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暮春
趙長卿
過盡征鴻來盡燕,故園消息茫然。一春憔悴有誰憐?懷家寒食夜,中酒落花天。
見說江頭春浪渺,殷勤欲送歸船。別來此處最縈牽。短篷南浦雨,疏柳斷橋煙。
【賞析】
詞中寫的是鄉(xiāng)思?!熬缚怠敝兒?,北宋亡于金人,趙長卿隨趙氏宗室南遷,定居臨安(今浙江杭州)一帶。詞人不忘故國,時時通過詩詞抒發(fā)懷念故國的感情,表達收復失地的愿望。
上片寫念家。起首二句運用比興手法,以征鴻比喻漂泊異鄉(xiāng)的旅客,以歸燕興起思家的情感。詞人從它們初來時就開始望,不知有多少次征鴻經(jīng)過,梁燕歸來,經(jīng)歷了好長時間??梢韵胂?,其中有過多少希望與失望,有過多少次翹首云天與茫然四顧。但詞中卻把這個長長的過程略去,僅截取生活中的一個橫斷面,加以盡情抒寫。這里兩個“盡”字不僅表現(xiàn)了生活中這一特定的橫斷面,而且把詞人在很長一段時期內(nèi)望眼欲穿的神態(tài)概括在內(nèi)。
第三句承上啟下,表達了惆悵自憐的感情。按照常情,鴻雁秋分后由北飛南,春分后由南回北;燕子則是春社時來到,秋社時飛去。從春分到春社,詞人都處于思鄉(xiāng)的煎熬之中,因而人也變得消瘦了,憔悴了。在這樣凄苦的境遇中,竟然一個理解他的人也沒有。一種飄零之感,羈旅之愁,幾欲滲透紙背。如果我們再進一步推想,其中不無對南宋投降派發(fā)出委婉的譏諷。是他們同金人簽訂了屈辱的“紹興和議”,置廣大離鄉(xiāng)背井的人民于不顧。在這樣的形勢下,還有誰來體諒像趙長卿這樣的貴族子弟?寥寥七字,真是意蘊言中,韻流弦外。
四、五兩句,韻味濃醇,思致渺遠。詞人懷念家鄉(xiāng),從春分、春社,直到寒食,幾乎經(jīng)歷了整個春天,故云“一春”;而詞中所截取的生活橫斷面,恰恰就在這寒食節(jié)的夜晚。古代清明寒食,是給祖宗掃墓的時候。趙氏先塋都在河南,此刻已淪入金人之手,欲祭掃而不能,更增添了詞人思鄉(xiāng)的情懷,只能舉杯消愁了。“天”字境界闊大,把思家意緒,中酒情懷,表現(xiàn)得迷離惝恍,奕奕動人。
詞的下片由思家轉(zhuǎn)入歸家。詞人本已沉醉在思家的境界中不能自拔,然而忽然聽說江上春潮高漲,似乎聽到了要回故鄉(xiāng)的訊息,精神為之一振。錢塘江上浩渺的春浪,似乎對人有情,主動來獻殷勤,要送他回家。江水有情,正暗暗反襯出人之無情?!皠e來”一句表達的感情是特定的時代、特定的條件下產(chǎn)生的,也是極為矛盾、復雜的。春浪來了,船兒靠岸了,詞人即將告別臨安了,卻又舍不得離開。南宋定都臨安,經(jīng)過較長時間的經(jīng)營,物質(zhì)上已相當豐裕,生活上也相對地安定下來。趙長卿作為宗室之一,他的處境自然較好,何況在這里還有許多南下的親朋好友,因而臨別之時他又依依不舍。詞人就是在這種欲去又流連、不去更思歸的矛盾狀態(tài)中來刻畫內(nèi)心的痛苦,從中我們窺見南宋時代上層貴族中一個現(xiàn)實的人,一顆誠摯而又備受折磨的心。
詞的最后以景作結(jié),寄情于景,富有余味。南浦乃虛指,暗用江淹《別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斷橋是實指,地處杭州西湖東北角,與白堤相連。詞人此時設(shè)想,他已登上歸船,正蜷縮在低矮的船篷下,聆聽嘩嘩敲打著船篷的雨聲,其心境之凄涼,令人可以想見。他又從船艙中望去,只見斷橋一帶的楊柳,迷迷瀠瀠,似乎籠罩著一層煙霧。詞人不說他的胸中離情萬種,而只是通過景物的渲染,來付諸讀者的視覺或聽覺,讓你去體會,去品味,含蓄雋永,意在言外,比之用情語,更富有感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