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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再生之感(評論)

2020-06-03 09:25龍險峰
延河·綠色文學(xué)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銀杏葉舊書土匪

讀到90后詩人樹弦的組詩《車過盤山公路》,心情從連日來被疫情蔓延的憂慮中漸漸恢復(fù)到理智的狀態(tài)。靜下來,喝杯梵凈綠茶。抬眼望遠處起伏的山巒,山巒上潔白的雪依然沒有任何融化的痕跡,而我將目光再投向樹弦的詩篇上以后,讀著讀著,感覺內(nèi)心日漸溫暖起來。春天已經(jīng)蒞臨了我們生活的世界。今年我生活中的春天,是從閱讀樹弦的《車過盤山公路》這組詩開始的。

樹弦的詩,首先吸引我的是他這組詩中一些題目,譬如《夜讀<民國石阡縣志>見土匪屠戮遂錄》《在舊書市場見聞錄》《醉花陰:重陽遠寄》《銀杏葉》《苦書生》等。追著這些詭異的詩名,一口氣讀下去,我讀到的不僅僅是樹弦作為詩人寫著的一行行詩句,更難能可貴的是,我仿佛看到他作為一個年輕詩人,用真誠的眼光網(wǎng)起游出歷史長河的人群,從中辯識人性的弱點、光亮,進而撥動歷史長河的漪漣,濺濕身上的土布,吸引從高原頂上云隙射來的陽光,照亮身上衣服的衣扣,找到那些活進歷史遠去歲月的人們的身影。這些人不管是挑夫、是書生,還是礦工、少年,都有一種神秘的特異功能,用頑強的毅力去拼盡生命的尊嚴。那就是“破舊的寺廟里橫臥著微笑的彌勒佛/于茂盛的藤蔓叢中/隱藏年代的苦難/以此慰藉死于殺戮又難以安放的魂靈”(《夜讀<民國石阡縣志>見土匪屠戮遂錄》),“光陰撕掉盡量多的猙獰/我們變得更加溫潤”(《在舊書市場見聞錄》),“一片落葉/就是一個氣血不足的人/總是虧空了/一輩子該有的幸運/失去祖先的庇佑/有人:哭著生,跪下死;深情愛,寡義哭,努力活,卻絕望”(《銀杏葉》),“一個男人該有的困苦/一陣風,呼嘯法國梧桐的葉子/從高處簌簌落下/像來自家鄉(xiāng)的情報間諜/潛伏入菜碗內(nèi)部”(《人民廣場》), “一個人死了/豐功偉績居于宗祠/孤寂的過錯流落民間/淪為茶余飯后的點心/抵達不了真相/才是津津樂道的根由”、“幾天幾夜的折騰:山一程/水一程/昔日坐擁千畝良田的闊少爺/送走危險/迎來艱難”(《苦書生》),“一介草民/如何才能在塵世找到一雙合適的筷子/去撈取溫潤的米粒/來喂養(yǎng)蜷縮在黑暗中的靈魂?”(《過朱砂古鎮(zhèn)》)……讀著這些蘸著詩人靈魂里的思想和善良寫的詩句,我獲得一種對樹弦作為詩人的身份的品德認知,從而肯定他創(chuàng)作的組詩《車過盤山公路》的高度與品質(zhì)。

隨著我的細讀,樹弦的這些詩作,牽引我進入了欣賞的境界,內(nèi)心的愉悅閃爍著春光的芬芳。這樣的芬芳是泥土化為泉,過濾為山泉水,再滋潤我饑渴的心靈。我發(fā)現(xiàn)在我沉淀過多的苦難與貧瘠的眼淚里,綻放出猶如星空般美麗的花朵。我從而走出封閉的自我,由樹弦構(gòu)筑的詩性人道天道的世界里,走向開闊的藝術(shù)審美空間。我獲得了生命的再生之感。我在咀嚼痛苦的時候,捕捉到了沈從文先生的“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的諄諄教誨的真諦,也進一步感受到了沈從文先生留傳給我們“不折不從,亦慈亦讓”的這種做人作文寶貴精神力量的永恒存在。我這些閱讀與欣賞的收獲,都是因樹弦在創(chuàng)作《車過盤山公路》這組詩時,對歷史之人和現(xiàn)實之人生活的詩意盎然的抒寫。樹弦的描寫既是用情寫事,又用事寫情,同時又用愛激活情緒,用情緒雕刻愛的痕跡?!霸谄斩杀娚乃聫R/當土匪舉起鋒利的刀/讓一座村莊的男女老幼/四百一十二口人/在《民國石阡縣志》中連名字都沒有留下/只換來編撰者‘人神共憤的敘述”(《夜讀<民國石阡縣志>,見土匪屠戮遂錄》),“連叼著煙的老板/為了討個好價錢:‘要不是家里缺錢/這有年頭的老書我可不賣/何況,這才是偉大的靈魂創(chuàng)造的月亮!”(《在舊書市場見聞錄》),“我要用貴州方言讀詩詞/舊紙上的替身:游子、過客、青山、綠水、朝霞、落日、鴻雁、五花馬/借被貶的月亮還魂/逼陽臺上的菊花說出懷念的意義”(《醉花陰:重陽遠寄》),“心懷善意的人/在寺廟削發(fā)/繼而割掉軟弱的骨頭/同是爹生媽養(yǎng)的孩子/憑什么年紀輕輕/就被壓彎了腰桿/看見落葉,就想躲避?”(《銀杏葉》,“滿手膩子粉的老頭/揮動筷子/夾走落葉/把米飯倒進菜碗/不停地攪拌著/仿佛碗里是河砂和水泥/然后埋頭吃下殘湯剩羹——蒼天在上/請不要放大卑微,身為窮苦人的兒子/我們的父輩不也正在遭受風霜?”(《人民廣場》),“暴雨從下午/一直下到凌晨兩點/一陣警鳴比暴雨更揪心/據(jù)說,魚娘鎮(zhèn)中學(xué)發(fā)生暴力事件/導(dǎo)致一死三傷/有人曾看見他們在河邊/鬼鬼祟祟地磕頭作揖”(《苦少年》)……這樣的詩句描述對于樹弦來說,總是隨手撿來,且精致細膩到場景的再現(xiàn)。我這樣說,并不是說樹弦沒有經(jīng)過精心思忖便隨意而作,而恰恰想說明樹弦對詩歌創(chuàng)作,對人的生存場景的描寫,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和苦苦訓(xùn)練的,要不他不可能寫出如此精細的詩歌人情味來。這,不僅是現(xiàn)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道坎,也是時代文明進步對詩人成長的一次次面試。我通過閱讀《車過盤山公路》,可以得出樹弦在面對時代對作為一個年輕詩人的他的面試中,他的回答睿智且不乏精彩。

責任編輯:馬慧聰

龍險峰,苗族,貴州省作協(xié)理事,銅仁市作協(xié)主席。作品見《民族文學(xué)》《山花》《詩選刊》《廣西文學(xué)》《作家文摘》等。曾獲第二屆貴州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金貴獎”、貴州省第三屆尹珍詩歌獎創(chuàng)作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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