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浩寧
夜,深了,店里卻還亮著暖黃色的燈光,抵抗著黑暗。
家對面不遠(yuǎn)處是一間雜貨店,窄窄的店鋪里總亮著盞昏暗的燈,在黑色的深淵中搖曳不定。門縫不時鉆進(jìn)來些許刺骨的寒風(fēng),也是黑漆漆的。
夜幕,悄無聲息地降臨了。
母親一下子推開門,倚在門框邊,看起來不太舒服。母親這陣子經(jīng)常腰疼,有時甚至疼到直不起身。做飯時,她發(fā)現(xiàn)沒鹽了,我就自告奮勇去買鹽。
剛打開門,圍巾就被吹得凌亂。初春的風(fēng)依舊刺骨,我不由得束緊圍巾。
推開玻璃門,店里的暖氣迎面撲來,我的跺腳稍有緩解,老板正端坐在柜臺上發(fā)呆。他看見我,怔了一下,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的鋒利轉(zhuǎn)瞬即逝。他遞給我一瓶洗手液和兩片紙巾,隨即皺著眉頭回里屋去了。
老板四十歲左右,體型精瘦,一小撮胡須長在嘴下方,總是板著的臉上凸出兩個深深的眼袋,儼然一副起早貪黑的模樣。
見他皺著眉頭進(jìn)里屋,我也見怪不怪了,這時候人人互相提防著,他也許是嫌棄我吧,我只戴著個黑色的防塵口罩。轉(zhuǎn)悠了一圈,這雜貨店店面不大,賣的東西卻十分齊全,而且包裝簇新,難怪街坊都來這買日用品。店里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我開始沒那么抗拒這里了,里屋隱隱地傳來響聲。
我挑了兩包常用的精鹽擺在柜臺上,見老板還未回來,就倚在柜臺旁瞧著街道。外面是看不穿的黑、看不透的暗。我突然害怕起來,彷佛室外的黑暗會把我連帶著雜貨店一起吞沒了。
老板關(guān)門的聲音傳來。他走到我身旁,手往褲子里一掏,摸出個打火機,打著了火,夾著煙慢悠悠地把煙頭按在火里燒,接著放在嘴里,抿了一口,隨后吐出煙圈。這動作,老板做得很有儀式感,似乎也隨著這儀式松了一口氣。老板又從口袋里掏出了三個口罩,說:“喏,這是醫(yī)用口罩,戴好了,外面冷著呢?!彼芽谡址诺轿沂掷?,另一只手將煙在煙灰缸里壓滅了,道:“你的口罩頂多是防塵用的,不頂用。咱別給醫(yī)院添亂。這種關(guān)頭,不能疏忽大意?!彼f話半夾著家鄉(xiāng)音,笑了笑,但笑得很僵硬,心事重重。
我想推辭,但望著外面濃重的黑暗,又忍不住接過來了。老板也望向門外了,凝視著看不見的黑色,漆黑的眼珠里閃著微光。
“你認(rèn)識我兒子嗎?也在村里的初中讀書,他跟你一樣,高高瘦瘦的,卻總是朝氣蓬勃……”他頓了頓,聲音變得哽咽了,“但是他在湖北,暫時回不來……或許還要等十來天吧……唉……”
“那你不回去嗎?”
他愣了愣,又把目光拉回店里,很長時間沒說話?!凹依镞€需要我掙錢呢,工廠都停工了,剩下那點錢哪夠用?守在一起也不頂用……只要你們還需要東西,店就還開著?!蔽野杨^扭過去,不看著他。他堅毅的面龐底下,藏著更深層的溫暖。
或許老板也嫌外面太暗了,店里又開多了幾盞小燈,燈光把店前的街道籠罩起來。我一點點撐開口罩,掛在耳邊,摸著薄薄的紗料,迎著晚風(fēng),走向了燈光照不到的遠(yuǎn)處,回家了。
我站在陽臺上俯視,背后是飯菜的香味。夜,深了,店里卻還亮著暖黃色的燈光,抵抗著黑暗。
指導(dǎo)老師 鄧浩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