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霞
前些天,朋友患了重感冒,需要住院治療,她和我一樣,老家都在外地,在這里沒有別的親人,我就請了假去照料她。
病房里一共有三張床,10號病床的位置在窗臺邊,住在這張床上的病人,是一個50歲左右的女人。她做了一個腸胃手術(shù),每天從早到晚都在輸液,奇怪的是,她不像別的病人那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而是一有空就舉著吊瓶走路。
她怕影響我們休息,總是到外面的走廊里去走。她的丈夫偏胖,寸步不離地跟著她,把吊瓶舉得高高的,腳步有些吃力,常常走得氣喘吁吁。女人就笑他:“胖子,平時讓你走幾步路,不知有多難,現(xiàn)在可是白撿了一個鍛煉的機會,加油吧。”
有時,男人走得太累,她也會停下來,歇口氣。但是往往停不了多久,又坐不住了,站起來,來回原地踏步。男人就說:“你省省力氣吧,這樣原地踏步,能算數(shù)嗎?”女人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時算數(shù),有時又不算?!?/p>
“算了,還是我跟你一起走吧?!蹦腥苏f著,抹一把汗,又一次舉起吊瓶,兩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
看著他們的背影,朋友笑著說:“這兩口子可真逗,都生病住院了,還那么關(guān)心微信運動步數(shù)。”
我本來沒聽懂他們的對話,感覺像繞口令似的,經(jīng)過朋友的提醒,總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等到女人又回到病房,我問她:“今天走了多少步?”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做完手術(shù)都好幾天了,我還是沒力氣,今天才走了3000多步。”
我跑上跑下為朋友辦理住院手續(xù),也不過才走了4000多步,對于一個病人來說,3000步不算少了。她卻搖著頭說:“不行啊,沒完成今天的任務(wù)呢,還得走?!?/p>
還有任務(wù)?這是何苦呢。
我搖搖頭,沒再說什么。
午飯后,女人可能真的累了,靜靜地睡著了。我看到男人輕手輕腳,把兩部手機都裝在自己的口袋里,開始獨自在樓道里來回走。天熱,他身上的大背心,很快就濕透了。他每次路過病房,都要伸頭看看,觀察一下女人床頭輸液瓶的情況,隨時準(zhǔn)備換藥。
女人睡醒了,第一個動作就是伸手摸手機,她看了一眼上面的步數(shù),顯然有點吃驚,再看著男人被汗水浸濕的衣服,就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膀。
傍晚時,我下樓打水,看到兩人繼續(xù)在走廊散步。
晚飯后,女人不用再輸液了,她靠在床頭,又一次摸出手機,開始發(fā)語音消息:“丫頭,媽今天在家大掃除,沒走那么遠,這一天才走了8000多步……”一個清脆甜美的聲音回復(fù):“家務(wù)活永遠做不完,還是要多鍛煉身體,我每天都關(guān)注你和老爸走了多少步,加油啊?!?/p>
我和朋友面面相覷,都十分驚訝。
女人收起手機,從容地笑了笑:“我女兒上班的地方,在一千多里地之外呢。如果讓她知道我生病了,又要請假跑回來,不敢總耽誤她的工作……”
朋友聽完這話,摸出自己的手機,上面顯示媽媽的微信運動步數(shù),永遠地停留在“0”步。一年前,她的媽媽已經(jīng)因病過世了。朋友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當(dāng)年和媽媽比拼運動步數(shù)時,她真的是在悠閑地散步,還是像這位女人一樣,就算生病了也要強撐著,向孩子發(fā)出一切平安的信號……
樓道里,不知誰的手機響了,鈴聲正是羅大佑唱過的那首《母親》:“無言的牽掛中,想你在世間流浪,孤單的思念中,盼你往歸途遙望,母親的懷中是個藍藍的海洋……”
朋友滿臉都是淚,我也是。
童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