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皮洛爾熱-赫祖克 徐子衿
因疫情封鎖措施而無法出席葬禮的遺屬,只得通過網(wǎng)絡手段遠程哀悼。
69歲的退休老人德尼訂好了旅館,準備驅(qū)車前往500公里外的貝里參加父親安德烈的葬禮。3月16日——出發(fā)前一天,德尼在電視上看到法國總理愛德華·菲利普神情嚴肅地就封閉期間能否出席家人或朋友葬禮的問題發(fā)表講話:“我們要最大限度地減少出行,任何情況都不能違反規(guī)定?!豹q豫再三,他終于還是撥通了新冠病毒免費咨詢電話,以確定自己是否可以出席葬禮?!澳斎豢梢匀??!苯泳€員回答?!暗瑫r,電話那頭也讓我明白,這不太合規(guī)。最終我放棄了。”德尼遺憾地說,“我父親躺在教堂里,身邊只有六個人?!?h3>“流水線”火化
從隔離到喪事,疫情徹底顛覆了我們的生活:告別儀式參與人數(shù)縮減到最多20人,禁止新冠病毒死者遺體存放,疫情最嚴重區(qū)域?qū)嵭羞z體“流水線”火化……截至3月27日晚,法國總計約2000人死于新冠病毒。但無論何種死因,所有殯葬儀式都須遵守防疫管控。如何在疫情隔離期間與親友告別?又怎忍心不給彌留之際的親人最后一個擁抱?這些都是畫在法國人心中的一個個問號。
馬恩省神父阿諾德·圖里說道:“疫情擴大了人們面對死亡的恐慌,大家四處打電話咨詢葬禮事宜。”他目前也只能在墓地或教堂門口主持葬禮,并簡化儀式,取消合唱團,棺槨只得經(jīng)他一人祝禱,其他人不能靠近棺槨。隔離措施下,祭奠逝者的人們因找不到一家營業(yè)的花店而犯愁;老婦人因已逝丈夫的彌撒不能在教堂舉辦而哭泣;穆斯林家庭也擔憂逝者遺體無法回歸故土……“現(xiàn)在,很難實現(xiàn)送已故親人最后一程的愿望。我們都是‘流水線作業(yè)?!焙献鹘?jīng)營家族企業(yè)式殯儀館的盧卡斯·米歇爾透露道,“告訴他們這是必須作出的選擇,這讓我難以開口?!?/p>
在法國,有人因無法哀悼親友而痛哭,也有人在不斷挑戰(zhàn)隔離規(guī)定。兩種情況并存,這對沉浸在悲痛中的遺屬來說難以接受。鮑里斯的祖母去世后,他一反平日的冷靜,在社交網(wǎng)站上發(fā)了條憤怒的動態(tài)消息。他103歲的祖母是在睡夢中離世的,算是喜喪。但這位年輕人卻解釋了他突來的怒火:“我遵循防疫措施,甚至不能趕赴祖母的葬禮,有人卻在犯蠢,不遵守規(guī)定,真令人憤恨!”
遺屬通過遠程直播葬禮的形式寄托對逝者的哀思。
與妻子和孩子隔離在巴黎郊區(qū)的48歲數(shù)學家安托萬,在網(wǎng)上發(fā)布了其叔叔因新冠病毒去世的消息。那是在3月12日,法國還沒封城。“我必須發(fā)布這則消息,告訴人們這個病毒會致命。”他嘆息道,“我們本該早點采取措施。”隔離期間,沒能去醫(yī)院見祖父最后一面的他,最終也無法出席嚴限規(guī)模的葬禮。除了親人離世的沖擊,對安托萬來說,還有一種不真實感:“他死了,而我一點概念都沒有,這令我更悲傷、更痛苦?!?h3>“巨大的孤獨感”
22歲的伊麗絲還沒能從祖父阿弗雷的死訊中釋懷。這位享年86歲的老人是在上萊茵省一所養(yǎng)老院中過世的?!八皼]能接受病毒檢測,但‘癥狀全有。親友們都覺得這太異常了?!币聋惤z說,“我開了4小時車,下葬只用了15分鐘。戴著口罩和手套的殯葬人員從靈車里抬出棺材,緊接著就把遺體放到地里。他們隨身攜帶免洗洗手液,時不時就拿出來洗手……這就像是電影里的場景?!?p>
隔離措施中,葬禮儀式被嚴格限制參與人數(shù)。
至于德尼,由于無法出席父親的葬禮,于是通過“代理”見證了一切。在本報的電話訪問中,德尼天生的啞嗓幾乎因悲痛而破了音:“我兄弟給我發(fā)了一張父親在靈床上和一張養(yǎng)老院走廊內(nèi)用推車運棺材的照片。一切行動都要迅速,以便給他的房間消毒。我兄弟是親眼目睹了,而我卻只有照片。我心中沉甸甸的,總感覺有人會指責我不去葬禮。父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走的,我很難過,我可是他兒子呀……”
哲學家、精神分析學家馬里昂·本馬索說道:“人們在逝者彌留及故去之際,以各種儀式或眾人簇擁死者的方式來淡化死亡。而葬禮的意義在于,將祭奠的過程深植人心。對于那些不停地想象親友是如何在巨大的孤獨中逝去的人來說,痛苦尤甚?!?p>
殯葬工作人員“全副武裝” 運送逝者遺體。
養(yǎng)老院倒非常樂意為奧萊麗的祖父“破例”?!皢栴}是誰能去呢?我祖母更去不了了?!?4歲的奧萊麗說道。她目前在洛林大區(qū)梅茨市附近隔離,盡管無法與家人團聚令她沮喪,但能被允許與逝者見最后一面也算是幸福了。她82歲的祖父死于中風,最終被安排在兩位新冠病毒死者間火化,當時無任何家庭成員在場。一星期后,祖父的骨灰盒被送到親友手中。心理學家娜塔莉·吉拉爾-德法尼擔心,目前的情況可能引發(fā)病理性或創(chuàng)傷性悲痛,因為人們失去了告別、追思和安撫逝者的機會。
新科技彌補了遺屬的缺席:人們將葬禮過程錄像,謂之“葬禮直播”。在阿登省某邊界村的一位新冠病毒死者的葬禮上,不能到場的孫輩都以一支支黃水仙代表了個人的哀悼……眾多打破常規(guī)的模式在這場疫情中被催生出來。
疫情好轉(zhuǎn)的話,很多像奧萊麗、鮑里斯、安托萬和伊麗絲這樣的家族都將齊聚追悼死者。新聞專業(yè)學生伊麗絲的祖父曾戴有心臟起搏器,卻因沒能提前取出而無法火化——在一些感染嚴重的地區(qū),入殮師紛紛都行使了撤離權。其祖父阿弗雷生前曾在阿爾薩斯森林中度過了美好時光,也希望將來自己的骨灰能撒在那里?!拔覀兇蚵犨^了,五年內(nèi)可以把尸體挖出來再火化。”伊麗絲以平和的口吻說道,“我們肯定會這樣做,所有人都同意。得尊重祖父的遺愿。”安托萬卻質(zhì)疑儀式延期的說法:“有些東西永遠實現(xiàn)不了。更不會有遺體告別和追悼?!彼睦锵氲氖牵哼@次疫情造成的死亡會隨歷史而逝去,也許50年后才有可能被載入史冊。
[編譯自法國《解放報》]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