將這種光輝且質樸的角色從側面加以塑造和深入剖析,是在這個倡導女性自由的新型社會中生存的當代新女性,與自身的責任與義務的一次正面交鋒,對生命的關注是女油畫家們用自己的語言來解釋身邊的世界。
隨著時代的進步,女性油畫家在各個領域都有了自己特殊的需求,她們對題材選擇的訴求就是應她們內心的需求而產生的。批評家王林說:“藝術家不僅要解釋對象世界,而且要去解釋他和公眾都必須直觀的藝術世界?!痹谒囆g多元化的今天,藝術家都比較關注當代中國人的生存狀態(tài),尤其是對細膩、敏感的女性畫家,她們用女性的視角去觀察事物,反映女性獨有的生活經驗和情感體驗,展示女性的風采,發(fā)出女性自己的聲音,題材的選擇成為女性油畫家傳達和構建女性話語的一個重要的媒介,通過藝術手段的具象表達,是女性在當今世界最直觀的發(fā)聲。
當然,女性藝術家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也存在著自身的局限性,題材的單一化、藝術表達的情緒化、感性微小的創(chuàng)作視角都是女性藝術家所要正視的。女性畫家同樣生存在這個多元且開放的時代,在藝術視角上也應拓展思維沖破局限,放大格局地來面對世界,以更高遠的視野來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給中國當代藝術注入新鮮的血液,成為中國當代藝術在世界藝術之林蒼翠挺拔的充足養(yǎng)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