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排骨
簡介:
柳柳是只沒有骨氣的妖。
被霸占了屋子不算,還要每日端茶送水維持生計。
誰知道這個太子殿下看她的目光越來越危險。
柳柳縮到角落里,顫顫巍巍地看著逼近的男人。
“殿下,請自重!”
[楔子]
昭和三年,皇后以巫蠱禍亂后宮,天子大怒,明旨廢后。次月,廢太子,貶為景王,移出東宮。
[第一章]
陳鈺搬到合瑛殿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
天陰沉沉的,一層層黑云堆積,像是醞釀著一場狂風暴雨。風猛烈地劃過樹梢,卷起雜亂的葉子一股腦兒地吹過。
東宮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當初陳鈺孤身一人搬入東宮,沉浮幾載,如今留下的,竟也只有門外的小廝阿長。
夜色一點兒點兒席卷上來,當漫無邊際的黑暗吞噬最后一絲光亮的時候,陳鈺點燃了桌邊的蠟燭。
屋內(nèi)不大,但好歹算是被打掃過,陳鈺面色淡然,隨意翻開桌案上一卷卷宗——是不久前巫蠱案的卷宗。
誰能想到,這本該是封存大理寺的鐵卷,卻會完整地出現(xiàn)在廢太子的桌案上。
陳鈺隨意翻了兩頁,面色有些難看,正在他隨手拿起金鉤挑了挑燈芯的時候,他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嘆息。
是女子無聊時的嘆息。
陳鈺的手一下子頓住,狹長的雙眸微瞇,幾乎是電光石火之間,他猛地回頭,金鉤向前刺出。
不大的一間偏殿,門關(guān)得好好的,可在陳鈺身后,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小姑娘。
陳鈺手中的金鉤,堪堪停留在她纖長白皙的脖頸處。
小姑娘顯然是被嚇到了,眼睛瞪得圓圓的,有點兒像之前陳鈺養(yǎng)的那只波斯貓,隱約泛著水汽,濕漉漉的,勾得人心癢癢。
陳鈺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不知多少美人兒被送到東宮卻又被原封不動地送出去。
他清心寡欲慣了,也自認有幾分定力??芍豢戳诉@小姑娘一眼,就莫名地覺得心頭一軟,一個念頭浮現(xiàn)在他的心里。
這么好看的眼睛,若是哭起來,也不知道會是何等的憐人。
“什么人?”心里千百種念頭都被壓下,陳鈺沉聲問道。
小姑娘眨了眨眼,有些吃驚地開口:“你……你能看見我?”
這是什么話?!陳鈺皺了皺眉,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眼:“什么意思?”
小姑娘顯然沒把陳鈺的問話聽進去,她還沉浸在自己能被人看到的欣喜中,笑得眉眼彎彎:“你居然能看見我,還能聽見我說話!”
曾經(jīng)閑時看的那些山野志怪的書都浮現(xiàn)在心頭。陳鈺斂眉,收起了金鉤子:“你是鬼?”
“當然不是?!毙」媚锘剡^神,對著陳鈺做了一個鬼臉,“我是妖,你怕不怕?”
陳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點點頭,轉(zhuǎn)身叫人進來。
阿長就守在門口,聞言立刻推門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把之前寶華殿師父送的符咒拿過來?!?/p>
“符咒”兩個字聽到耳朵里,可把小姑娘嚇壞了。不等阿長說話,她就急得不行,忙拽住陳鈺的衣袖:“我錯了,我錯了,哎呀,你這個人怎么這樣,我就是同你開了一個玩笑?!?/p>
陳鈺側(cè)頭看了看她,小姑娘急得眼睛都紅了,怕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真是不經(jīng)逗。
“殿下……”阿長愣了一下。
“不必了,你出去吧。”
阿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迷迷糊糊地退了出去。
關(guān)了門,陳鈺坐到椅子上,壓著嘴角有些淡漠地看著小姑娘:“說吧。”
小姑娘嘟著嘴,泄了氣一般坐到陳鈺對面,說:“我真的是一只妖,我叫柳柳?!?/p>
頓了頓,她又挺直腰板兒,給自己打氣似的。
“其實,其實這個宮殿是我先來的,總要有個先來后到嘛,這么算,是你占了我的屋子?!?/p>
“你的屋子?”陳鈺唇線緊抿,下頜線條也隨之收緊,眸光更是暗得深不可測。
“合瑛殿自本朝就一直空著,你是前朝的……妖?”
柳柳搖了搖頭,說:“我是兩個月前才化成人形的?!?/p>
“這樣啊。”陳鈺挑了挑唇,輕笑了一聲,“那你憑什么說,合瑛殿是你的?”
柳柳一愣,頓時瞪大了眼睛:“你……你什么意思?”
“皇帝你知道嗎?他下旨,把這個宮殿分給我住。”陳鈺笑著,微微屈指叩了叩桌面,“這兒是我的?!?/p>
柳柳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你要趕我走?你……你不講理!”
“也不是?!标愨晳袘械亻_口,“我這人心善,倒是也能讓你繼續(xù)住下去,只不過……我如今身邊缺一個婢女?!?/p>
“我來我來?!绷e著手,討好地笑了笑。
陳鈺眼帶笑意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也好?!?/p>
[第二章]
阿長是真的有些發(fā)蒙。
合瑛殿伺候的人很少,按理也該是讓阿長侍候在書房里??勺罱膊恢涝趺戳?,殿下吩咐誰也不能進來,還把書房的門關(guān)得死死的。
柳柳一大早睡得好好的就被叫醒,先是端茶送水,又是捏腰捶腿。
“不行了,累死了?!币粫旱墓し?,柳柳就開始撂挑子,她懶懶地靠在椅子上,大概是真的累到了,臉頰紅撲撲的,看起來同尋常人也沒什么分別。
陳鈺側(cè)頭看她,眼底帶了幾分笑意:“累了?”
柳柳生了氣,干脆側(cè)頭不理他。
陳鈺彎了彎嘴角,從書架上拿出一個話本子。
柳柳眼尖瞥到了,頓時瞪圓了眼睛:“要講故事嗎?”
這幾日,柳柳迷上了話本子??上峙霾坏剑荒苎胫愨暯o她講。
“嗯,我以為你生氣了,不愿意聽了呢?!标愨曒p笑著開口。
柳柳忙笑著說:“怎么會呢。你快說,晚娘后來同那個書生怎么樣了?”
不過是大小姐同落魄書生的故事,民間的話本子,翻來覆去也就是這些老掉牙的橋段。
陳鈺隨意翻了兩頁,淡淡地開口:“書生娶了晚娘后,靠著晚娘每日縫補過活,一路供他到考上狀元。”
柳柳仰著笑臉,天真地開口:“這樣真好,雖然晚娘私奔,過了苦日子,可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陳鈺嗤笑一聲:“書生得了狀元后,娶了公主,晚娘自請下堂,做了平妻。書生成了駙馬,此后一生與公主恩愛,榮華富貴,旁人提起都是一番佳話?!?/p>
柳柳一愣:“那,晚娘呢?”
“她早年為書生熬瞎了眼睛,自然是在后院孤苦一生。”
“怎么會這樣呢,你是不是騙我?”柳柳急了,站起來要去搶書。陳鈺嘴角噙著笑,手微微一抬,柳柳往前一撲抓了個空,直接摔到了陳鈺的懷里。
這姿勢實在是尷尬。
柳柳的頭撞在陳鈺肩胛骨處,一只手抵著陳鈺的胸膛,一只手按在陳鈺的腿上。
陳鈺的眸子暗了暗,柳柳的手涼,哪怕隔著衣物,他也能感受到。微涼的手就抵在他的大腿上,幾乎是那么一瞬,陳鈺只覺得渾身燥熱起來。
柳柳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正要撐著起身,手腕卻被猛地攥住。手的主人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么一樣,以至于一瞬間爆發(fā)的力氣很大。柳柳皺起眉來,手腕被捏得生疼。
“你干嗎?”她仰著頭看陳鈺。
陳鈺的呼吸一瞬間有些急促。
柳柳的眼眸黑白分明,帶著水汽,瞪得圓圓的,像是要生氣的模樣??蛇@副樣子落到陳鈺的眼睛里,讓他只覺得柳柳更加憐人。
“應(yīng)該是問問你要做什么才對?!标愨晧旱吐曇?,讓人聽不出情緒。他眸色漆黑,緊緊地盯著柳柳。
“哦,我知道了,你要投懷送抱。你放心,我不是那書生,不會負了你。”
“你胡說什么?”柳柳飛快地站起來,連連往后退了幾步,這時候她才看見男人臉上的變化。
她眨了眨眼,一瞬間臉頰通紅,耳尖也紅得像是要滴血一樣。
“你……你!登徒子!”
陳鈺懶懶地瞥了她一眼:“你還要書嗎?”
柳柳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跑開了。
陳鈺輕笑了一聲,舌頭抵在牙尖,眸色微暗,像是樹叢里盯緊獵物的猛獸。
[第三章]
柳柳氣了一會兒,跑去別的宮轉(zhuǎn)了一圈,一直到傍晚時分才回來。
屋內(nèi)燭火微暗,陳鈺微微閉著眼,手撐著額角坐在桌案前,似乎在小憩。
柳柳悄悄走到他身后,還沒等說話,就聽見陳鈺淡淡地開口:“回來了?”
柳柳嘟了嘟嘴。
“你上午輕薄了我?!彼话逡谎鄣仃愂鍪聦?,用剛剛學來的新詞說著陳鈺的罪行。
陳鈺瞥了她一眼,沒吭聲。
“不過我是一個大度的妖,不愿意同你一般計較?!绷b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比畫了一下,“你只要給我那么一點兒好處就行了。”
陳鈺眼底帶了幾分笑意:“說說看,想要什么?”
柳柳聞言,立刻笑著湊過去。
“我今天出去,看到別的宮人穿的裙子頂好看的,你能不能也給我做兩件?”
小姑娘聲音軟軟的,圓圓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仿佛生怕他拒絕。
陳鈺雖然心里軟得一塌糊涂,可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甚至微微蹙眉:“可是……如果我沒記錯,上午明明是你……輕薄了我啊?”
柳柳一下子僵在原地:“你……你不講理!”
“給你做裙子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好歹付出點兒東西吧?!标愨曂蝗黄凵砩锨?,把小姑娘逼到墻邊。
屋內(nèi)的燭火一晃一晃,明明滅滅地晃在陳鈺的臉上,顯得他神色晦暗不明。陳鈺漆黑的眸子盯著柳柳,眼底像是有著無數(shù)種情緒翻涌。
陳鈺低下頭,親了親柳柳的嘴角。柳柳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被陳鈺親過的地方像是被烈火灼過一樣,滾燙驚人。她的心慌亂得不行,連指尖都是顫抖的。
陳鈺不想嚇著她,正要松開手,突然看見柳柳頭頂冒出什么東西來。陳鈺瞇了瞇眼,眼底暗了暗,像是有些暗云在凝聚。
“一直沒問……你是什么妖?”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耳側(cè)響起,讓柳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柳柳咬了咬唇,抬眸看著陳鈺,圓圓的眼睛像是被水浸過了一樣,閃爍著溫柔的光。
她輕輕叫了一聲:“喵……”
陳鈺眼底神色有些危險,他抬手,碰了碰柳柳頭頂露出來的兩只小耳朵,白色的毛茸茸的,不知道是不是太害羞了,隱隱還透著肉粉色。
他輕輕地捏了捏耳尖。
“你可別招惹我?!标愨晲喝讼雀鏍畹亻_口。
柳柳整個人都軟了,被陳鈺碰過的耳朵受驚似的軟了下來,無力地耷拉著。
“這就算是報酬了?!标愨晜?cè)頭,對著柳柳的耳朵輕聲道,“天色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兒就讓你看見新裙子?!?/p>
別的妖都是晝伏夜出,偏偏柳柳不同,作息與常人無異。
柳柳看了陳鈺一眼,突然開口,她剛剛被陳鈺嚇到了,此刻說話聲音都是低低的:“那……我想要粉色的裙子。”
她眨著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兩……兩條可以嗎?”
陳鈺沉默了一瞬,笑了:“怎么不行?”
半哄著柳柳去睡了,陳鈺挑了挑燭火,屋內(nèi)頓時明亮了幾分。正巧這個時候,一個黑影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閃進來,跪在了陳鈺身后。
“殿下?!?/p>
“齊王那兒怎么樣?”
宮中成年的皇子不多,陳鈺這個太子倒臺了,如今朝堂上如日中天的,也就是他這個弟弟齊王了。
黑衣人微微垂頭:“近日齊王已經(jīng)開始籠絡(luò)朝中大臣,頗有結(jié)黨的意味?!?/p>
陳鈺彎了彎嘴角,眼底微冷。
皇帝的身子越來越不行了,重立太子的事被提上了日程,怕如今不僅是他,他那個好弟弟齊王也急得不行吧。只是往上爬得太快,難道就不怕引起皇帝的猜忌嗎?
“對了。”陳鈺突然想起什么來,他咳嗽了兩聲,看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你去拿一些顏料來?!?/p>
黑衣人詫異地抬頭看了陳鈺一眼,又極快地低下頭:“是?!?/p>
一直到黎明的時候,陳鈺才畫好了兩件裙子的樣式。他畫過山水鳥獸,亭臺樓閣,只是畫女子的衣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可他偏偏不想假手于人。
只要一想到那個小姑娘穿的衣裙是別的人畫出來的,陳鈺的心底就莫名地有暴戾的情緒翻騰。
他甚至想,要不要也學著畫一些珠寶首飾、鞋子什么的,最好讓小姑娘從頭到腳都是他的。
完完全全屬于他的。
陳鈺覺得自己大概是有些瘋魔了,那些千嬌百媚的千金小姐看了厭煩,偏偏就喜歡上一個嬌氣的小姑娘。
嬌氣得讓他忍不住想一直寵著、捧著。
[第四章]
小姑娘換上了新的衣裙,著實美了好幾日,對陳鈺也是殷勤得不行,哪怕被偷偷親了幾下,也只是羞得滿臉通紅,再沒有以前跳著腳逃跑的模樣。
這日傍晚,小姑娘從外頭回來沒見到陳鈺,她在院子里繞了兩圈,最后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他。
天剛擦黑,陳鈺守著一盆炭火背對著柳柳,她走近去看,還能看到炭盆里沒有燃盡的紙錢。
“殿下在做什么?”
“今日是我母后的忌日,我來給她燒一些紙錢?!标愨曃⑽⒋鬼?。
在陛下廢后旨意傳來的時候,他那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母后不能忍受冷宮的屈辱,自盡了。
三尺白綾,結(jié)束了她這荒唐的一生。
柳柳嘴笨,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人,她皺著眉想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吐出一句:“我聽說,只有心有執(zhí)念的人死后才會化作鬼留在這個世間。你母親大概是已經(jīng)輪回轉(zhuǎn)世了?!?/p>
陳鈺側(cè)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那你呢?你的執(zhí)念是什么?”
柳柳怔住了,不過很快又笑了:“我沒有什么執(zhí)念啊。”
陳鈺眸色漆黑,看不出特別的神色。他低下頭,手里拿著鉤子挑了挑炭盆,里面的碎紙隨風飄散。
“你愿意留在我身邊嗎?一輩子。”
柳柳唇瓣微動,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怎么……怎么可能呢?話本子里不是都說,人妖殊途嗎?”
陳鈺抬手,掐住了柳柳的下巴,他靜靜地看著柳柳,突然笑了:“沒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不該問你這句話,你只能留在我身邊,無論你是誰。”
柳柳突然有些心慌,她覺得面前這個陳鈺像變了一個人,她咬了咬唇,眼尾微紅,聲音隱隱帶著顫抖:“殿下你別這樣,我害怕?!?/p>
陳鈺松開手,看著柳柳白皙小巧的下巴處留下的紅痕,抬手替她揉了揉,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你今天身上的香味,有些不一樣?!?/p>
柳柳低頭揉著眼睛,沒有聽到這句話。
齊王的勢力如日中天,朝中大半成了他的親信,比起昔日的太子陳鈺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這種情況落在老皇帝眼中,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這么一想,當日面目可憎的廢太子在他眼里竟也變得可親了。
陳鈺復(fù)位太子的事被提上了日程。
乾清宮內(nèi),角落里的龍涎香蔓延著,一股子香味充斥大殿,沖淡了些許藥汁的味道。老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要依靠著湯藥續(xù)命的地步。
“陛下,大理寺已經(jīng)把前些日巫蠱案的卷宗整理好了,大理寺的意思是……此案存疑頗多。”
老皇帝看著桌案上堆積的卷宗,嘆了口氣。他如何不知道這只是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只是當時皇后母家勢大,太子也如日中天,他不得不出手打壓。
不過誰能想到,太子倒臺后齊王竟也存了別的心思。齊王近日籠絡(luò)朝中官員,所行之事比當日太子要不堪百倍。老皇帝不禁懷疑自己當日的決定。
底下幾個朝臣對視一眼,咬了咬牙都跪了下去:“請陛下復(fù)太子之位?!?/p>
圣旨下來的時候,柳柳正窩在貴妃榻上玩兒珠子,幾顆透明的琉璃珠被她攥在手里,拋上拋下的。
陳鈺領(lǐng)了圣旨回來,看了一眼榻上的柳柳,淡淡地開口:“我要搬走了?!?/p>
柳柳抬頭看著他問:“搬走?”
“圣旨下來了,我大約明兒就會搬回東宮?!?/p>
陳鈺要搬走了,柳柳心里悶悶的,她垂著頭,一時間對琉璃珠也沒了興趣,隨手扔在榻上,又轱轆轆地掉到地上,一直滾到了陳鈺的腳邊。
陳鈺彎下腰,撿了起來:“怎么了?”
“沒事?!?/p>
“既然沒事就收拾東西吧?!?/p>
柳柳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陳鈺:“我收拾東西?”
“嗯?!标愨晱澚藦澴旖?,“你同我一起去東宮?!?/p>
[第五章]
陳鈺搬到東宮后就更忙了,時常一整日都見不到人。老皇帝為了壓制齊王,將大部分的事務(wù)交給了陳鈺。
齊王宮中。
“啪?!?/p>
門外的宮女聽見里頭瓷器碎裂的聲音,都打了個哆嗦,愣是沒有一個人敢進去收拾。
“憑什么?難道本王謀劃了這么久,到頭來就是給他人做嫁衣嗎?”齊王咬了咬牙。
身后的死士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
齊王臉色難看,他閉了閉眼,沉聲道:“你那邊怎么樣了?”
殿內(nèi)安靜了一瞬,層層堆疊的紗簾后,慢慢走出來一個人。女子低著頭,聲音很輕:“他不怎么讓我去書房,我一直沒看到什么信息?!?/p>
齊王怒了,猛地拍了下桌子:“那你不會找借口,找機會去嗎?!”
女子咬了咬唇,沉默了。
陽光透過窗子的縫隙照到她的側(cè)臉上,她微微抬頭,正是本應(yīng)該在東宮柔軟的床榻上睡懶覺的柳柳。
“聽說太子最近在找奇人異士?!饼R王冷笑了一聲,“他想把你留在身邊?看來他對你動了真心?!?/p>
柳柳沒吭聲。
“可是你別忘了,你是一只妖。”齊王冷冷地看著她,“你也要記住,沒有本王,你現(xiàn)在根本不能化作人形?!?/p>
“我知道。”柳柳輕聲開口,“我會找到齊王殿下想要的東西?!?/p>
齊王臉色緩和了一瞬,道:“那就好。你年紀小,被幾句花言巧語就哄得暈頭轉(zhuǎn)向??蛇@宮里怎么可能有什么情愛,更何況陳鈺那個人,為人冷酷無情,性格狠厲,他根本不會去愛上一個人。他現(xiàn)在對你好,是瞅著你稀奇罷了?!?/p>
柳柳下意識地想要反駁,陳鈺明明是真心對她好,會給她講故事、給她畫衣裙,可她抬頭對上齊王陰鷙的眼睛,一瞬間又什么都不想說了。
有那么一瞬,她有點兒后悔了。
柳柳回東宮的時候,難得在寢宮看到了陳鈺。
陳鈺似乎小憩了一會兒,幾個宮女正在低頭給他系腰帶,陳鈺瞧見柳柳進來,揮了揮手就讓那幾個宮女出去了。
“去哪兒了?”陳鈺低頭整理了一下袖口。
“隨便轉(zhuǎn)了兩圈?!?/p>
“最近實在太忙了,沒時間陪你?!标愨晱澚藦澴旖牵е母觳矊⑺龘нM了懷里,卻在相擁的那一瞬,笑容僵在臉上。他唇線緊抿,下頜線條也隨之收緊,眸光更是暗得深不可測。
感受到被陳鈺抱得太緊,柳柳掙扎著躲開:“怎么了?”
陳鈺微微垂眸:“沒事?!?/p>
柳柳心里裝著事,也沒注意到陳鈺的不對勁兒。她咬了咬唇,試探著開口:“你每天去書房處理事情,我一個人實在是無聊,能不能也跟你去書房?”
陳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吭聲。
柳柳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忙舉起手裝作發(fā)誓:“我肯定乖乖地聽話,給你……給你鋪紙磨墨、端茶倒水!”
陳鈺沉默了一瞬,彎了彎嘴角,可漆黑的眸底沒有一絲笑意。
他抬手,揉了揉柳柳的頭發(fā),語氣淡淡的:“行啊。”
[第六章]
這是柳柳第一次進入書房。
書房重地,門口有幾個侍衛(wèi)在守著,幸好屋內(nèi)沒有丫鬟伺候,柳柳自在了許多。她四處看了看,最后自告奮勇地去陳鈺身邊給他捏肩去了。
陳鈺坐在案前,手里翻著一堆信紙,柳柳站在他身后心不在焉地捏肩,她踮著腳,身子往前探,想努力看清紙上都寫了什么。
誰知道這時候陳鈺正巧轉(zhuǎn)頭過來,柳柳一下子直接親到了陳鈺的臉上。
陳鈺眸子暗了暗,趁柳柳起身的時候直接掐住了她的腰肢,將她按在自己懷里。
“別動?!标愨暵曇粲行┥硢 ?/p>
柳柳的臉紅撲撲的,眸子里帶著水光,她輕聲開口,聲音微微顫抖:“我……我不是故意的。”
陳鈺沒松開,他湊到柳柳耳邊,淡淡地開口:“那天問你的事,還記得嗎?”
耳邊是陳鈺說話時噴灑的熱氣,癢癢的,柳柳身子僵住,大腦一片混沌,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只能下意識地開口:“什么事?”
“留在我身邊?!标愨曃⑽⒋鬼?,遮掩住眼底的深意。
柳柳愣了一下,她掩飾性地眨眨眼,睫毛微顫:“殿下又忘了……”
“對,我忘了?!标愨暃鰶鲆恍Γ澳闶且恢谎?。可那又怎樣,我不在乎?!?/p>
柳柳沒吭聲,她后退兩步躲開陳鈺的懷抱。
陳鈺瞥了她一眼,站起身往外走:“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拿件東西。”
柳柳乖巧地點點頭。
陳鈺推門出去,柳柳看著門開了又關(guān),直到都聽不到門外陳鈺的腳步聲了,她才小心地湊到桌案旁。
桌案上,凌亂地放著幾張信紙。
柳柳沒法碰到這些信紙,只能低頭看個大概,幸好這些信紙放得凌亂,每張看一些,也差不多看明白了。
這些信都是當朝兵部尚書寫給陳鈺的。
陳鈺他……要謀反!
陳鈺再回來的時候,柳柳正乖乖巧巧地在屋里等著他。
“你去取什么了?”
陳鈺彎了彎嘴角。他打開手里的盒子,里面是一個玉墜,翠綠色的玉,看起來很通透。
“送我的?”柳柳眨了眨眼。
話音剛落,陳鈺已經(jīng)拿起玉墜系到了柳柳的手上。
柳柳抬起手,只見她白皙纖細的手腕上系著細細一條紅絲線,絲線下墜著一塊翠綠色的玉,被陽光一晃,綠瑩瑩一片。
“真是好看,只不過,你怎么突然要送我這個?”
陳鈺靜靜地看了柳柳一會兒,淡淡道:“這是我求來的,能護你平安?!?/p>
柳柳心頭一顫。
她突然有些不敢去看陳鈺的眼睛,她微微低著頭,遲疑著開口:“我……我想出去逛逛?!?/p>
陳鈺抬手,碰了碰柳柳的耳尖,柳柳身子一顫,受驚似的避開,陳鈺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彎了彎嘴角,露出一抹涼涼的笑:“去吧?!?/p>
頓了頓,他又淡聲道:“去了還會回來嗎?”
屋子里靜了一瞬,很快又響起了柳柳微微顫抖的聲音:“當然?!?/p>
陳鈺輕笑了一聲。
柳柳走后,陳鈺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幾封書信,微微瞇了瞇眼,他輕輕叩了叩桌子,很快,一個黑色的身影閃進來。
[第七章]
夜幕一點兒一點兒地暗下來。
當晚,柳柳沒有回來。
不知道什么時辰了,屋內(nèi)的蠟燭都已經(jīng)燃了過半,底下積了厚厚一層蠟油。
“咚咚。”
阿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殿下……您出來一下?!?/p>
陳鈺眸色微暗,他推開門,還沒等踏出去,脖頸上就橫了一道長劍。陳鈺面色不變,他看向面前一排排燈籠,層層侍衛(wèi),最中央站著的人,就是皇帝和齊王。
“父皇這是做什么?”
“太子不知道嗎?”齊王在一旁冷笑,“勾結(jié)兵部尚書,逼宮造反,如果不是我洞察一切,怕是現(xiàn)在利刃之下的就是父皇和我了吧?”
陳鈺冷冷地看了齊王一眼:“齊王在胡言亂語什么?”
“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嗎?!”皇帝咳嗽了兩聲,憤憤地咒罵,“逆子!”
“子虛烏有的事情,兒臣為什么要承認?”
皇帝冷笑一聲,揮了揮手:“來人,進去搜?!?/p>
身后的羽林衛(wèi)立刻躬身應(yīng)答:“是?!?/p>
東宮庭院里,燈火通明,陳鈺站在一旁,面色淡然,仿佛一點兒也不為自己此刻的處境擔心。
齊王冷眼看著,在心底冷笑:“哼,看你裝到什么時候!”
不過一會兒,幾個羽林衛(wèi)就出來了:“陛下,什么都沒有?!?/p>
“不可能!”齊王瞪大了眼睛,“書房也沒有嗎?”
“回齊王殿下,沒有?!边@些羽林衛(wèi)都是陛下的人,哪怕齊王得勢,也仍舊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陳鈺在一旁輕笑了一聲:“看齊王這么篤定的模樣,倒像是親眼看到了一樣。”
頓了頓,他轉(zhuǎn)頭沖著皇帝施了一禮:“父皇,如今可以還兒臣清白了吧。只是……今夜只搜了兒臣的東宮,怕是明兒不知道要傳出什么話來,不如把齊王宮一同查了吧。”
“你!”齊王瞪大眼睛,抖著手指向陳鈺。
“也好?!被实鄣亻_口。
皇帝下了命令,齊王自然是不敢再說什么。
羽林衛(wèi)很快從齊王宮回來了,一同帶過來的,還有幾張信紙,卻不是兵部尚書同太子的書信,而是齊王同敵國勾結(jié)的信件。
“不可能!這不是兒臣的!”齊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齊王真是好算計啊?!标愨暦戳藥醉撔偶?,淡淡地笑了,“一方面同敵國勾結(jié),一方面誣陷本宮。你大張旗鼓地帶著父皇深夜搜查東宮,卻沒想把自己的狐貍尾巴藏好?!?/p>
皇帝沉著臉看完了那些信件,里面詳細寫了齊王同敵國如何謀劃戰(zhàn)爭,如何讓齊王出征大勝,甚至寫了等齊王登基后會割讓幾座城池給敵國。
皇帝大怒,當即下旨將齊王關(guān)入大牢。
這一場深夜鬧劇,終于結(jié)束了。
等事情都處理好了,陳鈺還是不能入睡,他還要去找那個不聽話的小姑娘。
陳鈺是在鳳儀宮的后院里找到柳柳的。
鳳儀宮是皇后的住所,自從陳鈺的母后過世,這里一直沒人打掃,此刻地上積著厚厚的一層樹葉。
柳柳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警惕地回頭,在看到陳鈺的那一刻,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抽了抽鼻子,可憐巴巴地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她出賣了陳鈺,陳鈺來找她報仇也是理所應(yīng)當。
“你不是把那些信件藏起來了嗎?”陳鈺輕笑了一聲。
這的確是陳鈺安排的一出戲,只不過傍晚他吩咐人把信件燒毀的時候,手下的人來回他,說那些信件都不見了。
那一刻,陳鈺就知道是柳柳做的。一顆心如枯木逢春了一般,哪怕幼時被立為太子,陳鈺都沒有那么歡喜過。
柳柳咬了咬唇:“可我是齊王的人?!?/p>
“這倒是?!标愨暵刈呓?,半蹲下身子,他盯著柳柳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可是我舍不得?!?/p>
在知道柳柳可能是齊王的人時,陳鈺想過無數(shù)種懲罰柳柳的辦法,怎么把她鎖在自己身邊一輩子,怎么殺了她。
可事到如今,他什么都舍不得做。
陳鈺漆黑的眸子暗了暗,他抬手碰了碰柳柳的耳尖,這一次,柳柳沒有躲。
她聽見陳鈺低沉沙啞的聲音。
“怎么又反過來幫我?”
柳柳看了陳鈺一眼,突然湊過去,親了親陳鈺的嘴角:“我喜歡殿下?!?/p>
柳柳是鳳儀宮后院一個粗使丫頭養(yǎng)的小白貓。
巫蠱案牽連甚廣,她那個小主子自然不能幸免,同許多鳳儀宮的宮人一般,被一杯毒酒要了性命。
“齊王手下的巫師看見我,覺得我有靈性,把我變成了人?!绷椭^,輕聲道,“齊王說,我的主人是被你害死的,要我找你報仇。他買通了造辦處的人,給你的衣物都是被施過術(shù)法的,所以你能看見我?!?/p>
頓了頓,柳柳忍不住問道:“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陳鈺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我母后忌日那天,你身上有沉水香的味道,宮中用沉水香的,只有齊王?!?/p>
陳鈺是個警惕的人,從一開始看見柳柳,他就開始懷疑了,直到那日聞到沉水香……
“跟我回去吧?!标愨暤皖^,看著柳柳手腕上的吊墜,眼底帶了些笑意,“那日騙了你,其實這是我母后留給我的,說是讓我給未來的太子妃。你愿意跟我回宮嗎?”
柳柳忍不住笑了:“愿意的?!?/p>
[尾聲]
這兩天天氣陰得厲害,柳柳臥在鳳儀宮后院的墻根兒,百無聊賴地晃動著尾巴。
“柳柳,快過來?!?/p>
小主子拿了個毛線球,沖她晃了晃:“今兒我不當值,正好來陪你玩兒。”
柳柳一看見毛線球忙跳了過去,誰知道一時沒剎住車,直接越過毛線球,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柳柳被撞得頭暈眼花,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人拽著后脖頸提了起來。
“哪兒來的小畜生,沖撞了殿下?!?/p>
阿長皺著眉,瞪著跪在地上臉色煞白的宮女訓斥道:“誰準你在宮里養(yǎng)貓的?!”
宮女顫顫巍巍地開口:“皇后娘娘知道的……”
“算了?!庇行┑统恋穆曇粼陬^頂響起。
柳柳抬頭,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喵?!绷崃送犷^,瞪著圓圓的眼睛,無辜地叫了一聲。
“倒是挺有趣兒的?!标愨晱澚藦澴旖牵胺帕怂?。”
阿長一松手,柳柳就跳到地上。不過它也沒跑遠,還是站在原地,歪著頭看著那個身影漸漸走遠。
“嚇死我了?!毙m女跑過來抱住它,“那可是太子殿下,我剛剛還以為你要被亂棍打死了呢?!?/p>
太子殿下?柳柳低頭舔了舔爪子,想著剛剛那個什么太子殿下可生得真好看。
就是不知道,太子喜不喜歡養(yǎng)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