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保松
大年三十一大清早,三爺就趕到汽車站,買了張回老家的車票。按照風(fēng)俗,這一天應(yīng)該到墳上給去世的親人燒些紙錢。三爺是專程回去上墳的。
坐了三個多小時的車,三爺?shù)搅随?zhèn)上。這里離家四五里路,有出租車可坐,但三爺決計步行。通往村里的是一條水泥路。由于周邊村莊里的村民大多已遷往城市,路上很少看到行人。三爺?shù)募亦l(xiāng)土地肥沃,是片生長莊稼的好地方,可此時田野里滿是枯黃的雜草。三爺侍弄了一輩子土地,看到大片大片的田疇被拋荒,心里隱隱作痛。
大年三十,本該是最熱鬧的時候,可村里冷冷清清,一片闃然。三爺推開自家的院門,一只野貓忽地從院里躥出。院子里平整的水泥地上,積滿了鳥類和一些不知什么動物的糞便?;▔锏幕居械目菟懒?,有的無精打采地低垂著枝條。
三爺家住的是一棟小樓房。老伴兒去世兩年多了,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城里安了家。半年前,兒子把三爺接進了城里,這棟漂亮的小樓房就成了無人居住的空房。打開銹跡斑斑的門鎖,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家里到處是蛛網(wǎng)和灰吊吊。三爺直奔香案,捧起放著老伴兒遺像的相框,用手輕輕擦去玻璃上的灰塵。端詳著老伴兒慈祥的面容,三爺?shù)难劾餄u漸有了淚光。老伴兒生前是村里出了名愛干凈的人,他拿起笤帚,把屋里屋外仔細(xì)打掃了一遍。
收拾好家里,三爺就去上墳了。墳地里有三座墳。一座是祖父祖母的墳,一座是父親母親的墳,一座是老伴兒的墳。三爺拔掉墳上的枯草,給墳堆添了土,在墳前燒了紙錢。做完這一切,他站在老伴兒的墳前說:“我也舍不得離開老家啊,可兒子兒媳都要工作,小孫子沒人照應(yīng)??!從城里回來一趟不容易,我不能像以前那樣常來這里看你們啦……”三爺?shù)穆曇粲行┻煅?,他擦擦眼角,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墳地。
這時,已是中午十二點多。三爺回到家吃了點兒干糧,拿出從城里買的春聯(lián),貼在每扇門上。家里便有了一絲年的氣息。在老伴兒的遺像前靜默一會兒,三爺鎖上門,離開了家。他本打算在村里走走、看看再回城,可又怕誤了進城的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快到村口的時候,三爺看到路邊的老槐樹下站著一個人。他一眼便認(rèn)出是劉老漢。“大哥,你還在村里?”三爺疾步向前,緊緊握著劉老漢的手。
“故土難離?。 眲⒗蠞h的兒子和女兒早年去南方的一座城市打工,后來在那里買了房,安了家。兒子和女兒都要把他接過去住,可他死活不愿去。劉老漢說,村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估摸著今天可能有人從外地回來,就到村口來看看。
劉老漢和三爺從小一起長大,兩人親如兄弟。寒暄一番之后,劉老漢說:“老弟啊,今天是大年三十,要不,說啥晚上我也要留你在家里喝兩盅?!?/p>
三爺想了想,出人意料地說:“不,我不走了,咱兄弟倆今晚一起過年!”三爺掏出手機,給兒子打了個電話。
兩個老伙伴手拉手在村里轉(zhuǎn)了一圈。偌大個村子沒有一絲人氣,有的只是滿目的蕭索和荒涼。這個遠(yuǎn)近聞名、祖祖輩輩生活的村落,竟衰敗成這樣。兩位老人唏噓著,眼里噙滿了淚水。
到了劉老漢家,三爺說,他想去買一些春聯(lián)回來,給村里每戶人家的大門都貼上。劉老漢贊同地點點頭。三爺騎著劉老漢家的電動三輪去鎮(zhèn)上買春聯(lián),劉老漢在家忙著做年夜飯。
天擦黑時,三爺和劉老漢在門前放了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聲,讓兩位老人的心里多少有了點兒過年的感覺。劉老漢的兒子和女兒用快遞發(fā)了許多年貨回來,年夜飯還算豐盛。他們一邊喝酒,一邊感嘆村子的興衰和變遷。
兩位老人都喝醉了。他們相互攙扶著從屋里走到門前。劉老漢舉頭望著夜空,突然大聲喊道:“人呢,過年啦,咋不回來?!這里可是你們的根啊……”
一股莫名的悲情從兩位老人的心中涌起。他們擁抱著,孩子似的號啕大哭。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