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舟子
下班后,運哥臨時起意回了趟城郊的家。
飯菜已上桌,卻遲遲不見剛上一年級的女兒進家門。天剛擦黑,暮靄之下,一片蒼茫。女兒上學(xué)的路遠,沿路還有一長段鐵軌。運哥掏到手電筒,趿著鞋就出門去尋女兒。
女兒的玩伴大約都已吃上熱氣騰騰的晚飯。大孩子身上總有莫名的魔力,惹得尚小的孩子爭先恐后地追隨,連走路都要屁顛屁顛地擠成一團。這些大孩子普遍都愛探險,對缺少冒險契機又彎彎繞繞的泥土路嗤之以鼻,于是常常帶著大伙兒抄近道——順著鐵軌走去學(xué)校。對此,運哥很是無奈。雖然打這兒路過的火車已經(jīng)不多,但女兒被火車呼嘯的聲響嚇哭過,再加上入夜后這一段路不見什么光亮,運哥不由得疾步深入暮色里。
遠遠的,學(xué)校淹沒在四下落寞的景致里。校門前那一溜彎向遠處的枕木上,有個小小的身影向近前而來,雖然埋著頭,但運哥認(rèn)出了那是自家女兒。他快步上前,有些心疼地說:“天晚了,我來尋你?!?/p>
女兒猛地抬頭,眼里忽然就涌起了淚,不知是委屈,還是因為爸爸破天荒來接自己而驚訝。她沒有撲向運哥,只是仰起頭定定地望著自己的爸爸:“我今天打掃衛(wèi)生。同學(xué)跑了,就我一個人打掃……”
運哥一手推亮手電筒,一手的食指放進女兒的手心里,女兒順勢握住——這是父女倆特別的牽手方式。
男人對孩子的情感來自后天,而女人對孩子的情感始于孕育,同樣是歷經(jīng)個體生命成長中的被需要,卻有著不一樣的承載。運哥從未感到自己被另一個生命如此地需要。他們一齊行走在一抹昏黃的光亮里時,女兒稚嫩的聲音絮絮叨叨起來:
“爸爸,你怎么突然來了?”
“你怎么知道能碰上我?碰不上我怎么辦?”
“我剛才有點希望火車來?;疖噥砹耍嚐艨梢越o我照路。不過我又害怕火車來,它每次來都好像在對我吼叫:‘快讓開!’它的聲音可以震破我的耳朵?!?/p>
不停歇的話語背后,運哥聽到了自己的到來給女兒帶來的驚喜和寬慰。
運哥嗔怪地打斷女兒的話:“以后不要那么晚回家,離鐵路遠一點,這很危險,也讓大人很擔(dān)心?!?/p>
女兒委屈了:“我的手腳不太聽話,它們就是很慢。我走鐵路就可以早點回家?!?/p>
這次夜行讓運哥十分心憂——少了自己給予的呵護,女兒只能放下嬌氣,在這覺察不到危險的日常行走里,無奈地扛起她本可以不去承受的恐懼。
不久,運哥把女兒接去了自己的單身宿舍,讓她去單位附近的小學(xué)做了插班生。降級插班,女兒忙著適應(yīng)新學(xué)校、新同學(xué),無暇抗議。運哥雖然是頭一回做父親,此前因為工作沒照顧過女兒的飲食起居,但女兒的成長一直在給他壓力,而他一挑擔(dān)子就是爹、媽的責(zé)任一肩挑。
女兒讀一年級的時候,每天的家庭作業(yè)本上都會出現(xiàn)運哥的簽字:“已閱”“已檢查”。老師沒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沒因為運哥這樣做而要求其他家長也這般操作,但女兒沒少因為運哥的認(rèn)真負(fù)責(zé)和始終如一而得到老師的表揚。如果哪天作業(yè)本上不見了運哥的簽字,老師反而要問:“怎么你爸爸沒給你簽字?”出差回來的運哥就把簽字給補上。
女兒的數(shù)學(xué)老師說:“你很幸福,你有一個好爸爸。人家的爸爸比不上你的爸爸。你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順?biāo) ?/p>
好多年過去,即將做母親的女兒才跟運哥說起老師的話,說起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吃零食,是運哥放在宿舍抽屜里、一次只拿兩片來吃的燈芯糕;又說起那夜父女倆行走的情形,說自己可以在運哥出差時獨自生活,來自被生活練大的膽和運哥教會的平靜與勇敢……林林總總,歷歷在目。
運哥笑笑,已不記得。
圖/陳明貴
舟子有話說
很多年之后,我們都會懷念當(dāng)我們還是孩子時的幸福,才發(fā)現(xiàn)蜜糖滋味的小確幸其實早已擁有。美好之物總不會來得輕易,世界無甚風(fēng)雨,無煩瑣冗余勞形,全因父母這遮蔽風(fēng)霜的如山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