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雪

核雕者記

1

他的心，無限放大了

一枚核桃上的萬古界、無憂境。

漫漫毫厘中，田埂蟄伏，

渠畔和路旁留出了許多空隙，

待一節(jié)柳枝插地發(fā)芽，

待小南風(fēng)掛在樹上，輕輕搖晃。

2

針尖似的蜜蜂，旁若無人亦無己。

一邊翕翅，一邊把清貧的小菩提

想象成宇宙的權(quán)利。

3

刻刀游弋，不急于尋找河岸、

固定人心。船槳、爐子靜安于船中，

已經(jīng)受戒。癡迷者沉淀纖毫，

以念珠、手卷的逼真，摁住了

人間的咳動(dòng)。

4

他愛核舟上朝南的窗戶、

卷簾的少婦，

勝過八百里浩淼、一萬米的

追念與秋風(fēng)。

愛核雕里的打谷場、菜畦和麥地，

粗布衣衫的胸襟處，

敞著糧食和蔬菜的氣息。

5

他受難般地倔強(qiáng)。專注于

刻出一枚核桃的遼闊，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伏首，躲避著人世粗陋的

擁擠。

機(jī) 器 人

1

它過人的能量

以“虛懷”和“懇切”示人。

了無生趣時(shí)，

它為我播放音樂，沏一杯茶。

鋪開白紙，用顏體楷書抄寫了

一首古詩。

2

流水線上，它分送玫瑰、蠟燭

和蛋糕，如同撫慰一個(gè)個(gè)陌生的

親人：“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我的小主！”

對方虛弱了一下。仿佛撞到了

一個(gè)結(jié)痂的小傷口，

她雙手冥合，真切地獲得了

一個(gè)愿望。

3

它疏于自述，卻是對弈的高手。

耕種瘠田，挫敗了勞動(dòng)模范。

它禮贊春日，對于脫離軌道的歧路，

則側(cè)身回轉(zhuǎn)，揮臂變冷：

我懷疑你，反對你，我

離開你。

4

大雨來臨，一個(gè)踽踽獨(dú)行的人

克制著墜落感，等候機(jī)器人

擎?zhèn)憬铀汀?/p>

明明與它走在一起，你卻備感孤獨(dú)。

只因它不牽你的手，只因

它交不出一顆

歡喜心。

青 蛙 村

蛙鳴陣陣，草色入簾。

諸事安頓好了，林、鳥、月、樹，

每一處都是執(zhí)子之手。

每一處都能交出翠綠銀白，

瓦解你內(nèi)心的狼藉。

菖蒲和蘆葦漸涼了，全盤托出了

籽粒中的秋風(fēng)。縫隙里的蟲鳴，

一首為情所困的萎靡音

灌滿了衣袖。

一棵銀杏是我們共同路過的，

以慈愛之心回應(yīng)我的惜別之意，

清雅戰(zhàn)勝了苦澀。

長圻碼頭上，太湖清風(fēng)紛揚(yáng)，

一半止于桔紅和籬笆，

一半碰撞西巷村的白果。

脆裂的響聲推動(dòng)了暮色和香氣，

并將石板路上的我，退成了

瑟瑟的軟弱。

（選自《花城》2020 年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