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強
遠行歸來的胡楊將一袋巧克力和一包牛肉干帶到沙龍,請大家品嘗。小茶拿了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剝開之后含在嘴里,表情陶醉。她偏愛甜食,幾顆水果糖足以令她心情愉悅;吃苦對她來說就是“災(zāi)難”,因為她對苦味過于敏感。小時候,母親逼著她喝中藥,一碗藥湯還沒喝完,她便吐得翻江倒海。我說:“良藥苦口?!彼袣鉄o力地看了我一眼,臉上的表情比良藥還苦。
辯證法告訴我們,苦與甜是對立統(tǒng)一的。科學(xué)試驗表明,在15%的蔗糖水中加入0.001%的苦味的奎寧,嘗起來會覺得更甜??梢娢队X對于甜的感知,不僅來自物質(zhì)本身,也受物質(zhì)之間相互比較的影響——喝了又苦又咸的海水之后再喝普通淡水,感覺要甜得多;喝了鮮湯再吃橘子,感覺要苦一些。海南島有一種黃中泛紅的神秘果,大小如同花生米,吃后五分鐘,再嘗苦、澀、酸、咸等味道,皆成甜味。原來神秘果里包含一種具有變味功能的蛋白酶,攝入兩微克,即可“變味”三小時。
在沒有蛋白酶參與的情況下,長期接觸某種苦味,味覺也會變得遲鈍。我第一次喝啤酒,感覺在苦澀中帶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怪味。那時啤酒剛剛出現(xiàn)在尋常人家的餐桌上,有人把它比作“馬尿”,我不知道這種比喻是否恰當(dāng),但我知道啤酒的口感的確不佳。盡管如此,人們依然樂此不疲。那時還沒有瓶裝啤酒,人們拿著暖壺去飯館打散裝啤酒,我常去的兩家飯館都在古城地鐵站附近,一家叫“同議軒”,一家叫“景春”。不論去同議軒還是去景春,都得排隊,長長的隊伍彎來彎去,一直排到飯館外的馬路牙子上。通常買一暖壺啤酒,還要搭售一斤豬頭肉。這種怪味液體為何使人迷戀,當(dāng)時的我并不明白,后來,當(dāng)我漸漸習(xí)慣了啤酒的味道,也慢慢領(lǐng)悟到了啤酒的妙處。滾滾紅塵,熙來攘往,人生的蒼涼與甘苦全在那苦澀的怪味中。
據(jù)說人的單純味覺只有四種——咸、酸、苦、甜,其余千變?nèi)f化的味道都是由這四種味道混合而成的。江西名釀四特酒,將這四種味道混合出香、辣、苦、澀,形成了獨特的風(fēng)味,因而被周恩來總理命名為“四特”酒。記得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啤酒屬“新生事物”,那些拿著暖壺去飯館打散裝啤酒的人,多半出于獵奇,尋常人家的酒柜里,大都存有若干瓶四特酒。二鍋頭雖是“當(dāng)家酒”,但往往用于自家小酌,若招待客人,檔次不夠;貴州茅臺酒、五糧液固然“高大上”,但價格昂貴,可望而不可即;唯有四特酒,既體面,又不至于太破費?!耙粔貪峋葡蚕喾辏沤穸嗌偈?,都付笑談中”,酒到酣時,滋味就不止四種了,人生百味,盡在其中。
不同的味道既可以相互交融,又可以相互抵消:吃肥肉蘸醋可以解膩,吃羊肉加醋可以去膻,味精可以緩解鹽和糖精的苦澀,蔗糖可以削弱苦和酸……水果中的“糖酸比值”,決定了一種水果的甜、酸甜、微酸和酸。我上小學(xué)時,有“憶苦思甜”的思想教育活動,主要內(nèi)容就是回憶舊社會的苦,感受新社會的甜。其實那種教育方法也在利用“糖酸比值”——用新社會的甜蜜與舊社會的辛酸,矯正人們對幸福的預(yù)期,從而達到知足常樂的目的。
記得在一部老電影里,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告訴兒孫們,他們那代人是在“苦水”里泡大的。然后,他以艷羨的口吻說:“你們一出生,就掉在蜜糖罐里了?!蔽掖蛩惆堰@部電影推薦給小茶,因為她太想掉進蜜糖罐里了。
陳福民薦自《北京晚報》2019年12月30日童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