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春風

還很小，還很輕，還很涼

——它們甚至還不能

把自己從寒風的斜紋里

分離出來，就迫不及待地

想要用身體里無數(shù)透明的火把

點燃這個世界

這種綿薄之力，在空曠的大地上

悄無聲息，讓依舊挺在冬日里的枝頭

顯得似乎更有耐力

而我們對此卻早已了然于心

當它們吹過鄉(xiāng)村時

正在忙碌的母親還是覺察到了

她那穿行在油菜叢中的手指

暗自顫動了一下，如同傳遞一個

神的手語

春天是我們用心喊出來的

一大早，母親又在數(shù)土窯里的白菜了

數(shù)一棵，就仿佛少了苦寒寡淡的一天

父親則在門口修理農(nóng)具

他把鋤頭、耙子、犁鏵

擺放一片，興師動眾的樣子

好像要用這些笨物什去打新的江山

我無所事事，到村外轉了一圈

冬小麥的綠還太過單薄，而大片的荒蕪

早就成熟了，它們身子下的泥土

正分娩著顆粒飽滿的溫暖

路過一個羊圈時

我聽到此起彼伏的咩咩聲里

已經(jīng)長出了青草的氣息

我再次寫到故鄉(xiāng)的春天

又是二月，陽光柔軟，空氣輕快

桃花、油菜花開始由淡到濃，潑染田園

我也再次寫到故鄉(xiāng)的春天

借她一縷最微小的東風

就能把一張白紙上褶皺的暖意吹展

我再次滾動云層里的那些雷聲

再次跟隨羊群

跨過北山的雪融線

再次將身體里的田野鋪開

讓千萬里的絢爛一直遼闊到心里

再次陪伴一把鋤頭

聆聽一棵麥子如何拔節(jié)光陰

又是二月

燕子早已修好窩舍蚯蚓在翻耕節(jié)氣

一場雨水正灑向通往清明的路上

再次煥發(fā)青春的泥土

一定滋潤、肥沃地讓人踏實

我也化身一粒詞語

再次回到故鄉(xiāng)的春天

懷抱宿根，再次發(fā)芽

為鄉(xiāng)愁攢下又一份幸福

如果春風再用些力

如果春風再用些力

這些雨水就斜進了唐詩里

一筆，兩筆，三筆……揮灑如一支羊毫

用行楷書寫著鄉(xiāng)村散淡的光陰

也抒寫著

青箬笠、綠蓑衣的鄉(xiāng)愁

如果春風再用些力

這些桃花、桐花、油菜花

就被刻上了石頭，刀法古拙的陽文

虛構出更為遼闊的花香

羊群為春風引領一條小路

彎彎曲曲，穿過叢林，拐過溪流

再往前，就是千年神話傳說的深處

以廣袤為單位的三月正滋潤、肥沃

如果春風再用些力

和莊稼一起拔節(jié)的石橋、籬笆、瓦舍

就能把自己拔上天堂

如果來得及

我也在一粒蠕動的泥土里扎根

順著春風的下一個手勢

舉起淺綠色的魂

谷? 雨

摩擦力在增大，飽和度在增大

弱點在增大

年年如約而至的一粒雨水，

暗自擴大著它與世界的聯(lián)系

從一個源頭到另一個源頭

漫長的路途簡寫為一聲：滴答

農(nóng)諺上的諾言，被一遍遍默誦

有如神諭，總是落進春天，

落進干凈的眼眶里

春? 天

我們催促夢境里的事物，都在春天醒來

必須到人間找到自己

而又是誰在催促我們？必須要加快腳步

一滴雨水的芽尖

早就

在偉大的童話里破土而出了

其實沒有人能擺脫一閃而過的念頭

精致的長滿絨毛的虛幻

有的在迎風處分叉

有的正在綻開第二層花瓣

就連那些命運里的挫折，此時

也必須在場

繼續(xù)打磨石頭邊緣上返青的光

作者介紹：段新強，河南省欒川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首屆國土文學創(chuàng)作班學員，洛陽市作協(xié)副秘書長，中國自然資源作協(xié)和洛陽文學院簽約作家。詩歌及評論發(fā)表于《詩刊》《中國作家》《作家文摘》《星星》等報刊。出版詩集《某處》《活在青山綠水間》《風吹草低》，詩歌評論集《詞語的回聲》。曾獲全國第三屆寶石文學新人獎，2016年度文苑春秋文學獎，第二屆全國鄉(xiāng)土詩歌大賽二等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