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筱蒨
(拉曼大學 中華研究院,加影43000)
《樂府詩集》收錄了共十二卷,從漢代開始至五代的《郊廟歌辭》,可見祭祀文化從漢至五代一直維持與興盛著,且是帝王看重之事,如《左傳·成公十三年》記載周朝大夫劉康公的話:“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庇帧秶Z·周語上》說:“夫祀,國之大節(jié)也?!薄稘h書·郊祀志》記載:“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重于郊祀?!睔v代帝王重視祭祀,因此留下了許多郊祀詩篇,《郊廟歌辭》也占了《樂府詩集》之四分之一的篇幅。
漢代《郊祀歌》,其中共十九章二十首,從《練時日》至《赤蛟》為一組的祭祀樂歌。晉宋之后時代亦有,傅玄《晉郊祀歌》五首、《晉天地郊明堂歌》五首、顏延之《宋南郊登歌》三首、謝莊《宋明堂歌》九首、謝超宗《齊北郊樂歌》六首、沈約《梁明堂登歌》五首、庾信《周祀圓丘歌》十二首、《隋圜丘歌》八首等等?!督紡R歌辭》都為文人寫作,主要為朝廷治定禮樂而寫作。
如《樂府詩集》卷一《郊廟歌辭》一云:“武帝時,詔司馬相如等造《郊祀歌》詩十九章,五郊互奏之?!庇钟涗浟恕督紡R歌辭》創(chuàng)作的原因:“郊樂者,《易》所謂‘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上帝’。”[1]1《郊廟歌辭》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祭祀文化的樣貌,祭祀目的為崇德、用盛樂薦祭上帝?!督紡R歌辭》中有許多被祭祀的“神明”,神明是在天上的,祭祀樂歌,一開始的“迎神曲”即將天上的神明邀請下來,(如漢《練時日》),最后一首的“送神曲”(如漢《赤蛟》)即將神明送回天上去。從中不僅可知道古人對神明的崇拜與敬重,也可知古人對天界或天界所存有的神靈、神物、時空有著豐富的想象。
曾有學者對漢代宇宙觀做過研究,但面對文獻中所稱的“天界”與“仙界”是否指同空間,至今仍有爭議。信立詳整理西漢以前的文獻認為:天界與仙界并非同一個地方,漢人從未有“升天”的概念,因為“天界”是充滿恐怖的,但仙界則是令人向往的。[2]但本文所指的“天界”包含了“天庭”與“仙天”“神天”。從此展開課題的討論。
古人對于“天”過去總有多種的想象。漢代人常把作為宇宙之一的“天”看成是由天體星辰構(gòu)成的物質(zhì)實體。[3]對天的空間想象,天在古人看來有九重高。九,是陽數(shù)中最大的數(shù)字,因此九即是極致的意思。九重即是認為天具有極致重疊的寬、高與闊的空間,顯然這空間的度數(shù)是人們無法去衡量與掌握的。因此“九重天”即有多種意義的內(nèi)涵與指向。一種即是認為“天”距離人們很遙遠,無法觸及。另一種則是隱含著人們對于“天”有著一顆崇敬的心,且高高在上,具有無比尊貴的地位。“九”即是天之數(shù),在《易經(jīng)》九五即是帝王之位,五為中央,帝王是上天之子,自然必須中而正。另在古代天文學家里,則將天宮以井字劃分,為乾宮、坎宮、艮宮、震宮、中宮、巽宮、離宮、坤宮、兌宮九個等份,稱為九宮。因此九重天,具有虛實的內(nèi)涵與所指。古人認為天屬九重的空間,在《郊廟歌辭》多有摘錄。
《漢郊祀歌》之《練時日》云:
九重開,靈之斿,垂惠恩,鴻祜休。靈之車,結(jié)玄云,駕飛龍,羽旄紛。靈之下,若風馬,左倉龍,右白虎。靈之來,神哉沛,先以雨,般裔裔。靈之至,慶陰陰,相放怫,震澹心。靈已坐,五音飭,虞至旦,承靈億?!`安留,吟青黃,徧觀此,眺瑤堂。[1]3
又《漢郊祀歌》之《天門》云:
佻正嘉吉弘以昌,休嘉砰隱溢四方?;菥珔栆馐啪砰u,紛云六幕浮大海。[1]6
又《齊明堂樂歌》之《昭夏樂》云:
地紐謐,乾樞回。華蓋動,紫微開?!灳庞?,洞三光。[1]23-24
九閡亦是九重的另一說詞,而“九幽”,是指地。由于古人認為天地是相合一致的,因此有九重之天,亦有九幽之地?!毒殨r日》說九重開,即認為天界的空間打開了,神靈就可以“斿”即出游人間,神靈所駕駛的車“靈之車”,然后神靈降下人間“靈之下”,神靈來至人間時,又坐留在人間,“靈之來、靈之至、靈之坐、靈之留”。因此《天門》就是指九重天之入口,這就說明人們認為天是有空間的,因有“門”即有“空間”“房間”之說。對天界具有九重空間的看法,不僅在漢魏六朝郊祀歌里出現(xiàn),在唐郊祀歌亦有。
《唐祀昊天樂章》之《肅和》:
悠哉廣覆,大矣曲成。九玄著象,七曜貞明。[1]63
根據(jù)《說文解字》云:“覆”,廣覆指天空的空間的闊度、寬度與厚度。這個就是指“九玄”之天。
在時間方面,古人認為天界的時間比人間短,這個想法主要來自于人們認為神為何會比較長壽的原因,如《日出入》云:“日出入安窮?時世不與人同?”[1]5認為天界的時間是永恒的,而人命卻很短促。因此人間的百年就是天界的幾年而已,天界的時間是很緩慢且綿延不斷。在漢《郊廟歌辭》之《天地》曰:
“盛牲實俎進聞膏,神奄留?!盵1]5
這即在神降下人間受享停留時間長,但從天界角度而言,則僅是停留片刻而已“神奄留,臨須搖?!边@里就有人們對天界時間的想象,源自人們對于人間在世生命短暫的心理。因此,《日出入》這首漢郊祀歌,內(nèi)容寫到從太陽的晚上落下,引發(fā)對于天界的永恒而人間生命的短暫,而欲求仙的心理,如“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池,遍觀是邪謂何?吾知所樂,獨樂六龍,六龍之調(diào),使我心若。訾黃其何不徠下!”[1]5
在古人眼里,人間的祭祀就是在祭拜天界的神靈,因天界的神靈掌控了人間福禍吉兇。因此祭祀對于帝王欲維持天下平安與帝業(yè)昌盛,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天神的想象,在漢代墳墓中也有體現(xiàn)。在漢墓壁畫、畫像石、畫像磚,都有天象圖、日神、月神、伏羲、女媧等的圖像。①漢墓的壁畫可說是人們對于天界的想象證明,人們企圖在人間模擬天界的世界,以此可以將天界的永恒祈予人們短暫的生命。由此,可說古人對生命的短暫有著恐懼與不安的心理。除此,民間也有祭拜四方、四時之神的習俗,這些神靈是生活安寧的寄托與希冀,企圖從神靈身上尋得保佑。
在《郊廟歌辭》中,天帝乃是所崇拜的天界神靈中,地位“至高無上”的。而天帝的崇拜,是源于遠古中國人對于天這個有形的空間“至高無上”的直觀直感。天是被當做一個實在的天體加以崇拜,因而才有仰望青空,向“蒼天”祭拜的禮儀源遠流長。[4]15古人對天神的崇拜總是與地神相聯(lián)系,天神在目前民間信仰中乃“天公”,地神乃“地母”。兩者一陰一陽實為相對。漢《郊廟歌辭》之《天地》即是祭祀天神、地神之樂章,其歌辭如下:
天地并況,惟予有慕,爰熙紫壇,思求厥路。恭承禋祀,缊豫為紛,黼繡周張,承神至尊。千童羅舞成八溢,合好效歡虞泰一。九歌畢奏斐然殊,鳴琴竽瑟會軒朱。璆磬金鼓,靈其有喜,百官濟濟,各敬其事。盛牲實俎進聞膏,神奄留,臨須搖。長麗前掞光耀明,寒暑不忒況皇章。展詩應律鋗玉鳴,函宮吐角激徵清。發(fā)梁揚羽申以商,造茲新音永久長。聲氣遠條鳳鳥翔,神夕奄虞蓋孔享。[1]4-5
對天神地神的崇拜,在晉代亦有,如《晉天地郊明堂歌》兩首:
《天郊饗神歌》曰:“整泰壇,祀皇神。精氣感,百靈賓。蘊朱火,燎芳薪。紫煙游,冠青云。神之體,靡象形。曠無方,幽以清。神之來,光景昭。聽無聞,視無兆。神之至,舉歆歆。靈爽協(xié),動余心。神之坐,同歡娛。澤云翔,化風舒。嘉樂奏,文中聲。八音諧,神是聽。咸潔齊,并芬芳。烹牷牲,享玉觴。神悅饗,歆禋祀。祐大晉,降繁祉。祚京邑,行四海。保天年,窮地紀。 ”1[12]
《地郊饗神歌》曰:“整泰折,竢皇祇。眾神感,群靈儀。陰祀設,吉禮施。夜將極,時未移。祇之體,無形象。潛泰幽,洞忽荒。祇之出,薆若有。靈無遠,天下母。祗之來,遺光景。昭若存,終冥冥。祇之至,舉欣欣。舞象德,歌成文。祇之坐,同歡豫。澤雨施,化云布。樂八變,聲教敷。物咸亨,祇是娛。齊既潔,侍者肅。玉觴進,咸穆穆。饗嘉豢,歆德馨。祚有晉,暨群生。溢九壤,格天庭。保萬壽,延億齡?!盵1]12-13
晉代祭祀天神地神的目的與漢代一樣,即是希望帝王與人間可安保天年“保天年,窮地紀”,萬壽無疆“保萬壽,延億齡?!?/p>
由于古人認為現(xiàn)實生活,是屬于天界安排與操控的,由此又有五方之神的祭拜。古人習慣于把東南西北四方加上中央合稱五方。在殷墟卜辭中,就常見到有關(guān)祭祀四方與中央的內(nèi)容。[5]40由此五方之神(帝),亦是人們將人間的“五方”與天界的神靈對應,認為天界有“五方之神”管理著人間的五方。這五方之神的祭拜,從漢魏南北朝至隋唐的郊祀歌中亦有記載。如下:
漢《郊廟歌辭》之《帝臨》:帝臨中壇,四方承宇,繩繩意變,備得其所。清和六合,制數(shù)以五。海內(nèi)安寧,興文匽武。后土富媼,昭明三光。穆穆優(yōu)游,嘉服上黃。[1]3
這種“共享墳墓”的理念,在我國臺灣地區(qū)也出現(xiàn)了兆頭。2011年初,50多歲的臺灣牙醫(yī)李偉文發(fā)起了一個“夏瓣生”(即“下半生”諧音)俱樂部,其成員多為50歲上下的“準老人”,12個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不同家庭共同集資,在臺南市選了一塊地,自建一棟老人公寓,取名為“蝸居”。在有生之年,他們相約居住在一起,盡情享受愉悅生活,一同交流、學習、旅游。生前,一起結(jié)伴老去,死后,還要一起埋葬。他們的宣言是:“未來選擇樹葬,將骨灰回歸于大自然?!?/p>
漢《郊廟歌辭》之《青陽》:青陽開動,根荄以遂,膏潤并愛,跂行畢逮。霆聲發(fā)榮,壧處頃聽,枯槁復產(chǎn),乃成厥命。眾庶熙熙,施及夭胎,群生啿噬,惟春之祺。[1]3
漢《郊廟歌辭》之《朱明》:朱明盛長,敷與萬物,桐生茂豫,靡有所詘。敷華就實,既阜既昌,登成甫田,百鬼迪嘗。廣大建祀,肅雍不忘,神若宥之,傳世無疆。[1]3
漢《郊廟歌辭》之《西顥》:西顥沆碭,秋氣肅殺,含秀垂穎,續(xù)舊不廢。奸偽不萌,妖孽伏息,隅辟越遠,四貉咸服。既畏茲威,惟慕純德,附而不驕,正心翊翊。[1]4
漢《郊廟歌辭》之《玄冥》:玄冥陵陰,蟄蟲蓋臧,草木零落,抵冬降霜。易亂除邪,革正異俗,兆民反本,抱素懷樸。條理信義,望禮五岳。籍斂之時,掩收嘉穀。[1]4
五方之帝的祭祀,可見于《史記·封禪書》記載:
(高帝)二年,東擊項籍而還入關(guān),問:“故秦時上帝祠何帝也?”對曰:“四帝,有白、青、黃、赤帝之祠。”高祖曰:“吾聞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說。於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有司進祠,上不親往。悉召故秦祝官,復置太祝、太宰,如其故儀禮。因令縣為公社。[6]
在《史記》中記載,漢代就有了祭祀五帝之禮,且稱五帝之名以其五行的代表顏色,即“白、青、黃、赤、黑帝之祠”。在六朝的郊祀歌里,亦是如此稱呼五帝之名。如《齊明堂樂歌》之《青帝歌》《黃帝歌》《赤帝歌》《白帝歌》《黑帝歌》。 而《后漢書·祭祀志》載:
自永平中,以《禮讖》及《月令》有五郊迎氣服色,因采元始中故事,兆五郊于雒陽四方。中兆在未,壇皆三尺,階無等。
立春之日,迎春于東郊,祭青帝句芒。車旗服飾皆青。歌《青陽》,八佾舞《云翹》之舞。及因賜文官太傅、司徒以下縑各有差。
立夏之日,迎夏于南郊,祭赤帝祝融。車旗服飾皆赤。歌《硃明》,八佾舞《云翹》之舞。
先立秋十八曰,迎黃靈于中北,祭黃帝后土。車旗服飾皆黃。歌《硃明》,八佾舞《云翹》《育命》之舞。
立秋之日,迎秋于西郊,祭白帝蓐收。車旗服飾皆白。歌《西皓》,八佾舞《育命》之舞。使謁者以一特牲先祭先虞于壇,有事,天子入囿射牲,以祭宗廟,名曰貙劉。語在《禮儀志》。
立冬之日,迎冬于北郊,祭黑帝玄冥。車旗服飾皆黑。歌《玄冥》,八佾舞《育命》之舞。[7]
上述漢郊祀歌結(jié)合《史記》與《后漢書》的記載,可知《帝臨》“帝臨中壇,四方承宇…后土富媼,昭明三光?!畏宵S”,實為中央之帝,五行顏色為黃,而主五德之土德。四時為先立秋十八日。
《青陽》為東方之神(帝),從五行顏色而言屬于青色,主四時的春天“青陽開動,根荄以遂…惟春之祺”,春天為萬物生長的時節(jié),其五德為木德。
《朱明》為南方之神(帝),五行顏色為朱色,主南方,四時為夏,“硃明盛長,敷與萬物”,夏季為萬物繁盛生長的時節(jié)。其五德為火德。
《西顥》為西方之神(帝),“西顥沆碭,秋氣肅殺”四時為秋天,五行顏色為白色。其五德代表為金德。
《玄冥》為北方之神(帝),代表“草木凋零”冬天之時,五行顏色為黑,其五德為水德。
根據(jù)上述分析,將漢魏南北朝《郊祀歌》對五方之神,列表如下:
《郊廟歌辭》篇目 四時祭祀 所祀神靈 五德 尚色 方位漢《郊祀歌》之《帝臨》、宋明堂歌之《歌黃帝》、齊明堂樂歌之《皇帝歌》、梁明堂登歌之《歌黃帝》、周祀五帝歌之《黃帝云門舞》立秋之十八日 黃帝后土 土 黃 中央漢《郊祀歌》之《青陽》、宋明堂歌之《歌青帝》、齊明堂樂歌之《青帝歌》、梁明堂登歌之《歌青帝》、周祀五帝歌之《青帝云門舞》 春天 青帝句芒 木 青 東方漢《郊祀歌》之《硃明》、宋明堂歌之《歌赤帝》、齊明堂樂歌之《赤帝歌》、梁明堂登歌之《歌赤帝》、周祀五帝歌之《赤帝云門舞》 夏天 赤帝祝融 火 赤 南方漢《郊祀歌》之《西顥》、宋明堂歌之《歌白帝》、齊明堂樂歌之《白帝歌》、梁明堂登歌之《歌白帝》、周祀五帝歌之《白帝云門舞》 秋天 白帝蓐收 金 白 西方漢《郊祀歌》之《玄冥》宋明堂歌之《歌黑帝》、齊明堂樂歌之《黑帝歌》、梁明堂登歌之《歌黑帝》、周祀五帝歌之《黑帝云門舞》 冬天 黑帝玄冥 水 黑 北方
因此,古人對五方之神靈的祭祀,為了祈求生活于東、西、南、北、中的“國土”“生活空間”的和順與平安。而四時的正常運作,萬物的生長、繁盛、發(fā)黃至凋零,也是大自然巧妙的運作,這可保佑國家昌盛。神靈后土、句芒、祝融、蓐收與玄冥,也是人們對于天界神靈的想象。這些神靈大多是從神話傳說而來,傳說即承載了善良百姓的美好希冀而逐漸形成。
神靈的來源,多數(shù)源自遠古的神話傳說。如:青帝句芒,傳說名重,為伏羲氏的輔佐神。鳥身人面,乘兩龍,《呂氏春秋·孟春》記載:“其帝太纻,其神句芒。”赤帝祝融,記載可見于《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云:“顓頊生老童,老童生祝融。”又《淮南子·時則訓》:“南方之極,自北戶孫之外,貫顓頊之國,南至委火炎風之野,赤帝、祝融之所司者萬兩千里?!卑椎圯晔?,記載于《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云:“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兩龍?!焙诘坌?,《左傳·昭公十八年》:“禳火于玄冥、回祿?!倍蓬A注:“玄冥,水神?!?/p>
這些神靈的傳說是否真實存在,無可考,但從中可知悉,古人對天上神靈的想象充滿著奇異的色彩,而天上的神靈即一般都生活在人間,保衛(wèi)著人間。
除了天神地神、五方之神的祭祀,亦有日神的祭祀,如漢《郊廟歌辭》之《日出入》:“日出入安窮?時世不與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池,遍觀是邪謂何?吾知所樂,獨樂六龍,六龍之調(diào),使我心若。訾黃其何不徠下?!盵1]5由于太陽是人類最有影響力的運行不已的發(fā)光天體,所以從遠古時代,它便出現(xiàn)在原始文化之中,遺留下許多崇日痕跡,如廣西花山巖畫中有表現(xiàn)人們歡呼迎日儀禮的圖畫。古代天子、匈奴王及南朝北國的皇帝皆有拜日,在民間也有朝夕拜日的習俗。[4]19由此,日神的崇拜皆因古人對于太陽充滿著崇敬的心,認為太陽能自行運行不已的規(guī)律是一種來源自“天界”賜予的力量。而這力量就是日神所擁有的,可讓四時的運作不息。
天界的神物,一般除了祥瑞之物,就是神靈所駕馭的神物,如日神所騎坐的六龍,“獨樂六龍,六龍之調(diào),使我心若。訾黃其何不徠下”(漢《郊廟歌辭》之《日出入》)。又如天馬,為祥瑞之物,“太一況,天馬下,沾赤汗,沫流赭。志俶儻,精權(quán)奇,籋浮云,晻上馳。體容與,迣萬里,今安匹,龍為友”(漢《郊廟歌辭》之《天馬》)。
表中的神物,分為兩類。一者為神靈使用的物品,另一者為降臨在人間為祥瑞意義的神物。這兩類的神物,有虛實之意,如寶鼎、赤雁、仙芝、白麟為在實際生活中可見的神物。這些神物的出現(xiàn),對于帝王來說是一種祥瑞的意義。
而為何要加以歌頌,是因為古人認為這些具有祥瑞的寶物,都是天界的神物。天界的神物降下在人間,必定帶來吉祥如意之事。而四靈之青龍、朱雀、玄武則是人間對天體星辰的說法,玄武是北斗星,其形如龜。而虛的神物,則是人間原本出于現(xiàn)實之后加以神化,形成脫離現(xiàn)實的神物,如神靈的坐騎六龍、神靈坐騎的裝飾有翠鳳之羽。龍起源于遠古龍圖騰的崇拜,起初是現(xiàn)實中可見的動物。龍圖騰不斷地被加工神化,經(jīng)過許多世代的演變,龍的形象逐漸地脫離原始造形,變成超現(xiàn)實的神靈。鳳跟龍一樣,起初也是現(xiàn)實中實在的動物。鳳的形象不斷被加工和神化,經(jīng)過漫長的發(fā)揮和不斷的趨于定型,最后演變?yōu)槊撾x現(xiàn)實的神鳥。[5]89,97
從這些神物的含義而言,人們對于天界神物的想象,都是祈求天界給予人間庇佑之意,這亦是源于對生命之福禍不定,而產(chǎn)生不安的心理。
神物 篇目、摘錄、來源 神物含義天馬 漢《郊廟歌辭》之《天馬》:“太一況,天馬下,沾赤汗,沫流赭?!薄稘h書·武帝紀》曰:“元鼎四年秋,馬生渥洼水中,作《天馬之歌》?!?祥瑞蒼龍、白虎 漢《郊廟歌辭》之《練時日》:“靈之下,若風馬,左倉龍,右白虎?!?四象(天之四靈):福祿六龍 漢《郊廟歌辭》之《日出入》:“樂六龍,六龍之調(diào),使我心若。” 日神騎坐:游仙。景星、寶鼎祥瑞。(鼎原為禮器,天子諸侯所鑄的重鼎成為政治權(quán)力的標識和象征。凡政權(quán)更替,勝利的一方從敗亡一方的宗廟取出寶鼎,該藏于自己的宗廟,或分為下屬諸侯,故稱為“遷寶”。鼎由重器變?yōu)閷毱?。寶鼎的崇拜也隨之產(chǎn)生。[5]80赤雁 漢《郊廟歌辭》之《象載瑜》:“赤雁集,六紛員,殊翁雜,五采文?!币辉弧冻嘌愀琛贰!稘h書·禮樂志》曰:“太始三年,行幸東海,獲赤雁作?!?祥瑞漢《郊廟歌辭》之《景星》:“景星顯見,信星彪列,象載昭庭,日親以察。…..汾脽出鼎,皇佑元始。”一曰《寶鼎歌》?!稘h書·武帝紀》曰:“元鼎四年夏六月,得寶鼎后土祠旁,作《寶鼎之歌》?!毕芍h《郊廟歌辭》之《齊房》:“齊房產(chǎn)草,九莖連葉,宮童效異,披圖案諜?!币辉弧吨シ扛琛贰!稘h書·武帝紀》曰:“元封二年夏六月,甘泉宮內(nèi)中產(chǎn)芝,九莖連葉,作《芝房之歌》?!毕槿鸢作霛h《郊廟歌辭》之《朝隴首》:“朝隴首,覽西垠,雷電?,獲白麟。”一曰《白麟歌》?!稘h書·武帝紀》曰:“元狩元年冬十月,行幸雍,獲白麟,作《白麟之歌》。 ”顏師古云:“麟,麇身,牛尾,馬足,黃色,圜蹄,一角,角端有肉?!毕槿鹎帻?、朱雀、玄武《北齊明堂樂歌》之《高明樂》:“龍獸奮,風云發(fā)。飛硃雀,從玄武?!?歸福祿,幸閭亭?!彼南螅ㄌ熘撵`):福祿壽翠鳳(鳳羽毛)庾信《周祀圓丘歌》之《雍樂》:“禮將畢,樂將闌。回日轡,動天關(guān),翠鳳搖,和鑾響。五云飛,三步上。風為馭,雷為車?!?神靈騎坐的裝飾:吉祥
《宗教信仰與想象》序言認為,在人類文明傳承中,宗教信仰與想象可能是最為源遠流長的,人們對于不可知的事物,不能解釋的現(xiàn)象,無法預知的未來,都會設法去了解,或建構(gòu)一套說法,以說服自己、說服同類,傳之于后人。人類祖先聽到雷聲霹靂,看到電光閃爍,突然間身處天搖地動宇宙變色之際,感到恐慌與震驚。完全超乎自己耳目所聞所見,就只能冥想,動用一切想象能力去猜測,去描繪出個前因后果,讓自己不至于永遠在蒙昧中恐懼戰(zhàn)栗。[8]由此從《郊廟歌辭》中得知古人對天界的想象,無論從空間、神靈與神物,除了帝王政治之用途,另也是來源于人們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無法掌握、對未來的無法預知的心理。這些想象亦是《郊廟歌辭》所體現(xiàn)的文學意蘊。這也表現(xiàn)了古人在祭祀文化中所呈現(xiàn)的浪漫精神。
注釋:
①根據(jù)鄭峰《從天界到西王母界——論漢代畫像石圖像圖式的衍變》論文,指出天象圖及星宿,起到了定位宇宙方位的作用,天上的星宿、星座好似靈魂升天的燈塔,指引著逝者的靈魂通往天界的道路。伏羲和女媧是天界的主神,也是人類的原始神,人們把他們刻到墓板之上,希冀著保佑子孫的繁衍昌盛。日、月、星宿的世界是伏羲和女蝸的世界,是他們共同組成靈魂的歸宿世界。社會流行的長生不老的理論和升天的強烈愿望使他們深信,即是死去,死后的靈魂也會升入天界,進入由日、月、星宿、伏羲和女蝸組成的世界,所以盡可能在墓室中表現(xiàn)天界的圖像,希望靈魂可以到達天界,從而獲得生命永恒。鄭峰:《從天界到西王母界——論漢代畫圖像圖式的衍變》,西安美術(shù)學院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09年,第17頁。由此可說,人們對于日、月神、星宿拜等,是人們對于想象的天界世界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