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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流

2020-05-11 06:06張運濤
啄木鳥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圓圓靜靜大隊

張運濤

周末,天似乎比平時黑得晚。路燈像還沒準備好,不情愿地發(fā)出慵懶的光。對面小區(qū)大門的陰影里有兩個紅色光點,一閃一閃的,看不見人,但能想到是兩個老漢在那兒抽煙。我們住的是城郊,原先是吳莊村,現(xiàn)在叫吳莊社區(qū)。出來進去,經(jīng)常能碰到幾個老漢,或坐或站,在那兒抽煙。

我在陽臺上等吳娜,她去打印協(xié)議書了,時間有點兒長,我懷疑她故意拖延?;氐娇蛷d,體育頻道正在直播一個慶典,我調(diào)到綜藝臺。相聲,一老一少,都穿著馬褂。老的說,我七八歲的時候……少的截他,您七八歲過?老的不屑,什么話啊。說完掏出照片讓少的看。少的還給他,不像,肯定是借的,到哪兒不能借張這樣的照片?我忍不住笑。人要是永遠七八歲多好,我就不會當警察,不會和吳娜結(jié)婚……

門響時,我關(guān)了電視——那里面太熱鬧,不適合現(xiàn)在的氣氛。我剛接過協(xié)議書,屈大隊就打來電話。集合出現(xiàn)場,陡溝河沙灘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我說有任務(wù),回來再看。說完折好協(xié)議書,塞進手包。吳娜不吭聲,一副我故意拖延的表情。我看了一下表,九點十六分。

吳娜是我前妻。這個說法其實還不夠嚴密,應(yīng)該說她很快就是我的前妻了。我們結(jié)婚十四年,耗盡了我對她的全部好感——不知道她那兒還有沒有殘留下對我的一絲感情。

最初,我們之間并沒什么問題,有問題也都是與雙方家庭有關(guān)的。我家是農(nóng)村的,吳娜看不起我的家庭。也不全怪吳娜,我父母不良習慣多,比如隨地吐痰、亂丟垃圾等。吳娜一說,我父母就覺得兒媳婦嫌棄他們了。我夾在中間,很是為難。出身我沒法兒選擇,我跟吳娜說,畢竟他們是長輩,看在我的面子上,對他們多一點兒包容吧。這個說起來容易,但對吳娜而言,很難。我能理解,我父母沒生養(yǎng)過吳娜,他們又那么多壞習慣,她怎么可能對他們無限容忍?吳娜的父母經(jīng)常來我們家,人家溫文爾雅禮貌謙讓,我厭煩不起來。相反,我甚至有點兒喜歡他們??擅慨攨悄葘λ麄冃χ痤侀_搛肉添飯時,我又會想到我父母來時她的冷漠。這種鮮明對比讓我很不平衡,我跟吳娜理論過多次,卻沒一點兒改善。

我到邱灣只用了半個小時。報案人在路邊等著我們,他知道輕重,一上車就坦白,實不相瞞,我是想去河里弄點兒沙蓋房子(去年冬天,我們這一段河道開始禁采),請了幾個人做幫手,沒挖幾鍬,就挖到了那個倒霉貨。想想還是報案吧,偷點兒沙算不上啥罪,人命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下車,尸臭味就透過厚厚的口罩機敏地鉆進我們的鼻孔。后面的人打開強光燈。河岸很陡,分兩級。第一級約莫五米寬,種著花生,一畦一畦的,都是村民開的荒。第二級坡更陡更長,我們不得不小跑著下去。

尸體高度腐爛,身上沒有衣服,臉朝下。攝影師拍了一陣兒,有人去翻尸體。屈大隊見我蹲在一邊吐,便遞了瓶礦泉水給我,問我怎么了。作為一名老刑警,這樣的現(xiàn)場我見得多了,不應(yīng)該吐的。我當然不能說看到尸體想到了我弟弟,只說晚飯吃了點兒鹵菜,路上又喝了涼水,胃里的東西直朝上翻。

折騰到凌晨三點,我們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屈大隊帶著技偵人員走了,我們?nèi)嘘牭娜肆粝伦鼍?,等天明光線好了,看能不能再找到點兒什么。

小汪他們都回車上補覺,我睡不著,在想我跟吳娜的事。我們倆最后一次爭吵是一個月前。

你對我家人好?你好還對我哥那樣……

二十萬啊!我給天河擔保十萬就跟翻了你的天一樣,你哥那兒可是兩個十萬??!

怪你自己貪心。你敢說你不是沖著我哥那五萬利息去的?

我就那么傻,相信會有那么高的利息?他來借錢時你不也在嗎,你不會沒看到他來求咱們時的樣子吧?

我沒看到。你不貪利息為什么要讓他寫了二十四萬的欠條?

我不是想他也不容易嗎?他說給五萬,我說四萬就中。不說錢了,他在咱家存的那塊石頭,神神秘秘的,說是玉石,外面還纏著綢緞。他過六年后來取,又說不是那一塊了,有人換了。我問你,我去哪兒再找一塊大小差不多的石頭來換他那塊?

你得替人家想想,人家存了一塊玉石在你這兒,被人換了就夠委屈的了,說一下還不行嗎?

不行!他說有人換了,誰換的?小偷偷他的玉石還會另搞一塊石頭放這兒充數(shù)?明顯指向我嘛。哦,我替他保存不落他的好也就算了,最后還落個偷了他的玉石,我不比他委屈?

……

現(xiàn)在想想,吵架其實也挺好的,至少還在溝通?,F(xiàn)在倒是不吵了,我們應(yīng)該都對對方不抱希望了。離就離吧,離婚又不是什么新鮮事。

不到六點,天就大亮了。我讓他們開著車去鎮(zhèn)上吃早飯,回來給我?guī)б稽c兒就行。

淮河我熟悉,小時候經(jīng)常在河坡放牛。從陡溝開始,淮河向南取道,過了王畈又向東轉(zhuǎn),南北這一段差不多七八公里。這里交通不便,沒有采沙船,水不像鎮(zhèn)街處那么深——采沙船多集中在那里。今年汛期又推遲了,好幾處還出現(xiàn)了斷流。河水上浮著薄薄的水霧,這兒一片那兒一片。河水其實不寬,只有幾米,但河床寬。埋藏尸體的地方是河床上的沙灘,離水面有一段距離,站在岸上看不到。記得小時候淮河水很大,尤其這個季節(jié),很難看到沙灘,偶爾會有大一點兒的孩子在我們面前逞能,從這邊游到那邊。

一個老漢趕了一群羊過來。我老遠招呼他,大爺,您去北邊那兒放吧。老人好說話,緊跑幾步,將頭羊逼到向北的小道上。我扔了支煙過去,落到路邊的花生叢里,老漢也不嫌棄,彎腰拾起來,向我癟嘴笑笑。

羅隊,你小時候放過羊嗎?小汪不愿去鎮(zhèn)上,說是懶得跑。我知道他的心思,想陪著我。

那時候沒羊,天天放牛。我們都喜歡到河坡放牛,韁繩纏到牛頭上,隨便它跑。放牛娃一天到晚都在河里泡著,哪像城里的小孩兒,放假作業(yè)一大堆,這不準那不讓的。

現(xiàn)在鄉(xiāng)下也一樣,不準玩水,不能在太陽地里曬……

河邊的孩子也不會水了,都去上輔導班了,英語、跆拳道、鋼琴、舞蹈……

羅隊,要是重新選擇職業(yè),你選什么?小汪像是早想過這個問題,不待我回答,就報上了自己的答案。我想當老師,平時可以輔導孩子學習,還有兩個假期。

生活還規(guī)律。我替他補充。

你呢?小汪又問。

我想了想,說,我喜歡二胡。不考警察學校,我就學二胡。

二胡?學二胡能干啥?小汪笑,學二胡吃不了商品糧。

也是,學二胡回來干嗎?我也笑。

……

九點之前,我們又仔細搜索了附近的沙灘及河岸,除了老百姓打藥兌水的破塑料桶,一無所獲。屈大隊讓我們先回去,等尸檢結(jié)果。

王畈在邱灣南邊兩公里處,我讓小汪送我回去看看。

我爹在屋里看我進了大門,清了清嗓子。我進屋,他遞給我一杯水。娘呢?我問。

你娘趕集去了。

我坐在我的椅子上,這把椅子比一般椅子要小,但很精致,我娘說是我小時候?qū)iT給我做的。那時候,村里的學校沒凳子,上學都得自己帶。

放暑假了,咋不讓靜靜回來住一段呢?

孩子放假忙,上完這個輔導班又得趕那個。

你啥輔導班也沒上,不也過來了?

現(xiàn)在不比那時候了。人家都上咱不上,怕孩子將來吃虧。

開學該上初中了吧?

嗯,七年級。

爹嘴上的煙快沒了,我從包里拿了盒煙遞給他。

聽人說,你旺頭叔在河岸上見過血。

我“哦”了一聲,喝了口水。你咋沒去趕集?我不想跟爹談我的工作,保密是一,說了他也不懂。旺頭叔見的血,不定是什么時候的事,與這個案子的契合概率小。即使時間地點都有重疊,也有可能是兔子血,或者野雞血。河邊上的人,冬天喜歡逮兔子捉野雞。

你娘趕集買小釘耙,撿花生用。

屋里很悶,我出了一身汗。

圓圓該上學了,她媽想讓她到城里上。

這事我知道,圓圓媽跟我說過。咱家種了多少花生?我也不想多說圓圓,圓圓是我兄弟的閨女,我怕引我爹傷心。

兩畝多一點兒。東坡的長得不好,就看西坡的了??赡芄炙?,東坡用的是周力民的藥……

我站起來,說,我得走了,車還在外面等著。

我爹跟在后面,說,你得幫她……

我知道。我爹說的是圓圓,或者圓圓她媽。我爹是個地道的農(nóng)民,除了犁田種地,啥也不懂——這是我剛畢業(yè)時的看法。那時候只要我一回家,我爹就會說,在單位放勤快點兒,有眼色點兒,多干點兒活累不著人;不管咋說,不能昧了良心;你是警察,更不能違法。我和吳娜搞對象的時候,我娘樂得不得了,找了個城里的兒媳婦。我爹說,城里的姑娘,怕看不起咱。還說,結(jié)婚可不只是你倆的事,后面還有兩家人呢……我嫌他啰唆,不了解外面的形勢,跟不上時代。結(jié)婚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難道是其他人的事?但最近這幾年,我老是想我爹的那些話,好像每一句都是真理。

我走遠了,爹還站在屋山頭那兒。我回來干啥呢?我也說不清。我就要離婚了,好像應(yīng)該找個人傾訴一番,但這個人肯定不是我爹。

局里成立了“7·16”專案組,劉副局長任組長,屈大隊長任副組長,具體成員以我們?nèi)嘘牉橹?,陡溝?zhèn)派出所隨時配合。專案組第一次開會,劉副局長先通報了法醫(yī)的鑒定報告:死者為男性,身高一米八,體重約八十七公斤,年齡大約三十七歲,死亡時間大約三個月到九個月之前,死因為鈍器重力打擊后腦。劉副局長最后說,這個案子破了,你們該請功的請功,該提拔的提拔。

這話很重要,屈大隊想進局黨組,小汪想當中隊長,或到下面派出所當個教導員。我呢,下去當派出所所長——當然,這是他們替我想的。屈大隊讓我表態(tài)。我問,表什么態(tài)?尸體埋在沙灘里,經(jīng)過一夏河水的沖刷,有用線索幾乎沒有。人手也不夠,我們中隊加上我才五個人,再抽一個中隊過來吧。屈大隊掰著指頭跟我算,其他中隊都在搞案子,哪里還抽得出人?我說我不管,反正你是組長。案子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工作量肯定大,沒有人手保證,破案豈不是一句空話?屈大隊站起來說,三中隊個個都是精兵強將,一個頂倆。不過辦公室那兩個人可以給你。

我們先來到陡溝鎮(zhèn)派出所。徐所長說,屈大隊昨天就來過了,我們轄區(qū)最近一年沒有失蹤報案。徐所長幫我們分析,現(xiàn)在外出打工的人多,即使真聯(lián)系不上,家屬一般也不會報案,以為慪氣出去了,一時不聯(lián)系以后會聯(lián)系的。你們可以派人先去各村調(diào)查,看有沒有可疑的失聯(lián)人員。

這也是常規(guī)程序。兇手是外地人的可能性小,外地人不會跑這么遠拋尸——被害人那么重,而通向淮河的路又要穿過村莊,開車送過去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極大。陡溝鎮(zhèn)是個偏僻小鎮(zhèn),外地人口流動到這兒的可能性不大。

重點放在邱灣。我們七個人分成三組,分開摸排。十二點半前,我們回到村委會會合,查到共有兩個人失蹤,一男一女。男人姓方,只有一米六五左右。

下午接著摸排,范圍擴大到與邱灣相鄰的南北兩個村,王畈和李樓。車上,我又吐了。小汪把車靠邊停下,問我要不要去衛(wèi)生院看看。我說不用。小汪說,還是早點兒看好,前天晚上你在河邊就吐過一次了。我說沒事,我是又看到群里發(fā)的那張腐尸照片了,照片讓我想到羅天河出事的現(xiàn)場。

在路邊蹲了一會兒后,我們重新回到車里。小汪用右手輕拍一下我的左手,說,節(jié)哀,羅隊。人活著不易,你就想著他到那邊享福去了……

他還真是享福去了!我憤憤地說,老婆、債務(wù),還有小孩兒上學,都撇給我了。

嗯,你是他哥,你不管誰管?他在那邊肯定都知道。

我不愿回想那天的事。交警隊給我打電話讓我過去,對方的語氣極其嚴肅,我隱隱不安,也沒敢多問。路上我想了很多,唯獨沒想到我弟弟羅天河。到了現(xiàn)場,我老遠看到一輛大貨車停在路邊,羅天河的那輛“半截頭”在十幾米開外的地方,車頭被路邊的樹攔住,后半截貨廂擠在一起。我還抱著僥幸心理,他店里那個幫忙的小伙子也經(jīng)常開這輛車送貨。當交警揭開白布的一角時,我的眼睛黑了……

人還沒安排下去呢,要債的就上門了。羅天河在縣城南關(guān)開店賣電動車,下面的十一個鄉(xiāng)鎮(zhèn)都有他的分店。我安撫那些債主,這么大的店,還會還不上你們的錢?不是我哄他們,我弟弟確實掙到錢了,從他花錢的氣派上就能看出來。

事情出乎我的意料,加上肇事方的賠償款,才抹平羅天河所有的債務(wù)。今年五月,工商銀行突然通知我,我為羅天河擔保的一筆十萬塊錢貸款即將到期,如不及時歸還,他們將通過“清欠辦”扣發(fā)我的工資。我沒跟陳絮說,我心里清楚,說了也沒用,徒添傷悲——她手里估計一萬塊錢都沒有了。吳娜后來聽說了,問我怎么辦。我說天河人不在了,還能怎么辦,慢慢還唄。第二天我去上班前,吳娜跟我說,那不中,他貸的款不能我們還。要是沒錢,讓陳絮賣房子。

從那以后,我們老是吵。先還就事論事,慢慢地連結(jié)婚前的小矛盾都翻了出來。有一天,陳絮打電話讓我過去。她住在領(lǐng)袖城,我弟弟進城第二年買的房。圓圓在樓下等著我,離老遠就叫我大伯。她雖然年紀小,但似乎已經(jīng)意識到,此刻,我是他們家可以依靠的人。我有點兒心酸,為我不能像她爸那樣照顧好她。陳絮聽到開門的聲音,從臥室里出來。都快中午了,她還穿著睡衣,頭也不梳。屋里很亂,地上到處是小孩子的玩具,茶幾上也堆得滿滿的,好像很久沒人清理過了。多多呢?我問。在姥姥家。圓圓說。我接過陳絮遞給我的文件袋,里面有一張暗紅色的房產(chǎn)證,戶主是陳絮。陳絮說,前年我擠了點兒錢,在信陽買了一套小房子,天河不知道。買房比做生意保險,你拿去賣了吧。現(xiàn)在也不急用錢,我說,賣它干啥?陳絮說,賣了吧,別讓嫂子為難。我心里一緊,吳娜來找你了?陳絮哽咽著說,沒有。

到了王畈,我讓小汪他們?nèi)ッ牛胰フ彝^叔。

旺頭叔沒搬到大路邊上時,我們是鄰居。我比他小七八歲,小時候是他的跟班。他上學晚,只比我高了兩個年級。旺頭叔最早在家里打煤球賣,都燒煤氣后,他就開三輪車拉客,后來三輪車多了,他賣了三輪車買了輛小車跑縣城。等到私家車多了,他還有法子,夏天下河抓魚,冬天雪地里攆兔子,收入不比出去打工低。我還沒走近,就見到了那條狗,腿細細的,聽說是從山東買回來的,專門攆兔子的。旺頭叔聽到動靜,從屋里出來,見是我,便讓我進屋里。我問他知不知道陡溝河沙灘埋尸的事兒,他說聽說了。今年正月十七那天,他在那一片見到過血,當時還以為是野雞或野兔的血,沒在意。我提起精神,正月十七應(yīng)該是陽歷二月底或三月初,正好在法醫(yī)的推斷范圍內(nèi)。都這么久了,你咋還記得是正月十七?旺頭叔說,我爹正月十八過生日,我想去捕只野雞回來吃。我問,你看到的血是一攤還是幾滴?旺頭叔篤定地說,一攤,旁邊也有幾滴。走的時候,我提醒他,野兔野雞現(xiàn)在是國家保護動物,獵殺可是要判刑的。

晚上回到局里,我跟屈大隊匯報了這一條線索。他很興奮,說這可是個大的突破,然后問我摸排的其他情況。我說不樂觀,我們總共摸排出四個失蹤者,無論是失蹤時間還是年齡、體重,與被害者都相差甚遠。能不能再擴大些范圍?屈大隊問。我說,擴大范圍理論上確實增加了破案的機會,但工作量太大……

我們把全鎮(zhèn)甚至全縣的失蹤人口都摸排了一遍,辦公室人員還幫我們查了全省失蹤人口,仍沒有發(fā)現(xiàn)有效線索。案子似乎進了死胡同,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我在辦公室的題板上列了兩條:已知,未知。已知下面是被害人的性別、身高、體重、年齡、死因,還有大致案發(fā)時間,3月4日(正月十七)前——旺頭叔看到埋尸處附近有血跡。未知是被害人的身份和被害原因。

羅隊,小汪突然受到啟發(fā),我們是不是方向錯了?

我示意他朝下說。

兇手是我們本地人,但被害人可不一定啊。

嗯,我這兩天也這樣想。不如轉(zhuǎn)變思路,先查兇手。我立即打電話請示屈大隊,他說支持。

小汪在群里發(fā)了個開會通知,其他人很快會聚過來。我講了下下一階段的工作思路,改查犯罪嫌疑人。同時鼓勵他們,轉(zhuǎn)變思路并不是完全否定我們之前的工作,正因為有了先前細致的摸排,才讓我們認識到轉(zhuǎn)向的必要。而且,下一階段的工作還得依靠我們之前的摸排。兇手是本地人的可能性比被害人是本地人的可能性更大。我們還是先把工作重點放在邱灣、王畈和李樓。大家查查自己的記錄,看看失蹤人員中誰是3月4日前后失蹤的,不排除女性。

方大智。小汪說。方大智的妻子劉明娥說,方大智沒出正月就走了,說是出去打工,可是走后再沒跟家里聯(lián)系過。他三十五歲,一米六五,身材瘦小,以前在家里跑黑車。

還有沒有?方大智個子太小,要殺被害者不太容易。

沒人回應(yīng)。我繼續(xù)說,那我們就先查查方大智吧,兇手也可能趁被害者不注意從后面偷襲。我讓辦公室的那兩個民警查方大智3月4日前后的通話記錄,還有他的銀行卡使用信息。其余人全部到邱灣。

方家只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兒。小汪問她,你媽媽呢?女孩兒見我們穿著警服,也不答話,轉(zhuǎn)身就跑。

方大智的車停在院東邊的破豬圈里。車上都是積塵,顯然,很長時間沒動過了。得把車弄出來,我說,越是隱藏著的地方越有可能有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進不去,其他人也進不去,證據(jù)被破壞的機會就小。

劉明娥回來了,身后跟著那個女孩兒。村子小,哪家有來客很快就會傳遍全村,更不用說我們這一群警察了。劉明娥找出車鑰匙,說方大智走后就沒人動過那輛車。想想不對,她又說,從連長那兒開回來后再沒人動過。我問連長是誰,她說是鎮(zhèn)上修車的。

車出事故了?

沒有,換了車座。劉明娥說,一個車座,快趕上買個沙發(fā)的錢了。

駕駛座還是副駕駛座?

后面那排的車座。

你仔細回憶一下,方大智是哪天走的?

正月十五以后,小孩兒開學后我就沒見過他了。

小孩兒開學?我在手機上查了查日歷,應(yīng)該是正月十八開的學。

頭天晚上他把我和兩個孩子送到鎮(zhèn)上——我在鎮(zhèn)上租了個小房子,給兩個上學的孩子做飯——那以后好像就沒再見過他。房子小,所以方大智住家里。

你的意思是,開學之后方大智就住在邱灣,你住在鎮(zhèn)上?

嗯,我們周末再回邱灣。

方大智是在車座換了后走的還是換之前走的?

不清楚。有一天他給我發(fā)了條短信,說是出去躲債了,過一段時間再聯(lián)系。躲啥債?還不是躲我,懶得理他。躲去吧,一輩子別回來才好呢。后來連長捎信說車座換好了,讓趕緊開走。我去了,埋怨說一個破車還換啥車座。連長說車座跟殺豬的圍裙一樣,不換能坐人?連長找了個人幫我開回來,就再沒人動過了。

原來那個車座呢?

我沒問,換都換了,要那破的啥用。

你咋不出去打工?

總不能打一輩子工啊。我十六歲出去打工,第二年跟了方大智,第三年生了老大,加上生老二也就在家待了兩年多一點兒,在外打了十二年工。去年大的去鎮(zhèn)上上六年級,我思來想去,還是得回來。方大智一天到晚不落屋,小孩兒上學根本不能指望他。所以我就在鎮(zhèn)上租了個房子,專門給孩子做飯。

你做得對,我附和她。掙錢對家庭是重要,但對于孩子,父母的陪伴更重要。

我讓小汪通知所有人晚上六點回辦公室會合。到了縣城,時間還早,我想先到一小去問問圓圓上學的事兒。小汪問,轉(zhuǎn)學是不?我說是,打校長的電話,老是關(guān)機。小汪說,這幾天,城里哪個校長還開機啊。

我們?nèi)チ艘恍。珱]見到校長。路過一個辦公室時,差點兒跟從里面出來的人相撞。那人一抬頭,愣了一下,羅所長?進來喝茶。我一時想不起來是誰,門上的牌子是校辦,就沒有客氣。

羅所長想送個學生。小汪機靈,替我說。

一直找不到你們校長。我說。

校長這幾天不在家。他拿出一個筆記本,您安排給我吧。

我看著對方記下圓圓的名字,出生年月,要上的年級和所屬鄉(xiāng)鎮(zhèn)及我的手機號。

下了樓,我才想起來,這個人姓謝。我在城關(guān)鎮(zhèn)派出所時,打過交道。

回到刑警隊,我說我遲到了十分鐘,晚飯我請客。大家一陣歡呼。

第一組匯報,連長那兒沒什么線索,車開過去,方大智就卸了車座,澆上汽油,當場就燒了。

第三組說,方大智的銀行卡自3月3日以后就再沒使用過,手機從3月8日起再沒打過電話,3月10日以后短信也沒發(fā)過。

有沒有陌生電話或外地電話?

第三組回答,我們查了3月8日之前一個月的電話,沒有外地號碼。所有本地號碼都查出了機主姓名。最后幾天聯(lián)系比較多的是一個叫周力民的……

周力民是方大智的姑父,他大姑的男人。第二組說,周力民在村東頭大路邊開了個小賣部。

他還是我們那一片兒的陰陽仙,我說,我認識他。

第二組接著說,周力民說方大智欠了他十多萬,因為是親戚,還反復(fù)叮囑我們不要對外講。方大智欠了很多人的錢,他走后好多人收到他的短信,說出去躲債了,過一段時間再回來。還有,鄰居都說,最近兩年方大智和他老婆關(guān)系不好,老打架……

好消息!小汪看著手機大聲說,技偵那兒剛剛檢查完方大智的車,他們在后車座邊上的車皮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紅點。這個紅點不像油漆,很可能是血跡!

方大智有重大嫌疑。

方大智車上的血跡果然是被害人的。

屈大隊提出新的疑問,被害人是誰?方大智的殺人動機是什么?是不是還有同謀?他一個人要把一具八九十公斤的尸體搬上搬下很難。如果方大智真如我們調(diào)查的,這么長時間沒跟劉明娥聯(lián)系過,沒動過銀行卡里的錢,我懷疑這個人是否還活著……

按照屈大隊的思路,我說,下一步,我們的工作要圍繞劉明娥展開,通過她,找到方大智。

到邱灣時,已近中午。劉明娥正在做午飯,等她回到正屋,小汪開門見山,你家方大智涉嫌謀殺。

你們是說沙灘里的那個人是大智殺的?

他有重大嫌疑。小汪繼續(xù),你得配合我們的工作。

作偽證是要坐牢的。我提醒她,你在外面闖蕩十多年,應(yīng)該懂點兒法律知識。

劉明娥說,我知道。

你們家欠了多少外債?

沒欠什么外債啊。劉明娥說,他這個人好哭窮,怕親戚朋友找他借錢。

到底欠沒欠?

應(yīng)該沒欠,劉明娥說,去年還準備進城買房子呢,一直拖到現(xiàn)在。錢都借給親戚了,我弟,他姐,他大姑……都有借條,我拿給你們看看?

可以。我向她示意。

劉明娥從里屋拿出一個裝餅干的鐵盒子,掀開蓋子,里面裝滿了票據(jù)和大小不一的紙片。

我接過來翻了翻,又遞給小汪。你確定沒參與?

參與啥?劉明娥問。

我想了想說,殺人,包括埋尸。

劉明娥的臉變得蒼白。沒有,她著急地說,絕對沒有。

你說的每一句話都要負法律責任。小汪嚴厲地說。

我咋能幫他殺人呢?劉明娥幾乎要哭了,她靠在門上,臉上都是汗。大智也不會殺人,你們別聽人亂說,他嘴壞,得罪人多,可再壞也不至于殺人??!

方大智失蹤前幾天有沒有啥異常?小汪問。

劉明娥搖頭。

比如半夜起床出去,或者半夜才回來。

他跟我沒關(guān)系了,劉明娥突然說,我們離婚了,真的。說完她轉(zhuǎn)身沖進里屋,拿了個小綠本出來。

我沒有接,那個本的顏色我很熟悉。

小汪接過去翻了一下,對我說,2016年離的。

離婚不離家吧?我問。

劉明娥的臉紅了一下,沒吭聲。

你想起來啥異常的,及時跟我們反映。我讓小汪給她留了個電話。

午飯是在陡溝鎮(zhèn)派出所解決,徐所長陪著。

我覺得不像是謀財害命。小汪說,方大智不像外界傳的那樣,欠了很多債。我看了劉明娥拿出來的那些字條,倒是很多人欠了他的錢。如果他真要謀財害命,那筆錢財也應(yīng)該足夠大。可是,他拿了一大筆錢卻不消費,這不是矛盾嗎?

會不會是劉明娥殺了那個人,方大智幫了她?我說。

不可能。小汪反對,一是劉明娥一個弱女子殺人難,二是缺少殺人動機。

情殺呢?我順著自己的思路陳述理由。劉明娥長得好看,雖說是個弱女子,但從被害人的后腦勺下手照樣能殺死人。

你這樣說,方大智肯定得幫她,不然怎么弄到河灘埋尸?問題是,劉明娥殺了人,方大智為什么要躲起來?他們夫妻關(guān)系又不是特別好。

劉明娥會不會怕事情敗露,又殺了方大智?說罷,我自己都覺得好笑,我把劉明娥設(shè)計成一個殺人魔頭了。

快下午三點了。我說我們還是得多調(diào)查,大家可以有各種猜測或推斷,但記住一點,一定得找到證據(jù)……

手機在兜里蹦。我拿出來,是吳娜的手機號。我一邊接電話一邊朝外走。

爸……

靜靜,怎么了?

爸,你不要我們了?

靜靜還是知道了。我說,靜靜你聽爸爸說,你永遠是爸爸的好閨女,就像你媽永遠都是你媽。我和你媽的事,是大人之間的事,跟你無關(guān)……

怎么跟我無關(guān)……靜靜在那邊哭起來。

我鼻子也酸了。靜靜,爸爸在外面辦案,回去再跟你說啊。

好幾天沒見靜靜,也沒多想她,可能是老在跑案子吧,沒空想她。我心里生出愧疚,做丈夫不稱職,做爸爸也不合格啊。

回城的路上才看到陳絮的留言,她說圓圓和多多想我了,邀我去她家吃晚飯。我回了個OK的手勢語。差不多一個星期沒見圓圓和多多了,我也不想自己弄飯。

小汪把我送過去,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圓圓和多多都睡了。我就著一盤咸鴨蛋和煮花生米喝了兩杯啤酒,陳絮又端上來兩盤熱菜,陪我喝。圓圓今天去學校報名了。她說。

你怎么知道我們離了?

陳絮裝著喝酒,啤酒杯遮著臉,沒吱聲。

吃完飯,她也不收拾,就坐在那兒看電視。動畫片,應(yīng)該是圓圓和多多睡前看的,沒顧上換臺,我看了好久也沒看出名堂。遙控器就在飯桌上,我們誰都沒調(diào)臺,甚至連聲音都沒調(diào)小一些。

喲,十點多了,我夸張地看了一下手表說,明天還得下鄉(xiāng)。

陳絮站起來,走前面替我開門。我正換鞋,她突然轉(zhuǎn)身撲進我懷里。哥,抱抱我,好累。

陳絮的頭發(fā)有一股草莓香味,像是剛洗過。我雙手抱住她的肩,閉上眼。活成個人,好難!我有點兒羨慕羅天河。這話我沒說出來,我怕她情緒更低。我們靜靜地擁抱著彼此。記憶中,我擁抱過好幾個女人,初戀、吳娜,同學會時還在別人的起哄下抱過兩個女同學。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從來沒有如此樸素地擁抱過一個女人——沒有一丁點兒性的意識。

外面有人上樓,我拍拍她的背說,好了,我該走了。轉(zhuǎn)身之際,我沒有看她,說趁著年輕,再找一家吧。

那天晚上,我沒有叫車,從城西關(guān)一直步行回到東關(guān)的居所。一路上,我試著小聲叫了兩遍陳絮的名字,沒覺得有多柔潤——曾經(jīng)聽同學說過,當一個人念叨一個異性的名字覺得柔潤有質(zhì)感的時候,愛情就發(fā)生了。

三組終于有了突破,說是劉明娥打工時跟一個安徽男子同居過。

這事其實并不稀奇,我在報紙上看到過,南方的工廠里,有很多臨時夫妻。年輕男女長年在外打工,難免的。

屈大隊聽完匯報,說既然都不知道安徽男子的名字,干脆傳喚劉明娥。她要是不承認,就說明她心里有鬼。承認了,我們再比對,也算排除一條線索。

我說,反正我們都在邱灣,直接去見她當面求證豈不更好?

劉明娥知道拗不過去,便一五一十地講了。她說,2009年,閨女滿周歲后我回到工廠,領(lǐng)料的時候認識了新來的林立本。他是安徽臨泉人,離我們這兒很近。聊得多了,就走到了一起。

方大智知道不?

知道。2015年過年吧,我回來,林立本喝了酒,給我打電話。方大智聽著不對勁,搶我的手機。我害怕被他發(fā)現(xiàn),把手機摔了。后來我承認在外面有人,方大智就打我。我在家里躺了幾天,娘家人聽說了,不樂意。我沒跟他們說我的事,方大智怕丟人,也沒說。我娘家人不知道是我理虧,過來打了他一頓,也不是真打,就我哥踢了他幾腳。

因為這事離婚了?

是的。

手機響了一聲,我打開微信。安徽臨泉那邊查到了林立本的失蹤記錄,3月12日報的案。林立本,三十六歲,一米八,八十九公斤。我一激動,站了起來。方大智和劉明娥有重大作案嫌疑。

小汪看著我。

帶她到局里。我盡量平靜地說。

劉明娥怯怯地說,你們問吧,問啥我說啥不中嗎?

不中。我示意女警察,再不走就可以上手銬。

回到局里,屈大隊正等著我們。劉明娥哪見過這陣仗,她驚恐不安地看看屈大隊,看看我,又看看書記員。

會開車不?我問。

不會。

你們家的車你沒開過?

沒有,從來沒有開過。

你和林立本最后一次聯(lián)系是什么時候?

你們是說打電話還是發(fā)微信?劉明娥聲音發(fā)抖,努力配合。過年的時候他給我發(fā)微信,說他要來……

來沒來?屈大隊問。

來……來了。

我讓人拿杯水給劉明娥,她太緊張了。

具體哪一天?我問。

過罷正月十五,我記不太清。

他來沒通知你?

通知了。他不敢再給我打電話,我們都是微信……

手機拿出來。

怕大智看到,聊天內(nèi)容當天就刪了。

屈大隊記下她的手機號,開門出去了——我估計他是讓人查劉明娥的通話記錄和微信聊天內(nèi)容了。

林立本來的時候,方大智在不在家?

在,那時候他還沒走。

你不怕?

林立本說來見我最后一次。

你們在哪兒見的面?

沒見面。

怎么又沒見面?你要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他到縣城就晚了,沒車。第二天早晨他又發(fā)微信說算了,不見面了。

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就說算了,不見面了?具體點兒。

他說還是分手吧,不能對不起你老公。

原話?好好想想,林立本具體說了什么。

好像是,我昨晚想了半夜,還是分手吧,再見面對不起你老公。

你沒問他原因?

沒……沒有問。

他就這樣走了,再沒聯(lián)系你?

沒聯(lián)系了。那一次他好像發(fā)了狠心,手機也打不通了。

方大智不知道?

應(yīng)該不知道。

那一夜,方大智一直在家里?

在。

你確定?

確定。劉明娥說,我那天喝了點兒酒——我侄子結(jié)婚。對,我想起來了,是正月十六,我侄子正月十六結(jié)的婚。

喝了多少?

我也不清楚,方大智說從沒見我喝過那么多酒。

方大智沒喝?

沒有,他開車。

他沒灌你?或者故意勸你多喝?

沒有,我們沒坐一桌,我在我娘家人那一桌。

你和林立本聊微信時他不知道?

不知道。我回微信時都去廁所,或者他不在的時候?;亓司颓蹇招畔?。

你們都聊了些什么?

劉明娥茫然地看著我。

想起什么就說什么。

他幾點到,坐的什么車,在哪兒住……

在哪兒???

我沒記住,他給我發(fā)了位置。

有人進來,往屈大隊面前放了幾張打印紙,紙上是“月露風云”和“云在我心”的聊天記錄。最上方用筆標注著,月露風云,后面是劉明娥的電話號碼;云在我心,后面是林立本的電話號碼。

那天晚上,你有沒有起過夜?

忘了。

我看了一下他們的聊天記錄,差不多,除了幾句戀人之間的私密話,其他的,劉明娥都沒撒謊。

第二天早晨你什么時候醒的?屈大隊問她。

記不清。農(nóng)村過年沒啥事,又冷,起床都晚。

你醒時,方大智起床沒?

沒有,我做好飯他才起來。

屈大隊看看我。我說,還有一個問題,你確定你那天沒醉?

沒有吧,我啥都知道,就是有點兒頭暈。

頭暈?頭暈?zāi)鼙WC不跟方大智說林立本?

沒有。咋會說他呢?說他不是找事嘛。

你確定方大智沒看你的手機?

沒有。

你的開機密碼他知道不?

以前的知道,后來我不設(shè)開機密碼了,指紋開機——他開不了。

劉明娥不像兇手,我們沒有理由對她采取強制措施。屈大隊安排她住在值班室,叫來一個女民警陪著她。

我簡單跟其他刑警介紹了一下案子的進度。被害人很可能就是林立本,DNA比對便能確認了。從現(xiàn)有信息看,方大智是最大嫌疑人。劉明娥不會開車,應(yīng)該沒有參與埋尸。屈大隊已經(jīng)派人去調(diào)尼羅河賓館的監(jiān)控了,五六個月之前的事,估計希望不大。我在想,如果真是方大智,他是怎么知道林立本要來的?

酒喝暈了人容易亢奮,劉明娥能例外?她一興奮就說了,合情合理啊。

還有一種可能,小汪說,方大智趁劉明娥睡熟,用她的指紋解鎖。

我笑著說,小汪,你喝醉了是不是被你老婆這樣解鎖過手機啊?

小汪嘿嘿直笑。

屈大隊打完電話回來說,林立本確實在尼羅河賓館住過,而且走的時候很匆忙,沒有退房,連押金都沒要。調(diào)了尼羅河賓館及附近的監(jiān)控,沒用,監(jiān)控錄像最多只保存三個月。

拿到DNA比對結(jié)果就好了,小汪說,我們可以網(wǎng)上通緝方大智。

我伸了一下胳膊,說,好了,這個案子基本上算是水落石出了。最后的問題是要找到方大智,他就是死了,也得找到尸骨。

他應(yīng)該還有個幫手,小汪說,我們可以從他幫手那兒找到證據(jù)。

爹打電話讓我回去一趟,說是我娘腿疼。我知道肯定是疼得厲害,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給我打電話。

到了王畈,遠遠就看到我娘在大路邊上。我問她腿怎么樣了,她一邊走一邊說好多了。我覺得家里肯定有事,我娘腿疼應(yīng)該只是個幌子。

我給爹帶了一條煙。他不舍得花錢,老抽那種最便宜的煙,說嘴里有點兒味兒就中。我娘說,你旺頭叔今兒一早從河里撈了好多魚,我去買一條回來。我從兜里掏出兩張紅票子,說,多買點兒,看有大的不,買兩條大的我?guī)Щ厝?。我想給靜靜帶一條,給陳絮也帶一條。

屋里就剩我和我爹。爹不說話,一個勁兒地抽煙。我拿出手機,看微信。正一條一條看時,爹突然清了清嗓子,問,你跟靜靜媽分開了?

我嗯了一聲,算是承認。同時也松了口氣,就這事啊。

直到娘回來,我們都沒再說話。旺頭叔也跟來了,騎著他的摩托車,后座兩邊挎了兩個水箱。魚不算大,最大的也就五六斤。我給他遞煙,說,旺頭叔豐收啊。他將煙別到耳朵上,顧不上抽。他說,也就這幾天,你知道。這兩年老是斷流,哪還有魚?我問旺頭叔魚怎么帶走,他說他給我弄好,保證帶到城里死不了。

娘在廚房里忙做飯,堂屋里只剩下我和爹。你旺頭叔頭發(fā)都愁白了,大春得了胃病,在協(xié)和醫(yī)院準備做手術(shù),聽說要切掉一半的胃。

他才多大啊,怎么得了那???

你旺頭叔說可能是報應(yīng),他殺生太多。

愁什么,胃切除一半影響不大。手術(shù)費很高嗎?

你旺頭叔不缺錢,縣城有房子,還給大春買了汽車。病一出,聽說他還在網(wǎng)上讓人捐了十幾萬。

應(yīng)該是水滴籌,旺頭叔真是能人,還知道這個。

他兒媳婦不知深淺,給嚇跑了。

跑了?跑回娘家了?

不是,跑走了,娘家人還要來要人。

我苦笑。這也不算大難啊,就各自飛了。也好,這樣的女人,即使現(xiàn)在不跑,將來也會背叛大春,早晚的事兒。

家里撇下一個小孩兒,剛滿周歲。爹自顧說著。

嗯,旺頭叔這下可是搬磚砸了自己的腳。

啥?爹沒聽明白我的意思。

怪旺頭叔,誰讓他把大春的病說得那么嚴重。經(jīng)濟上是落了便宜,卻把自己的兒媳婦嚇跑了。

你倆呢?爹突然把話題轉(zhuǎn)回到我身上,你們離多久了?

我愣了一下,說,不到一個月。

靜靜跟誰?

也不是跟誰,是她暫時撫養(yǎng)。我天天不落屋,沒法兒帶孩子。

爹站起來,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說,圓圓他們……

上學的事兒已經(jīng)落實了,你們不用操心。

爹又清了清嗓子說,圓圓媽,聽人說你跟她……

娘緊著小步進了屋,說,我拿幾個雞蛋。

屋里很快又剩下我和爹。也好。爹說。

我知道爹的意思,但這個問題我還真沒認真想過。陳絮比天河小三歲,比我小六歲,但比起吳娜,她更像我們羅家的媳婦。

娘做的魚就是香。我要盛第二碗米飯時,娘讓我少吃點兒飯,多吃魚。我盛了一碗像牛奶一樣的魚湯,邊喝邊看手機。屈大隊剛剛在群里發(fā)布了DNA比對結(jié)果,被害人的身份確定,就是林立本。還有一個好消息,小汪從交警隊查到信息,方大智的比亞迪3月4日零點五十三分在縣城南關(guān)超速被拍照。幸運的是,那個攝像頭正好是高清的,能看到駕駛員就是方大智。副駕駛沒人,有人的話可能坐在后排。這下好了,我們能鎖定方大智就是殺害林立本的犯罪嫌疑人了。

我娘問我有啥高興的,我說案子破了。

沙灘里的那個?爹問。

我說,是的。

方大智的女人干的?爹又問。

不是,是方大智。

下午回局里開會。屈大隊說,這個案子基本算破了,被害人身份確定了,犯罪嫌疑人也確定了,剩下的就是找到方大智,這是我們結(jié)案的最后一步。但是,我覺得這個案子還有好多疑點,比如,方大智走后怎么會給親戚朋友發(fā)短信時稱呼大家兄弟?農(nóng)村可是非常在乎長幼尊卑的,統(tǒng)一稱兄弟明顯欠妥。還有,方大智有微信,走之前經(jīng)常在微信里發(fā)朋友圈,為什么走后反而改用短信?

小汪也補充道,方大智的姑父周力民明明欠了方大智十萬元,為什么反而說方大智欠他的錢?

我說,農(nóng)村都這樣,要面子——人家都欠自己錢,多神氣啊!

屈大隊說,這些先暫且放在一邊吧。我們正在辦通緝手續(xù),就怕方大智死了——我感覺這個可能性更大。

大家都說是。

屈大隊說,既然方大智死了的可能性更大,那么我們就先按他死了的情況查吧,找到尸骨。通緝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主動權(quán)不在我們,只能等。

我說,屈大隊,你看這樣行不,與其被動地等,不如我們主動出擊,先把剛才提到的疑點搞清,說不定能幫我們理出頭緒。

屈大隊說,好,也只能這樣了。

開完會我才想起后備廂里還有魚,還好,都沒有死。我把魚送到吳娜這兒,靜靜開的門,吳娜正守在電視機前。她愛看電視,什么節(jié)目都看。我恰好相反,不喜歡看電視,除了體育頻道。我以前好像并不太討厭看電視,是因為吳娜太喜歡看了我才不喜歡看?我自己也不太確定。

靜靜已經(jīng)吃過飯,正要去上夜自習。我把魚拿進衛(wèi)生間,靜靜在后面跟著我。我問她功課怎么樣,能不能跟得上,喜不喜歡初中老師……靜靜說還行吧,說完用手撩浴盆里的魚。我說,看,魚在水里面多自在。靜靜說,當然,我要是魚也自在。我笑她,你不能是魚,哪有怕水的魚?靜靜怕水,小時候她媽給她洗頭洗澡都要大哭一場,大了才好一些。靜靜說,我要是魚就不怕水了。你該去學校了。我站起來說。靜靜也站起來,小聲提醒我,不能把魚放浴盆里,我媽要生氣了。靜靜替我想了個地方——廚房洗菜池。

靜靜坐我的車去學校。學校其實不遠,幾分鐘的路。她問我住哪兒,能養(yǎng)魚?我說,不能啊,那一條魚一會兒送給圓圓他們。到了學校,靜靜沒急著下車,她眼睛看著窗外,問,爸,你要跟小嬸結(jié)婚?我問誰說的,她說是她媽。哪有的事兒!我急了,你是電視劇看多了吧?別聽你媽瞎說,大人的事兒,小孩兒少操心。

多多牽著圓圓在小區(qū)門口等我。我捧著裝魚的桶,他們在后面跟著我。陳絮聽到聲音,提前開了門。圓圓進屋,說媽媽真好看。聽圓圓這話,陳絮好像是剛換了衣服。她穿了條淡黃色的連衣裙,瓷白的小腿露在外面。

我把魚安頓好后準備走,圓圓拉住我,不讓走。陳絮說,你回去還得自己做飯,一塊兒吃吧。

圓圓和多多已經(jīng)準備好碗筷。陳絮坐在我對面,我不敢看她,想到那一次的擁抱,還有爹和吳娜跟靜靜說過的話,她剛換的連衣裙……圓圓給我搛菜,陳絮讓我嘗嘗燒茄子,問我咸不咸,我說還好。圓圓學著她媽的口氣,不咸就多吃點兒。我問圓圓,城里的學校好不好?她說好。陳絮在一旁說,圓圓的班主任說她基礎(chǔ)太差……我說,剛上一年級,慢慢來吧。

半夜里小汪給我打電話,說方大智知道用林立本的手機跟劉明娥說分手,有沒有可能方大智的那些不正常短信也是某個人用他的手機發(fā)的?方大智死后,兇手不知道他的微信密碼,可以取出手機卡裝到其他手機上發(fā)短信。我一激靈,完全醒過來,說有道理!小汪說,我覺得周力民有問題。我沒吭聲,聽他接著往下講。小汪繼續(xù)說,我那天看到方大智的鐵盒子里有周力民的欠條,十萬。記得之前我去調(diào)查時,周力民說方大智欠他錢——是不是心虛?他這樣說也抹不掉欠方大智的債啊。有沒有這種可能,周力民為抹掉這筆十萬的債務(wù)……我打斷他,為了十萬塊錢殺人,不可能吧?再說,周力民還是方大智的姑父。小汪說,很難說,也可能還有其他動機。還有,他是你們那一片兒的陰陽仙,又負責殯儀館火化尸體的整個流程,會不會……我問,你是說,方大智可能被他火化了?小汪說,有可能。有人反映,周力民曾經(jīng)在飯桌上講過,那個殺人的人太笨了,把尸體埋到沙灘里早晚會被發(fā)現(xiàn),一把火燒了,上哪兒找去?

一個大活人,能不聲不響地被火化了?我覺得小汪的推理不符合邏輯。第二天的早會,我還是讓他向?qū)0附M重新講了一遍他的推測。果然,有人反對道,周力民了解火化程序不假,但火化是要村里出具證明的。小汪說,村里管理亂,大家都應(yīng)該知道。反對的人說,再亂,他開一個還不確定是死是活的人的火化證明肯定會引起懷疑。我想了想,說,有沒有可能弄出一張空白證明?跟文書關(guān)系近,或者趁文書不注意,在空白紙上蓋個章。怕就怕用心……

統(tǒng)一了意見后,小汪帶一組人去殯儀館,我?guī)渌巳デ駷场?/p>

邱灣的文書姓邱,一個很精明的小伙子。他聽我們說明情況后,篤定地說不可能。我又不是不識字,給一個不知死活的人開火化證明,我傻?。∫氖?,誰不怕?蓋空白章更不可能,章在我抽屜里鎖著呢。

我們雖不信他的話,但也無言以對。

我們?nèi)フ抑芰γ瘢屠习樽≡诖遄又虚g的老屋,大路邊上的房子是他給兒子建的婚房,樓上住兒子一家,樓下是小賣部。老屋有兩層,是十幾年前建的。據(jù)此可以看出,周力民是這一帶最早富起來的人之一。老屋里沒人,他和老伴可能都去店里幫忙了。屋后面有個干塘,里面扔滿了垃圾,塑料袋、紙尿褲,甚至衛(wèi)生巾……

兩位老人見到我們,慢慢走過來。我給他們遞煙,問他們高壽。高個子指著白頭發(fā)那位,笑嘻嘻地說,他年輕,六十七,我七十一了。

你是王畈羅中朝的兒子吧?白頭發(fā)問。

我說是。

羅中朝比我小不了幾歲。白頭發(fā)說。

我說我爹六十三了。

你爹有福啊,兒子當警察了。高個子說。

周力民不在家?我問。

李樓死了個老太太,他昨天就去支事兒了。

你們村最近一年有啥異常不?

啥異常?白頭發(fā)說,打雷下雨免不了的。

比如誰家半夜鬧騰啊,做事遮遮掩掩啊……

都是老頭子老婆子,鬧騰啥遮掩啥?白頭發(fā)說。

埋東西燒東西呢?

埋東西都去地里溝里。高個子說。

現(xiàn)在禁燒,老周燒個破沙發(fā)還偷偷摸摸的。白頭發(fā)說。

周力民?我警惕起來,沙發(fā)破了就扔掉,誰還費勁燒掉?

白頭發(fā)說,就是,他老婆罵了他一早晨。

光燒沙發(fā)?

他還燒人,高個子喜歡開玩笑,送到殯儀館燒。

你們看清了,我給他們繼續(xù)遞煙,燒的真是沙發(fā)?

兩位老人好像不屑于回答我的問題。

好好的沙發(fā),為啥燒了?

好沙發(fā)誰舍得燒?白頭發(fā)說,肯定是壞了,臟了,反正老周也不差錢。

我們又去周力民家的小賣部。周力民的老伴兒,也就是方大智的大姑,見我穿著警服,問,你是老羅的兒子吧?我說是。她的嗓門很高,吵人。都說沙灘里的那個人是我們家大智殺的,他咋會殺人呢?殺個雞都殺不死……我打斷她,你們家燒過沙發(fā)?老人說,別提了,敗家子,好好的沙發(fā)就燒了!我問,不是破沙發(fā)?老人的聲音提得更高了,沙發(fā)不是新的,可墊子都是新的……墊子也燒了?我問。燒了,都燒了!他說上面都是老鼠屎老鼠尿,霉氣!我跟他生了好大一場氣……

中午,殯儀館那邊傳來消息,從邱灣送去火化的查了兩遍,沒有方大智的信息,也沒見其他異常。

小汪聽說周力民燒過沙發(fā),馬上與方大智燒車座聯(lián)系起來。肯定是想毀滅證據(jù)!他建議立即搜查周力民家,防止周力民進一步清理現(xiàn)場,毀滅證據(jù)。屈大隊不贊成。我覺得小汪的推測有一定的道理,但沒有任何證據(jù)。屈大隊啟發(fā)我們,羅山縣殯儀館是不是也可以去查查?

我說,是啊,羅山縣農(nóng)村還沒有推行強制火化,南邊沿淮河那幾個鄉(xiāng)鎮(zhèn)都就近去羅山縣的殯儀館。

下午五點,去羅山縣殯儀館的同事傳回令人振奮的消息,一個叫李泰山的,李樓人,火化了兩次,在本縣是3月8日,在羅山縣是3月10日。我這才醒悟過來,再笨的兇手也不會用方大智的名字火化啊。

我?guī)蓚€民警立即來到李樓,找到李泰山的家屬。李泰山五十六歲,年后因感冒喝酒致死。因為要找同桌酒友賠償,尸體在家里停了五六天。臨到火化前一天,陰陽仙說先前開的火化證明找不著了。家屬也沒在意,就又去開了一個火化證明。

我們從李樓回到邱灣,天已黑定。我請示屈大隊,立即搜查周力民家。屈大隊說,你在那兒待命,我馬上安排技術(shù)人員過去。

馬上就是中秋節(jié)了,大家都想趕緊結(jié)案,好好過節(jié)。周力民卻像啞巴一樣,拒不交代。熬到第二天凌晨兩點,我也困了。我說,周力民啊,咱們是前后莊的老鄉(xiāng),這個案子,你即使不說一句話,法院也能給你定罪。你家墻根處的噴濺血跡是方大智的(其實沒那么快,還沒比對出結(jié)果),李泰山在咱縣燒一次又到羅山縣燒了一次,就這兩條,就夠了!你為啥殺方大智,鄉(xiāng)親們說啥的都有,反正都不好聽,亂編排。你要真不說我們也沒辦法,你就都帶到棺材里吧。說完,我撇下周力民,去睡了。

像周力民這樣的犯罪嫌疑人,知道自己反正是死罪,要么竹筒倒豆子全交代,要么死扛。屈大隊叮囑我們,這兩天不要再提審周力民,晾他幾天。

果然,兩天沒扛完,周力民就主動要見我。

我還沒坐下,周力民就問,他殺了人,還騙他姑父的錢,不該死?

我說,你別急,該不該死,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有法律呢。他是誰,怎么殺的人?你慢慢說。

有一天晚上,大半夜的,他給我打電話……

他是誰???我打斷周力民。

大智,方大智。他給我打電話,我以為又是叫我打牌,沒接。他連打了三個,說讓我趕緊到大路上來,幫他抬個東西。他在大路上等我,也不開車燈。我坐上車,一句話沒說呢,開車就朝西坡走。

具體什么時間?

過罷正月十五。我問他咋不開車燈,他說燈壞了。車開到河邊,他從后座拉下一個裹在毯子里的東西,讓我?guī)兔μУ缴碁┥?。我一搭手,感覺像人,嚇得趕緊又扔了。大智站那兒,聲音抖起來,姑父,你幫幫我,那筆錢我不要了。我知道肯定出了大事,替他害怕……河坡太陡,不好走。到了下面一層,干脆就滾了下去。沒有鐵锨,我替他出主意,燒了最好,骨灰撒到河里。埋到沙灘里,萬一誰扒出來了呢?夏天發(fā)水,還有可能沖出來。方大智想了想,說不會,誰那么閑,扒沙玩?等發(fā)水,尸體早漚沒了?;春铀?,解千愁不是?燒了太招人……方大智怕火,他大姑說他從小就怕,灶里的火稍微大一點兒就能嚇哭他……埋就埋,反正沙軟和,用手就能刨出個坑。大智從后備廂里翻出修車的工具,當鐵锨。

誰挖的坑?

我們倆都動手了。

林立本的衣服哪兒去了?

周力民怔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林立本就是那個埋在沙灘里的人。我提醒大智,衣服難漚,容易留下證據(jù)。他聽我的話,把那人的衣服扯掉,扔到河里……

你剛才說方大智跟你說過,那筆錢不要了,哪筆錢?

我向他借的。他設(shè)圈套帶我去鎮(zhèn)上打牌,我輸了十萬……

啥時候?

年前。

打啥牌,輸了十萬?

牌九。骨牌,三十二張。我回去后仔細回想,都是圈套,大智設(shè)好的圈套。那些人是他的朋友,上半夜故意讓我贏了一點兒,我想回去,他們不讓走,說你贏了咋好意思走?大智也附到我耳邊說,你手氣正好,贏幾把再走。哪能贏得了?有一次他讓我多押點兒,還假惺惺跟我偷偷換了牌,結(jié)果還是輸了,莊家的牌更大……最后錢輸完了,我想撈回來,借了一圈。那一夜,我輸了九萬多。我手里沒多少錢,老婆子管得嚴,只好從大智那兒借了十萬還賬。

你好像還有一張十萬的欠條在方大智手里。

是的,他說話不算話。頭兩天我害怕,不敢提那事,他也裝糊涂。那天我家里有客,老婆子叫大智過來陪,客人走后,就剩我們倆……

老伴兒沒在家?

她做好飯后就去店里幫忙了。我趁著酒勁兒,要那張欠條。他從兜里翻出幾百塊錢,放到桌上,說算他請我?guī)凸?。我的氣兒上來了,說你的錢好大?。〕沉藘删洌医杈苿艃荷先ヌ咚?,你還算人啊!他用手去擋,一下子把我掀倒在沙發(fā)上了。我罵他,說要去派出所報案。喝了酒的人,說話聲音都高。他跑過來捂我的嘴,捂得我透不過氣兒。我順手摸了個東西朝他頭上砸去……

啥東西?

過后我才發(fā)現(xiàn),是個杯子。

啥杯子?

說是紫砂杯。有一次我到城里進貨,人家送的。

砸了幾下?

就兩下。我起來一看,他人已經(jīng)不中了。

就兩下?

好像是,記不清了。

你咋知道他不中了?

我送了多少人,這個還不知道?

你老伴兒咋說?

老伴兒不知道——哪敢讓她知道?知道了還得了!聽到院門響,我趕緊把大智踢到了床底下。

屋里有血她就看不出來?

大半夜的咋能看到?又不是年輕人,眼神好。

第二天你就把沙發(fā)燒了?

我心里有事,第二天老早就起來把沙發(fā)弄到屋后的干塘邊上,澆了點兒菜油,燒了。

方大智呢?

那晚我其實一夜沒睡。想想他也該死,他殺了人家,一命不得頂一命?本來我也想過把他弄到沙灘里埋了,咋弄?我又不會開車。正好那幾天李樓有人喝酒喝死了,我想,燒了只剩下灰不比埋到沙灘里好?

你把他火化了?

嗯。

怎么搞的火化證明?

我跟主家說火化證明丟了,讓他重新去開了一張。

方大智頂了李泰山?

是的。我怕縣殯儀館發(fā)現(xiàn),去羅山縣燒的。

出去躲債的短信也是你發(fā)的吧?

嗯。我怕劉明娥報案,就仿照大智的口氣給好多人發(fā)了短信。他的手機我開不了,就把手機卡摳下來,偷著用老婆子的老年機發(fā)的。

……

我睡了不到四個小時,鬧鐘就響了。睜開眼,我先看手機,還好,昨天征詢吳娜和陳絮我?guī)Ш⒆觽兓赝躅驳奈⑿潘齻兌蓟亓?,說可以。

我下樓隨便吃了點兒東西,買了幾盒月餅和兩箱蘋果。沒想到陳絮也要回王畈,她說好長時間沒見圓圓的爺爺奶奶了,正好回去看看。

三個孩子坐在后排,嘰嘰喳喳地說著他們的假期計劃。靜靜第二天上午就得回城,她要去姥姥家過中秋。多多說他的作業(yè)都寫完了,要在爺爺家玩到上學。圓圓說她要去河里撿貝殼,靜靜說河里沒貝殼,海里才有。

我笑著說,靜靜,反正海離得遠,誰也去不了,是不是?

靜靜不吭聲。

圓圓扯住她媽媽的衣服問,你不說河里有貝殼嗎?

陳絮說,河里有小貝殼,海里是大貝殼。

我們下午去撿貝殼好不好?圓圓問。

我也去,多多說,我去游泳。

我也要游泳。圓圓說。

你們會游泳嗎?我問。

多多說,我會,我跟同學在北關(guān)河溝里游過幾次。

天?。£愋跖ゎ^看著兒子說,可不能再去了,那條河溝深著呢。

不深,水還不到我肩膀呢。多多說。

多多,再去游泳,旁邊得有大人陪著啊。我說。

吃過午飯,我?guī)Ш⒆觽內(nèi)ズ永飺熵悮?,陳絮也跟著。汛期剛過,河水雖不大,但淹沒了東岸的沙灘,想撿貝殼得蹚水到西岸。我問,誰愿意蹚水過河?多多立即舉起手。圓圓看看多多,手也舉起來。我說,好,靜靜你坐在這兒等著,我們?nèi)デ懊婧訛衬莾簱Q衣服。圓圓問,姐姐不去?我說姐姐怕水,她不去。

我們換好衣服回來,靜靜問,爸,有我的泳衣沒?

你敢下水?泳衣肯定有。我早做了準備,要想除去她對水的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讓她接近水。

我拿出泳衣,靜靜又猶豫起來。

下去試試吧,陳絮也鼓勵她,反正水也不大,我拉著你。

靜靜緊張地抱著陳絮的胳膊,每一步都像在探險。好不容易走到河中間,多多在后面開始朝靜靜身上撩水。陳絮用一只胳膊攬著靜靜,另一只手替她撩水反擊。靜靜學陳絮,也跟著撩了幾下水。圓圓幫著多多。

水仗越打越激烈,靜靜忘記了恐懼。我坐到水淺的沙地上,看他們玩耍。

鬧了一陣兒,多多也學我坐下。靜靜松開了陳絮的胳膊,一個人在水里試探著走了幾步,膽子漸漸大了起來,身子一點點矮下去,讓水依次浸過脖子、嘴、鼻子,最后只露著眼睛……

天黑之前,我們都忘了撿貝殼的事兒。靜靜在水里還沒待夠,遲遲不愿上岸。

回去的路上,我說,淮河水,很神奇的,“淮河水,解千愁”。陳絮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說,哄小孩子還差不多,大人誰信啊。我說真的,你看,靜靜在淮河里走了一趟不怕水了吧?連方大智那樣的殺人犯都相信,執(zhí)意將尸體埋在沙灘里。陳絮問,案子破了?我說當然,哪有破不了的案!然后給她講了沙灘里發(fā)現(xiàn)的腐尸,還有周力民在床底下藏尸體的事兒。

他怎么睡得著?陳絮很是驚訝,不害怕?

他是陰陽仙。

陰陽仙也是人啊。人在做天在看,他就不怕?

我說,是啊,現(xiàn)在人好像什么都無所畏懼了。

責任編輯/謝昕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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