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大太監(jiān)劉瑾睡得正香，忽然被人搖醒了。他睜眼一看，見搖自己的正是派去伺候皇上的小太監(jiān)。他睡眼惺忪地問道：“什么事?。俊毙√O(jiān)急赤白臉地說：“皇上出宮去了！”

劉瑾給驚出了一身冷汗，一骨碌坐起來，忙問小太監(jiān)皇上走了多久了。小太監(jiān)說有兩炷香的工夫了。劉瑾又問他皇上說去哪兒了嗎，小太監(jiān)搖了搖頭。劉瑾隨手給了他一個嘴巴，怒聲吼道：“皇上去哪兒你都不知道？你怎么伺候的皇上！”

小太監(jiān)捂著臉，不敢說話。

劉瑾慌忙爬起身，穿好了衣裳，出門一看，見天還黑著呢。這么早就出門了，皇上這是要去哪兒啊？他一拍腦門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前幾天，皇上接到邊報，說是蒙古騎兵經(jīng)常來犯，大肆搶掠，很多百姓怕被掠走為奴，都攜家?guī)Э谕P(guān)里跑呢?；噬先恿诉厛?，跳起身來說：“拿我的弓箭來，我去跟蒙古騎兵干上一架！”劉瑾好一通勸，皇上這才打消了去邊境的念頭?，F(xiàn)在看來，皇上并沒打退堂鼓，這是偷偷溜出去啦。

劉瑾這是憑著他對皇上的了解做的猜測，但是不是真這樣，他還不敢確定。他趕緊來到神武門，跟守門的禁軍一打聽，果然見到幾個人出門去了。他們手里有皇上的密令，自然不敢阻止。神武門就是皇宮的北門，皇上出了皇宮的北門，再往北出了德勝門，一直向北，過了昌平，等出了居庸關(guān)，那就出了北京，再往前走，路可就多了，真不知道他要上哪里去找蒙古騎兵呢。

劉瑾眼珠兒一轉(zhuǎn)，有了主意。他馬上喊來一名親信，騎上快馬，速速趕往居庸關(guān)，找到關(guān)守張欽，讓張欽無論如何都要攔住皇上，不能讓皇上出了居庸關(guān)。那親信騎上快馬，一路揮鞭疾奔，出城去了。

劉瑾跌跌撞撞地來到朝房?，F(xiàn)在天剛蒙蒙亮，但等待上朝議事的大臣們已經(jīng)早早來了。有的在小聲說著什么，有的坐在一邊打著盹。看劉瑾過來，大臣們頓時打起了精神，整冠理衣就要往外走。劉瑾帶著哭聲說：“諸位大人們，大事不好了！咱們?nèi)f歲爺，他偷著跑出了皇宮，要去跟蒙古騎兵打架！”

大臣們頓時炸了鍋?；噬现粠е鴰酌绦l(wèi)，就想跟蒙古騎兵去打架，這不是找死嗎？大臣們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劉瑾大喝一聲，大臣們頓時安靜下來。劉瑾急切地說：“大人們，別爭啦。眼下的當務(wù)之急，是咱們趕緊追去，把皇上拉回來呀！”

大臣們明白過來，奔出朝房，出了東華門，坐轎騎馬，亂哄哄地往城外趕去。

再說小皇上朱厚照，看完邊報，很想到邊境去看看。他料到這事兒要是讓大臣們知道了，必定會攔著他不讓他去，所以，他就做得十分隱秘。他命侍衛(wèi)錢寧悄悄準備好馬匹，藏在宮外。這日早起，溜出神武門，騎上馬，直奔城外。

緊趕慢趕，到居庸關(guān)時，已是午后，卻見城門緊閉，城上坐著一員守將。朱厚照大聲喊道：“你把門打開呀，我們要出城！”那守將道：“時下關(guān)外屢有戰(zhàn)事，這關(guān)門可不能隨便開。”

朱厚照道：“我們是朝廷的人，出關(guān)去有要事?！蹦鞘貙⒌溃骸俺⒐賳T出關(guān)，更要兵部批文。閣下可有？”

朱厚照哪有兵部的批文呀。看不讓自己出關(guān)，朱厚照可急了，大聲喊道：“你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那守將笑了：“我認批文不認人?！敝旌裾找獨獐偭恕?/p>

錢寧下了馬，上了關(guān)城，見了守將，怒氣沖沖地問道：“你果真不認得皇上嗎？”那守將不卑不亢地說道：“我認得他是皇上，更不能放他出關(guān)?！卞X寧一愣，問道：“為何？”守將道：“出關(guān)即是危途。皇上若有個閃失，我大明朝社稷危矣。張欽寧可掉了腦袋，也不會放你們出關(guān)?！卞X寧想想，張欽說得有道理啊。他下了關(guān)城，對朱厚照道：“這個守將是個死心眼兒，不見兵部批文就不開門?！?/p>

朱厚照倒高興起來了：“你們看我怎么說動這個死心眼兒！”他百般威逼利誘，但張欽認準了一個理兒，就是不下關(guān)城，也不拜見他，更不開門。朱厚照也不能揭穿自己是皇上的身份，只能在下面說。

不知不覺就日影偏斜了。這時，劉瑾帶著大臣們趕到了。大臣們一見到朱厚照，呼啦啦就圍上去了，磕頭行禮，苦勸他不能貿(mào)然出關(guān)。張欽這會兒不能再裝糊涂了，也下了關(guān)城，給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笑著說：“張愛卿，咱們打個賭，過不了多少日子，我不拿著兵部的批文，就能從你的關(guān)城走出去，你信不信？”

張欽道：“微臣小心翼翼，絕不能讓皇上出關(guān)。”

朱厚照道：“那咱就賭一把。我要出了關(guān)，你給我十兩銀子。我要出不了，給你十兩！”張欽只好說：“好吧?！?/p>

大臣們唯有苦笑了。攤上這么個頑皮的小皇上，可讓人說什么好。朱厚照拍著手說：“你把銀子準備好，我贏定了！”

回到皇宮，朱厚照叫過劉瑾，讓他幫自己想個辦法，無論如何也要出了居庸關(guān)，得把銀子贏到手。劉瑾可不想讓他贏，忙著說自己笨，想不出啥好主意。朱厚照生氣地說：“我要是賭輸了，這銀子由你出！”

想不出贏賭的好主意，朱厚照悶悶不樂。

這天，劉瑾湊到朱厚照跟前，神秘兮兮地說道：“皇上，您不是不愛上朝嗎？我想出了個主意，能讓您不上朝?！?/p>

朱厚照忙著說道：“快講給我聽！”朱厚照可煩上朝了。天不亮就要起來，那可是最想睡覺的好時候。到了朝堂上，還得聽那些大臣們爭。為這爭為那爭，啥事兒都爭，還引經(jīng)據(jù)典，上綱上線的，跟吵架一樣，煩死個人。他最大的夢想，就是不上朝了，睡到自然醒啊。

劉瑾神秘地說：“我找到了一個人，圣上想不想見見？”

朱厚照奇怪地問道：“這個人和我不上朝有什么關(guān)系？”劉瑾說：“圣上見到就知道了。”

朱厚照覺得新鮮，就讓劉瑾帶那人來見他。

劉瑾出去，很快就帶進一個人來。朱厚照一見那人，拍著手道：“妙，妙啊！”原來那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竟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朱厚照也是個聰明人，馬上就明白了劉瑾的用意，讓這個人給自己當替身，代替自己去上朝，那自己就可以盡情享樂了。

朱厚照拿定了主意，就秘密訓練起了這個人，讓他模仿自己的動作和說話。

這個人名叫孫喚，倒也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模仿得惟妙惟肖了。朱厚照跟他講了不露餡的秘訣：在朝堂上別講話，等到大臣們吵夠了，就宣布下朝，反正那些事也沒啥大事，冷一冷自然就過去了。孫喚牢牢地記住了。

朱厚照感覺孫喚被他訓練出來了，就讓孫喚換上他的龍袍，上去親政了一次，還真沒露餡，朱厚照這回可樂了，每天都讓孫喚替他上朝，他則盡情享樂。

這天，孫喚上完了朝，劉瑾引著他來到上書房。一進門，劉瑾就回身關(guān)上了門，然后問道：“孫喚，你這小日子過得怎么樣??？”孫喚忙道：“全仗劉公公了。天天錦衣玉食，我都長胖了?！?/p>

劉瑾道：“你知道感恩就好。我交代給你一個事，明天的朝堂上，劉大人要奏報黃河水災(zāi)的事，也會推薦由工部員外郎宋遠作為欽差大臣去督辦河務(wù)。另一邊呢，自然會極力反對。你呢，到時候就說一句，準劉愛卿所奏。”

孫喚有些遲疑：“皇上不讓我講話。”

劉瑾不高興了，“咱家的話你就不聽嗎？”孫喚忙道：“不敢?！?/p>

劉瑾看他還有些猶豫，就跟他說，皇上玩心很大，才不關(guān)心朝堂上的事呢，誰說什么也從不過問。那些大臣們也見不著皇上，你說的話，也傳不到皇上耳朵里。孫喚這才放下心來，答應(yīng)照辦。

第二天的朝堂上，劉大人果然提了奏章，另一邊的大臣們極力反對，說宋遠難當大任，且有貪占銀兩之嫌，讓他去督辦此等大事，只怕又會當成一個肥差，中飽私囊。兩邊大臣吵得不可開交。

孫喚聽得不勝其煩，拍板道：“準劉愛卿所奏！”朝堂上即刻安靜了。

孫喚小心翼翼地觀察了幾天，看到一切如常，正跟劉瑾講的一樣，他心里才稍稍安定下來。

這天一早，劉瑾又被小太監(jiān)搖醒了，稟報他說，皇上又偷偷溜出宮去了。

劉瑾心里一凜：皇上這又是要去跟蒙古騎兵打架吧？既然有過第一次，這回他就不太慌亂了，還按照上回那么布置。先派親信趕往居庸關(guān)，通知張欽，攔住皇上，再派小太監(jiān)趕去朝房，讓大臣們再去追皇上。他則來到偏殿，叫醒了孫喚，吩咐他最近不要上朝，而且不要隨意走動，靜等他的通知。孫喚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劉瑾坐上轎子，追皇上去了。

再說居庸關(guān)守將張欽，接到劉瑾的信兒后，趕緊關(guān)閉城門，他親自到關(guān)城上等著。過了晌午，就見朱厚照帶著幾個侍衛(wèi)策馬揚鞭趕來了。

張欽不敢裝作不認識了，趕緊下了關(guān)城，拜倒行禮。

朱厚照道：“你既然都認識我了，那就開城門放我出去吧?！?/p>

張欽道：“沒有兵部的批文，微臣絕不敢放皇上出關(guān)?！?/p>

朱厚照怒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張欽道：“皇上不會亂殺人。”

朱厚照氣得跳腳：“你這個榆木疙瘩！就讓我出趟城，贏你十兩銀子，我給你加官晉爵，還不行嗎？我就帶著這么幾個人，怎么會和蒙古騎兵打架？我轉(zhuǎn)一圈兒就回來了！”

張欽道：“無論皇上說什么，這個城門我是堅決不開的?！?/p>

碰上這么一個死犟，朱厚照也沒了主意。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大臣們急慌慌地趕來了。朱厚照看出關(guān)無望，干脆耍起了賴皮：“我就在你這里住著，吃你，吃夠了十兩銀子再走?！睆垰J也沒了辦法，只好把朱厚照和一眾大臣們接進了軍營，吩咐廚子多做些飯菜。

眼看著天黑下來了，飯菜上來了，朱厚照忽然沖張欽伸出手來，笑嘻嘻地說道：“張大人，你賭輸了，把銀子拿來吧?！?/p>

張欽一愣：“微臣怎么就賭輸了？”

朱厚照道：“皇上已經(jīng)出關(guān)了?！辈还馐菑垰J，就連那些大臣，還有劉瑾，都驚得眼珠子險些掉下來。

張欽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皇上明明就在眼前，怎么說出關(guān)了呢？”朱厚照道：“我不是皇上，我是皇上的替身，名叫孫喚?！?/p>

張欽疾步奔到關(guān)城，問守門的士兵，是否看到幾個人出城了。守門的士兵說是。其實居庸關(guān)并未閉關(guān)，也非有兵部的批文才可出城，那只是張欽攔住皇上的借口。皇上跟他進了軍營，他就命士兵重開了關(guān)門，誰知是個假皇上啊。他站在那里，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朱厚照出了居庸關(guān)，一路疾行，終于來到了關(guān)外，看到了邊關(guān)情形，也感知了邊境百姓的疾苦，遂調(diào)動軍隊，布下里應(yīng)外合之陣，與蒙古騎兵大戰(zhàn)，取得了應(yīng)州大捷。他也更明白了劉瑾的陽奉陰違，給他尋個替身，更是用心險惡，說不定不久之后就會黃袍加身了。

劉瑾到死都沒明白，朱厚照雖是貪玩，但極其聰明。劉瑾給他找來了替身，他倒想跟劉瑾耍一耍呢。上朝去聽政的，是他朱厚照，在被窩里睡懶覺的，才是替身孫喚。劉瑾想讓侄子貪占銀兩，也就是親自把把柄送到了朱厚照的手上。要是別人說，朱厚照可能還不信，他自己說的，朱厚照怎么可能懷疑。這就是所謂的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選自《民間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