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東
向晚過杉林遇吹簫人
酢漿草的花,連片開了
我才發(fā)現(xiàn)中年的徒勞。
眾鳥飛鳴,從一個枝頭
到另一個枝頭。每棵樹
都停落過相同的鳥聲
曾無數(shù)次快步穿過這片叢林
回避草木的命名與春天的艷俗。
老去的時光里,我不愿結(jié)識更多人
也漸漸疏離一些外表光鮮的故人。
獨自在林中走,不理遛狗的人
也不理以背撞樹的人和對著河流
大喊的人。常側(cè)身讓道,讓過
表情端肅,或志得意滿的短暫影子
讓過迎面或背后走來的趕路者。
我讓過我自己
直到昨天,在一片杉林中
我遇見枯坐如樁的吹簫人。
駐足與他攀談,我說
流泉,山澗,空蒙的湖面。
他笑,又笑,他一動不動,
像伐去枝干的樹樁。憂傷
生出高高的新葉
轉(zhuǎn)身后,想了想,這些年
我背負的詩句與切口——
六孔的,八孔的,像一管簫
竹的習性還在
所 在
雷聲滾過高空時,
我買藥歸來,
提著溫經(jīng)散寒的幾味藥
站在一株暮春的槐樹下。
預設(shè)的一場朝雨沒有出現(xiàn)
妻子偕兒進香去了。
我見過那座山下的廟宇
它的墻面是明黃色的。
此時我腳邊落下的槐樹葉子
也是明黃色的。
我們攜帶迥異的浮世之臉
但慈悲有著相同的光芒
早晨我將一壺沸水冷卻
分倒在三只杯子里,
他們娘倆各帶滿杯虔誠
剩下的一杯佐我服藥。
我的體內(nèi)充滿悖論。
化解我的那一粒白色藥片
無疑是慈悲的
而從錫箔里破壁而出
在地板上滾過雷聲
卻無處找尋的那一粒
也是慈悲的。
我頹廢的中年似乎尚未出現(xiàn)
附著物
此刻,我看著溪流中的游魚,
想著它的一生與我的半輩子。
萬物有太多的沾染,而魚除了
托付的水,只有最后的刀鋒。
我擺脫不開的東西太多了。
每天吞下的白色藥片
永久蟄伏在腹部的疤痕
我左手常戴的一串佛珠。
我感覺不出重量
暴 雨
暴雨驟然下來時
我們正在大廈里討論
一個城市的歷史
起初并不知道雨有多大
爭論的縫隙間,傳來雷聲
我們暫停了該市三千年的沿革
雨點沒有直擊大地
風將其成片推移又瓢潑出去
一排白亮的刷子在空中擺動
觀 感
我喜歡站在陽臺上察看門前的淝河
一場大雪后岸邊叢林稀疏到了極致
直視無礙,可見一片完整的河水。
上周陽光大好時,我見
每一層浪,都附著白亮的光,
逆著水流不停地閃耀。
剛才一只白鷺傾斜飛過河面,
霧霾充斥的天氣映在水里。
這尖銳的白與鈍闊的渾黃
讓我確信另一場飛雪翌日將至。
想想這些年,我不改變立場
不以分裂自身換得局限的嬗變
也沒有什么好后悔的——
出于愛,我也一直沒有放棄你們
首日的暮晚
夕光被人群擠散,我從鬧市歸來
河邊的木椅空置著,紅漆斑駁。
我坐一端,空出另一端
并不期待突然的出現(xiàn)者與我
同坐一起。我只想空著。
像我空著的這許多年
斜坡后沿河路傳來汽車轟鳴
像這新年第一日的背景。
我明白這塵世的遼闊。
而此時,鳥鳴急切
暮云像解凍的冰面。我沉湎
這隱喻的瞬間
槐樹葉子已落干凈了
輕細的枝條得以指向高空。
水流遲緩,不在意兩岸。
身無牽掛的時光多好啊!
鐘聲與夜色忽來,
我起身走向家園
小 站
一個人在月臺上踱步
南風順著軌道吹來,
許多人乘早班車走了。
群山若蕩開的一層層括號
此刻空曠,沒有釋言
從來沒在感到適意的地方住過
我一直在尋求某個季節(jié)的某一天
夏天的,秋天的,或冬天的;
不被生活拖扯的不得心安,不像
這春風中不可抑制的綠;
某個午后,不是離開,而是到達
快捷出入小站,
在某地,盤桓數(shù)日
站外,山另一側(cè)的那地方
有各種不同的天空,
湖水四時各異,林壑尤美。
夜晚,粗大的星星
讓我激動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