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1949年1月,人民解放軍兵臨北平城下。為使聞名世界的古都免遭涂炭,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力爭以和平方式解放北平,在多方努力下,孤守北平的國民黨軍傅作義部接受和平改編。
1月31日,北平宣告和平解放。
當北平重新更名為北京之時,新中國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時代?!氨逼椒绞健币渤蔀槿蘸蠛推浇夥藕稀⑺拇?、新疆等地的范例。
1948年11月下旬,東北野戰(zhàn)軍根據中央軍委和毛澤東的指示,在遼沈戰(zhàn)役勝利結束后迅速入關,會同華北軍區(qū)部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國民黨華北“剿匪”總司令傅作義下轄的北平、天津、察哈爾、河北等地50余萬人包圍起來,完成了中央軍委關于對平津諸敵“圍而不打”或“隔而不圍”的戰(zhàn)略部署。隨后,中國人民解放軍發(fā)動了一系列的攻勢,殲滅了大量的敵軍,并對天津之敵形成重兵包圍之勢。這一系列的殲滅戰(zhàn),不僅使北平的傅作義失去了第11兵團、35軍等嫡系基本力量,無法西逃綏遠,同時也使綏遠的董其武兵團處于孤立無援的困境。
周之同當年所在的41軍121師363團到達這個古都外圍指定位置時,接到了新任務。據他回憶:“當時軍部駐頤和園以北大有莊,軍炮兵團駐青龍橋。軍部在1949年1月傳達新的指令:盡快掃除西北郊外圍的敵人據點工事,并完成對阜成門至東直門及城內北半部的偵察工作,做好進攻的準備,由我們師擔負攻城任務?!?/p>
北平西郊被控制后,121師投入了一個營登上一列開往市內并將停在離中華門很近地方的一列火車。這一突襲計劃幾近成功,只是一個小小的破綻被在西直門車站值班的信號工發(fā)現(xiàn)了?!八诹熊嚂r刻表上發(fā)現(xiàn)那天下午那個時刻沒有預定的列車通過西直門,于是發(fā)出信號,命令列車停下,然后打電話請示。這樣,國民黨守城部隊就發(fā)現(xiàn)這列列車已經被我們控制了,他們下令關閉城門,并且嚴加守衛(wèi)?!痹?21師361團擔任偵察兵的錢浩兵參加了這次特殊行動。此時的北平已經完全被古老的城墻徹底隔絕起來,它與外界的一切交通被完全切斷了。
1月15日,天津解放,塘沽之敵南逃。此時,林彪電令一個主力縱隊分別插入北平南部的南苑機場,切斷了國民黨空中撤離的通道。另一個縱隊突然迂回攻克國民黨后勤重鎮(zhèn)豐臺,不但繳獲了大量物資,還切斷了守軍可能從豐臺沿平漢線逃竄的可能。這時的北平徹底成為一座孤城。
北平城被圍困的最后日子里,城內的生活反而出奇平靜?!拔覀兊攘税雮€月,攻城令也沒有下達,大家相信,這場仗可能會避免了?!敝苤f。而城內的人們則發(fā)現(xiàn),這個特殊的軍事圍困期里,共產黨軍隊并沒有進行轟炸,也沒有越過城墻發(fā)動進攻。到了1949年元月中旬,一些人開始普遍相信,秘密談判正在進行。
由于秘密進行的談判一直存在不確定性,武力解決北平的可能性直到1949年元月中旬前并沒有完全取消。作為重要議題之一:如何在圍和攻兩種方案里保護這座歷史悠久的城市,一直在城外平津前線司令部的討論之中。為了有效保護文物單位和學校、工廠等重要建筑,北平地下黨已專門繪制了詳細地圖,送交平津前線司令部。地圖上清楚標明哪些地方可以打、應該打,哪些地方不能打、應保護等。
1948年,地下黨員劉光人以國民黨黨員“劉澤民”的身份到《平明日報》做軍政要聞記者。遼沈戰(zhàn)役結束,平津戰(zhàn)役各項準備工作正在緊張進行。劉光人認識到,獲取北平城防情報對解放軍攻城至關重要。為此,他專門“采訪”了北平城防司令楚溪春。3天的“采訪”結束后,一幅詳細的城防工事圖就在劉光人腦中形成了。他深知這份情報的分量,并秘密送出城。就在劉光人返城的第二天,新修的天壇臨時機場落了幾發(fā)炮彈。劉光人心里想,看來情報起了作用。守城部隊被嚇壞了,自知機場位置暴露,但又不知是誰干的。這幾發(fā)炮彈其實也是警告傅作義“想南逃,沒門”,此事對和平談判起到了促進作用。
國務院原副秘書長羅青長,曾任中央軍委聯(lián)絡部副部長、中共中央調查部部長。閻又文曾是地下黨員、傅作義機要秘書、“剿總”司令部新聞發(fā)言人。羅青長生前說,戰(zhàn)友閻又文是隱蔽戰(zhàn)線上的一位杰出戰(zhàn)士,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黨,真正做到了“白皮紅心”。羅青長曾回憶:“1948年10月初,第四野戰(zhàn)軍即將進關,為殲滅傅作義集團,中央情報部部長李克農要我(時任主管秘密情報業(yè)務的主任)派王玉絕密單線聯(lián)系閻又文,要閻又文搞到傅的作戰(zhàn)計劃。閻又文不負重托,一周時間,王玉便將情報交給我。這次獲取的情報是取得平津戰(zhàn)役勝利的關鍵一環(huán)。1949年1月10日,李克農再次指示我讓王玉聯(lián)系閻又文,要他摸清傅作義思想動態(tài)并做攻心工作。閻又文安排王玉住進北京飯店,每日向王玉提供書面報告?!?/p>
當年,閻又文每周六在北海公園漪瀾堂召開新聞發(fā)布會。他安排王玉以記者身份參會,其間將情報交與王玉。閻又文收集的情報包括作戰(zhàn)部署如《北平城防方案》《北平城垣作戰(zhàn)計劃》及詳細地圖和軍事實力、將領概況、傅蔣矛盾、傅之想法及思想斗爭等,對中央決策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為北平和平解放奠定了基礎。
隨著平津戰(zhàn)役的進行,傅作義的軍隊漸漸處在我軍的包圍之中,外無援軍,內無糧草,陷于孤立。北平城內還居住著200萬人民以及大量的珍貴文物,要防止敵軍做最后掙扎而破壞歷史文化遺產,無論是從哪個方面考慮,和平解放北平都將是最佳方案。
當時,中共華北中央局城工部長兼敵工部長劉仁指示地下黨:要大膽地通過各種關系去影響傅作義的親信,直接做他們的策反工作。根據這一決策性指示,北平地下黨迅即行動起來。他們先后聯(lián)系了曾廷毅、劉厚同、杜任之、傅冬菊、李騰九、鄧寶珊等與傅作義關系密切的人,進行策反傅作義的工作。地下黨多方出動,從各方面向傅作義進行滲透,以爭取傅作義走和平道路。
據蘇聯(lián)大使館駐天津總領事館總領事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季托夫回憶,1948年11月底或者12月初,天津《大公報》記者、傅作義的女兒傅冬菊(筆名傅冬)突然緊急約見他。見面后,季托夫發(fā)現(xiàn)傅冬菊情緒比較激動,眼里噙著淚水,她告訴季托夫:她父親決意自殺,因為他清楚他擊退不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在華北的進攻,他又不愿意無條件投降。傅冬菊說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季托夫勸她立刻回到北平她父親身邊去,并想盡一切辦法打消她父親的這一絕望念頭。至少,應當告訴她父親:假如他同意率領自己的軍隊向人民軍隊投誠,那么中共對他的態(tài)度一定會發(fā)生改變。
北平和平解放是通過談判完成的。在談判之前,中共對傅作義的處境進行了深刻分析。傅作義作為抗日的愛國將領,對于蔣介石打內戰(zhàn)本就不贊成,與蔣介石的排除異己、獨裁賣國矛盾很深,因此在蔣介石政府即將覆滅之時,與傅作義和平談判存在可能性,不過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不會輕易接受談判。
第一次談判是在1948年12月15日至19日進行的。這時,東北野戰(zhàn)軍及華北軍區(qū)的部隊已攻占了南口、海淀、豐臺、黃村等地,完成了對北平的包圍。此前,北平地下黨學委在安排地下黨員、傅作義的女兒傅冬菊和劉后同做傅作義工作的同時,又布置在國民黨華北“剿總”機關報《平明日報》曾經任采訪部主任的中共地下黨員李炳泉通過他的堂兄、華北“剿總”總部聯(lián)絡處處長李騰九去做傅作義的工作。北平被包圍后,傅作義仍然抱有幻想,經過傅冬菊、劉后同等人勸說,他決定派他的親信、平明日報社社長崔載之出城談判,中共北平地下學委則秘密派李炳泉陪同崔載之一起出城,但李炳泉既不是傅方代表,也不是崔的隨從。于是,崔、李二人秘密到達解放軍平津前線司令部駐地附近的八里莊。平津前線司令部由參謀處處長蘇靜出面接待。據蘇靜回憶,這里原是村里一個地主的宅第,時值隆冬,天氣寒冷,雙方索性就坐在炕上或圍在火爐旁,隨便交談如同閑聊天。
雙方這次談判實際上是一次試探性的正式接觸,由于雙方預期條件距離很大,這次接觸未獲任何結果。顯然,傅作義還在猶豫觀望,心存僥幸,對自己的實力也估計過高,因此與共產黨討價還價,不愿放下武器。12月22日,人民解放軍楊得志兵團攻克新保安,全殲35軍和105軍,解放張家口。人民解放軍切斷了傅作義的西逃之路,殲滅了他的王牌軍,這樣傅作義賴以討價的資本沒有了。于是,傅作義如同五雷轟頂,一連數日,都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不是仰身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便是在那塊狹小的地面上沒完沒了地踱步,時時地長吁短嘆。
12月25日,中共中央權威人士宣布蔣介石等43人為頭等戰(zhàn)爭罪犯,其中也包括傅作義。這時,傅冬菊跟父親見面時發(fā)現(xiàn)父親情緒非常沮喪,父親問她是否知道共產黨人已經將他認定為主要戰(zhàn)犯之一,在中共頒布的戰(zhàn)犯名單中他位于前列,這就意味著他已經被判決并且跟他不會有任何的和平談判可言了。對此,傅冬菊指出,只要他停止武力對抗并且開始談判,那么中共領導人肯定會改變對他的看法和態(tài)度的。
1949年1月6日,傅作義第二次派出了談判代表——華北“剿總”少將民事處處長周北峰。同行的是燕京大學教授、中國民主同盟華北地區(qū)負責人張東蓀,由于受到雙方的信任,他作為和談的第三方代表負責居中調停。
毛澤東對此次談判非常重視。聶榮臻第一天親自出馬,第二天上陣的則是林彪。周北峰經過認真的思考,全面攤出了自己的條件。林彪不茍言笑地聽完周北峰的意見,擲地有聲地說道:“我們的總原則是,所有軍隊一律解放軍化,所有地方一律解放區(qū)化。按照這一總原則,首先解決平、津兩市的問題;由傅作義將軍下令把軍隊調出平、津兩城,開赴指定地點,采用整編方式,改編為人民解放軍;對傅作義不做戰(zhàn)犯對待,保全傅和部屬的私有財產,并在政治上給他們一定的地位……”最后,雙方把所談主要內容加以整理,形成了一個《談判紀要》。林彪特別指明,1月14日是傅作義答復的最后時限。
1月10日,規(guī)模宏大的淮海戰(zhàn)役勝利結束,華東、中原兩支野戰(zhàn)軍殲滅國民黨軍55萬人,平津兩城猶如華北平原上的兩棵枯樹,越來越孤單了。
時間過得飛快,眼看1月14日就要到了,傅作義還沒有下定最后的決心。14日當天,毛澤東發(fā)表《中共中央毛澤東主席關于時局的聲明》。
同一天,解放軍對天津國民黨軍發(fā)起總攻,敲山震虎。人民解放軍用29個小時攻下天津,天津警備司令陳長捷也成了俘虜。于是,北平完全在解放軍嚴密包圍中,傅作義已經沒有什么討價還價的籌碼了。
就在14日下午,以華北“剿總”副總司令鄧寶珊為團長,何思源、周北峰、閻又文等成員組成的和談代表團到解放軍平津前線司令部駐地附近(通縣城西的五里橋),同林彪、聶榮臻、羅榮桓進行正式談判。雙方經過談判,對北平國民黨軍隊開出城外指定地點進行改編方案、華北“剿總”和部隊團以上軍官的安排原則、北平國民黨軍政機構的接收辦法等問題,于16日初步達成協(xié)議14條。同日,平津前線司令部向鄧寶珊面交了林彪、羅榮桓為敦促和平解放北平問題致傅作義的公函。
1月19日,雙方代表在北平城內根據在城外達成協(xié)議的基本精神,逐條具體化,將原初步協(xié)議正文增補為一個正文18條、附件4條,共計22條的《關于北平和平解決問題的協(xié)議》。協(xié)議報經中共中央軍委和毛澤東修改后,作為正式協(xié)議,于21日由東北野戰(zhàn)軍前線司令部代表蘇靜和傅作義的代表王克俊、崔載之分別在協(xié)議上簽了字。當日,傅作義在華北“剿總”機關及軍以上人員會議上,宣布了北平城內國民黨守軍接受和平改編,發(fā)出了《關于全部守城部隊開出城外聽候改編的通告》。
1月22日10時起,雙方按照協(xié)議規(guī)定進入休戰(zhàn)狀態(tài)。當日,傅作義接受中共“和平解放北平”的號召,在《關于北平和平解決問題的協(xié)議》上正式簽字,并發(fā)表廣播講話。北平國民黨部隊殘余2個兵團、8個軍、25個師共25萬余人開始分批陸續(xù)撤出城外,進駐指定地點聽候改編。
當天下午5時,北平的居民從收音機里聽到:“請聽眾10分鐘后,聽重要廣播。”5分鐘后:“請聽眾5分鐘后,聽重要廣播?!钡?次:“請聽眾一分鐘后,聽重要廣播?!币环昼姾?,人們聽到,國民黨守軍與解放軍達成了《關于北平和平解決問題的協(xié)議》。
1月23日,北平和談協(xié)議的主要條文公布在各大報紙上。各界人士歡呼雀躍,有著悠久歷史的文明古都終于免去了一場劫難!
平津戰(zhàn)役剛打響,中央軍委就考慮北平的接管問題了,制定了接管城市的政策。平津前線司令部經過嚴格挑選,決定由有著光榮革命傳統(tǒng)、軍紀嚴明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13兵團所屬第41軍擔任北平的警備任務。警備北平這座歷史名城,對41軍來說是全新的考驗,軍黨委決定由軍政委莫文驊率領121師率先入城接防,并制定了嚴格的紀律,進行入城資格評比,做好入城接防的各項準備工作。
1月31日12時30分,莫文驊率領121師官兵雄赳赳、氣昂昂地從西直門進入北平城區(qū)。當天在西直門城門內,道路兩邊擠滿了群眾,他們歡迎解放軍的部隊進城,其中有些群眾還拿著臉盆,往解放軍走的路前澆水。那時北平城內都是土路,人車走過會揚起漫天的塵土。老百姓往地上潑水,是為了避免解放軍“吃土”。解放軍部隊越往城里走,歡迎的人就越多。據老同志回憶,解放軍的隊伍走到西直門內的馬相胡同東那一帶,有一隊國民黨兵排成一排站在路邊,他們向解放軍喊“歡迎解放軍來解放我們,歡迎解放軍來解放我們”。
入城部隊嚴格執(zhí)行紀律,絕不擾民。當時正值嚴冬,寒風刺骨,滴水成冰。戰(zhàn)士們白天衣著單薄,夜里蓋著一床薄被,住在市民的門道里、屋檐下,難以御寒。有的戰(zhàn)士露宿街頭,有的即使住在室內,由于沒有糊窗戶,也沒有干草鋪地,寒風凜冽,凍得不能入睡,他們就在地上跳躍、跑步取暖。附近的市民見戰(zhàn)士們冷得不能入睡,便紛紛熱情地請他們到家里取暖,但戰(zhàn)士們堅持不進民房,不給群眾添麻煩。
人民解放軍進城接管,北平宣告和平解放。1月31日這一天,被定為北平和平解放紀念日。
2月1日,有人提出應該舉行一個入城儀式,不但可以擴大人民解放軍的影響,而且也能為北平增添勝利的氣氛。此建議很快得到了中共中央的批準。
2月3日,莊嚴隆重的入城儀式在正陽門舉行。入城部隊由3輛裝甲車開路,載有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畫像的彩車先導,軍樂車緊隨其后演奏進行曲,然后依次是摩托化步兵、裝備各式坦克的裝甲兵、摩托化炮兵、輕騎兵和步兵等,規(guī)模之大,氣勢之盛,令人嘆為觀止。
這一天,天氣雖然寒冷,但阻擋不了人們的熱情。廣播車在路邊高聲播音:“北平得到了真正的和平!熱烈歡迎人民解放軍進城!”歡迎的隊伍中那些活潑熱情的女學生,在部隊行進的兩邊扭起了大秧歌,她們一邊扭一邊唱,表達著自己對解放軍的歡迎之情。那種情景,使人們真切地感受到解放的喜悅。大家呼喊著,招著手,有不少人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9月27日,政協(xié)一屆全體會議通過決議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都定于北平,自即日起改名為北京。
10月1日下午3時,毛澤東用湖南口音拖著長腔宣告:“同胞們,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第一面國旗在《義勇軍進行曲》中升起。這時,蔣介石在廣州的一個公館里,靜靜地聽到了無線電波送來的特別湘音。
開國這一天,“北京時間”開始了!北平的和平解放是震動中外的偉大歷史事件,使馳名世界的文化古都免于戰(zhàn)火完整地保存下來,為新中國的定都奠定了基礎。新中國的成立,不只是一個政權代替另一個政權,而且是一場中華民族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社會大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