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先以陪讀為名租房,又喝得爛醉,繼而說自己是神秘臥底,窘?jīng)r百出。自從家里來了這位神秘租客后,房東女孩一家開始了提心吊膽的生活——
2020年正月初九的凌晨兩點,“噩夢”一般的敲門聲再次響起,楊媽無奈地對女兒楊雅淇嘆了口氣說:“還是把她放進來吧,這大冬天的,如果凍死在外面,我們肯定得承擔責任。”
楊雅淇1995年出生于四川省西昌市,是一家公司的小職員。家里在市區(qū)有一棟自建小樓,除一樓用于自己居住以外,其余樓層全部出租,她的父母便以收租為生。
2020年元旦,楊雅淇休假在家,楊媽媽交代她,二樓空了一間房,已經(jīng)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布了信息,如果有人租房,讓她仔細審核住戶的情況。
下午三點,楊雅淇第一次見到了前來租房的劉秀娟。她酒紅色的頭發(fā)盤了優(yōu)雅的發(fā)髻,化著精致的淡妝,還穿了件刺繡及踝的長款大衣,不看身份證,根本猜不出她已經(jīng)年過五旬。
劉秀娟告訴楊雅淇,她丈夫早逝,兒子在公安局上班,平時工作繁忙,無暇顧及家里,兒媳婦是護士,經(jīng)常要上夜班,小孫子一直是保姆在帶。她很不放心,所以退了休,就趕緊過來帶孫子。
劉秀娟看了房很滿意,楊雅淇也覺得她談吐修養(yǎng)都不錯,決定把房子租給她。很快,劉秀娟就支付了半年的房租,并配合楊雅淇簽訂了租賃合同。
當天傍晚,劉秀娟就搬了進來。在被問到兒子兒媳為何不來幫忙的時候,劉秀娟笑著說:“兒子媳婦工作太忙,孫子被親戚帶去鄉(xiāng)下玩兒去了,我覺得自己年輕力壯的,根本不用麻煩他們。”
幫劉秀娟搬家的是一個年近七旬的三輪車司機,劉秀娟覺得他一把年紀還出來拉貨不容易,就給他多加了些辛苦費。
看到劉秀娟活力滿滿還心地如此善良,楊雅淇打心眼里喜歡她,便幫他們一起把東西搬上樓。劉秀娟的物品真不少,洗衣機、電冰箱啥的一應俱全,當她把幾盆綠蘿擺放在窗臺上的時候,空氣里充斥著生命的氣息。之后的日子里,劉秀娟總是早出晚歸,每次回家都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有一天,劉秀娟又提著很多東西上樓,楊雅淇發(fā)現(xiàn)她提著的四五個大號打包盒里面全是飯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楊媽卻擔憂劉秀娟把垃圾扔樓道里了,便決定上樓查探情況。
透過劉秀娟虛掩著的門,楊媽發(fā)現(xiàn)劉秀娟的屋子亂七八糟,桌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打包盒,墻角的垃圾已經(jīng)堆成了山。
過了一會兒,劉秀娟就提著一大堆垃圾從樓上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瓶白酒,楊雅淇心里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果不其然,晚上十點左右,劉秀娟喝醉了酒,哭鬧聲響徹整棟樓,最后竟然歡呼雀躍地唱著歌,跳起了舞,楊雅淇母女無奈地趕緊上樓去勸阻。
二樓的樓道里,劉秀娟穿著一身運動裝,平日里整潔的頭發(fā)變得亂七八糟,她身旁的桌子上放著酒,唱歌唱累了,她就提起酒瓶大大地喝一口。
楊媽見狀趕緊去搶她手上的酒瓶,劉秀娟一把推開楊媽,歇斯底里地怒吼起來:“你們知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是我的兒子要工作……不能陪我……我是警察媽媽……我驕傲……”
說著劉秀娟就蹲在地上掩面痛哭起來,楊媽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原本不耐煩的語氣,變得柔和了許多:“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孩子有他們的工作要忙,有什么事我們進屋說好不好?”看到劉秀娟的態(tài)度緩和了一些,楊雅淇也趕緊上前,和媽媽一起把劉秀娟扶回了房間。她的屋子里亂七八糟,還彌漫著一股飯菜腐爛的味道,床上的床單皺成一團,下面連床棉絮都沒有,在這深冬臘月里,竟然還蓋著涼被。
楊媽去樓梯間拿了一床棉絮給劉秀娟鋪上,又從儲物柜里給她抱來了一床被子,好說歹說把劉秀娟哄著上了床后,楊媽又幫她收拾了房間,還順帶收走了她屋里的垃圾。
第二天一早,楊雅淇還沒有出門上班,劉秀娟就站在了她的房間門口,滿臉堆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妹妹,你幫我去給你爸媽道個歉,我昨晚喝多了,實在過意不去,我保證再也不喝酒了?!?/p>
看她態(tài)度誠懇,楊雅淇也不忍心再指責,連忙跟她說沒有關(guān)系,讓她以后多注意些。
吃過晚飯,楊雅淇獨自在家,劉秀娟神色匆匆地回來了,一邊走還一邊緊張地向身后張望。
楊雅淇問她怎么了,她趕緊比了個“噓”的手勢,就拉著楊雅淇往屋里走。剛一進屋子,劉秀娟就立刻關(guān)了門,說有人跟蹤她,還搶了她的包。
聽劉秀娟這樣說,楊雅淇吃了一驚,趕緊掏出手機,打算報警。劉秀娟卻一把抓住她的手,低聲說:“跟你說實話吧,我目前正在配合警察執(zhí)行一項秘密任務,對方是販毒集團,所以你不能報警?!?/p>
說著劉秀娟從包里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是一串電話號碼,還告訴楊雅淇這個號碼很重要,暫時交給她保管;并一個勁叮囑她,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能打這個電話。
見劉秀娟一臉認真,楊雅淇深信不疑,覺得自己仿佛成了臥底警察的一員,而且還像警匪片中那樣,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一想到這些,她頓時全身都熱血沸騰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電話號碼,一個勁向劉秀娟保證,一定不會暴露她的行蹤。
之后楊雅淇按照劉秀娟的指示出門偵查情況,在聽說外面沒有異常后,劉秀娟才安安心心上了樓。
那以后,劉秀娟每天都行色匆匆地早出晚歸,有時候兩三天都看不見人影。
臘月二十九,楊雅淇在親戚家吃過年飯,先爸媽一步回到家,只見劉秀娟風塵仆仆地從外面回來,她還是穿著之前的那套運動裝,黑色的衣褲因為太臟而變得有些反光,頭發(fā)亂七八糟,一臉的憔悴。
她告訴楊雅淇,她要去兒子家吃飯,得趕緊梳洗打扮。她哼著小曲,腳步輕盈地上了樓。可是沒過多久,她的屋子里就傳來一陣鬼哭狼嚎。
楊雅淇急忙上樓查看情況,只見劉秀娟臉上的化妝品抹得亂七八糟,她的手呈打電話狀,眼神空洞,語氣里滿是不可置信:“什么?兒子,你不要騙媽媽,你們要抓的毒販咋可能是你舅舅?”
劉秀娟手里根本就沒有電話,完全是自己在胡言亂語。見她這個樣子,楊雅淇嚇得往后退了幾步。
這時候,吃過飯回家的楊家父母聽見聲響,趕緊上了樓。一看見他們,劉秀娟發(fā)了瘋似的跑出屋子,一個勁往樓頂沖,嘴里喊著要跟壞人同歸于盡。
楊家父母嚇得趕緊追上去,只見劉秀娟坐在天臺的防護欄上,手里拿著一塊磚,一直砸自己的頭。
楊爸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楊媽嚇得眼淚橫流,無奈之下楊雅淇只好報了警。警察剛一出現(xiàn)在天臺,劉秀娟的眼睛就有了光亮:“你們是我兒子的同事嗎?是不是他讓你們來接我的?”
一個警察連忙附和:“是的是的,就是你兒子讓我們來接你的,你趕緊下來,我們帶你去找他。”
聽警察這樣一說,劉秀娟緩緩從防護欄上爬了下來,另外兩個警察趕緊抓著她就往樓下走。
警察告訴楊雅淇,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劉秀娟的家屬,讓他們把她帶回去。
楊雅淇突然想到了劉秀娟給她的那個電話號碼,打過去正是劉秀娟的兒子。他話語里滿是歉意,他說他正在執(zhí)行任務實在抽不出空,媳婦又在上夜班,他請求楊雅淇再收留他媽媽一天,他一定想辦法把她接回去。糾結(jié)再三,楊雅淇只得答應下來。
警察走后,楊媽把劉秀娟帶回屋子里,怕她再做傻事,只好一直守著她。
劉秀娟兒子原本說好第二天接她回家的,誰知,隨著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fā),大量在外務工人員返鄉(xiāng),為了防疫工作的展開,市政府要求所有相關(guān)部門必須堅守崗位,劉秀娟的兒子、兒媳作為一線工作人員,沒有辦法來接她回家了。劉秀娟兒子的聲音里帶著哭腔:“這大過年的,天氣又那么冷,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再讓我媽媽住幾天,不然她沒地方去啊?!?/p>
迫于無奈,楊雅淇一家只得答應了下來。
疫情期間,楊爸的工作是外出采購,并負責每天的餐食,楊雅淇和楊媽則輪流照顧劉秀娟,按時給她送三餐,在她糊涂的時候安撫她的情緒。
一天中午,劉秀娟的情緒不錯,她與楊雅淇聊天,說她兒子經(jīng)常有任務,在家的時間很少,她知道自己精神狀態(tài)不好,長時間吵鬧,媳婦已經(jīng)厭煩她了。她本來想幫忙帶孩子的,媳婦卻不讓她跟孫子接觸,孩子一放假就把他送回鄉(xiāng)下了。
她時常一個人在家,覺得很孤獨,楊雅淇一家人能如此盡心盡力照顧她,她很感激。
正月初八的晚上,劉秀娟梳洗干凈,換了身衣服,突然跟沒事人一樣,神志清醒地對楊雅淇說:“我不想再麻煩你們了,打算到朋友家去住。”
楊雅淇半信半疑地看著劉秀娟出了門,有些不放心,便跟在她身后,看見她走進了一個小區(qū),又敲開了其中一家人的房門。楊雅淇在門外等候多時,也沒見到劉秀娟出來,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誰知,楊雅淇好不容易才放松下來的心情,卻因為“噩夢”般的敲門聲,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楊媽去開門,門外卻空無一人,始終不放心的她,又走出去打探情況,在巷子的轉(zhuǎn)角處看見了蜷縮成一團的劉秀娟,她的旁邊還放著兩盒飯菜。
劉秀娟說她的朋友看見她就跟躲“瘟神”似的,讓她吃了飯,又打包了些飯菜給她拿著,就把她趕了出來。她想回楊雅淇家,敲了門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再打擾他們了,所以打算在路邊過夜。
楊媽把劉秀娟帶回家,劉秀娟一進屋就安靜地躺在了床上。為了以防萬一,楊媽關(guān)了劉秀娟屋里的水閘和電閘,卻始終不放心,每隔一兩個小時,就得上樓去查看一下情況。
之后的一個多星期里,楊雅淇和楊媽每天輪流照顧劉秀娟的起居,為了穩(wěn)定她的情緒,楊雅淇還經(jīng)常找她談心。在他們的悉心照顧下,劉秀娟犯糊涂的時候日漸減少。
二月中旬的一天,劉秀娟的兒子王雄帶著媳婦突然出現(xiàn)在了楊雅淇家門口,他的確是一名警察,他說劉秀娟有間歇性精神病,這個病已經(jīng)折磨她很多年了,為此他和媳婦都苦惱不已,長此以往,大家都很疲憊,所以媳婦經(jīng)常會與劉秀娟發(fā)生沖突。年前,王雄突然接到緊急任務,誰知道之后婆媳倆發(fā)生了爭執(zhí),劉秀娟要搬出去租房子住,媳婦也沒有阻攔,這才給楊雅淇一家?guī)砹寺闊?/p>
之后,楊雅淇從王雄口中得知了劉秀娟生病的真相——劉秀娟的父母過世早,她是被親哥劉大娃撫養(yǎng)長大的。那時候為了供劉秀娟上學,劉大娃小小年紀就四處做苦力,一直把劉秀娟供到大學畢業(yè)。劉秀娟畢業(yè)后當了公務員,結(jié)婚生子。后來,在村里一個朋友的帶領(lǐng)下,劉大娃開始販毒。日復一日,他賺到不少錢,也經(jīng)常救濟家里的窮親戚,幾乎是一個人撐起了整個家族。
那時候,王雄剛到公安局工作不久,接到了一個抓捕毒販的任務,要抓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舅舅,他選擇了大義滅親。劉大娃由于涉案數(shù)目過大,被判處死刑,接到這個消息,劉秀娟當即就昏死了過去。家里的親戚因為斷了救濟來源,都痛恨劉秀娟母子,便與他們斷絕了關(guān)系。劉秀娟也因此與兒子產(chǎn)生了隔閡,成天以淚洗面,郁郁寡歡。久而久之,她就得了間歇性精神病,并從單位內(nèi)退回家休養(yǎng)。
楊媽是個軟心腸,知道真相后,眼里泛起了淚花,她對王雄和他的媳婦說:“父母之恩大于天,這緣分有今生沒來世,希望你們珍惜?!?/p>
王雄媳婦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愧,低頭對劉秀娟說了句“對不起”,便轉(zhuǎn)身上樓收拾行李。臨走的時候,劉秀娟的兒媳對楊雅淇一家人說:“幫媽媽收拾行李的時候,我看到你們還給媽媽準備了熱水袋,作為媳婦我都沒有那么細心過,我很慚愧,以后我一定會好好待她,謝謝你們?!笨粗跣鄣能囎訐P長而去,楊雅淇全家懸著的心才終于落了下來。
三月底的一天,劉秀娟突然出現(xiàn)在了楊雅淇面前,她的眼睛里有了光彩,臉上的笑容依然明朗:“我現(xiàn)在跟兒子住在一起,我每天都按時吃藥,以后不會再犯病了,謝謝你們長久以來對我的照顧?!?/p>
楊雅淇禮貌地回應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端起身旁的一株藍色風信子送給她。藍色風信子的花語是“生命”,據(jù)說受到它的祝福,生命會重新洋溢起活力,但愿它能保佑劉秀娟,一切安好。
編輯/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