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30年代的文學(xué)洛神”的蕭紅,是民國四大才女(呂碧城、蕭紅、石評梅、張愛玲)中命運最為悲苦的女性,也是一位傳奇性人物。她有著與女詞人李清照相類似的生活經(jīng)歷,并一直處于極端的苦難與坎坷中,可謂是不幸中的更不幸者。然而,她卻以柔弱多病的身軀面對整個世俗。因此,蕭紅的一生可以稱得上是不向命運低頭、在苦難中掙扎的一生。
蕭紅出生時,呼蘭河水是清的。月亮喜歡把垂下的長發(fā),輕輕浸在河里,洗濯它一路走來惹上的塵埃。于是我們在蕭紅的作品中,看到了呼蘭河上搖曳的月光。那樣的月光即使沉重,也帶著股芬芳之氣。蕭紅在香港辭世時,呼蘭河水仍是清的。由于被日軍占領(lǐng),香港市面上骨灰盒緊缺,端木蕻良不得不去一家古玩店,買了一對素雅的花瓶,替代骨灰盒。這個無奈之舉,在我看來,是冥冥之中蕭紅的暗中訴求。因為蕭紅是一朵盛開了半世的玫瑰,她的靈骨是花泥,回歸花瓶,適得其所。
香港淪陷,為安全計,端木蕻良將蕭紅的骨灰分裝在兩只花瓶中,一只埋在淺水灣,如戴望舒所言,臥聽著“海濤閑話”;另一只埋在戰(zhàn)時臨時醫(yī)院,也就是如今的圣士提反女子中學(xué)的一棵樹下,仰看著花開花落。
我三月來到香港大學(xué)做駐校作家時,北國還是一片蒼茫??磻T了白雪,陡然間滿目綠色,還有點不適應(yīng)。我用晚飯后漫長的散步,來融入異鄉(xiāng)的春天。
從我暫住的寓所向南行五六分鐘吧,可看到一個小山坡。來港后的次日黃昏,我無意中散步到此,見到圍欄上懸掛的金字匾額是“圣士提反女子中學(xué)”時,心下一驚,難道這就是蕭紅另一半骨灰的埋葬地?
我沒有猜錯,蕭紅就在那里。
蕭紅一九一一年出生在呼蘭河畔,舊中國的苦難和她個人情感生活的波折,讓她飽嘗艱辛,一生顛沛流離,可她的筆卻始終飽蘸深情,氣貫長虹。蕭紅留下了兩部傳世之作:《生死場》和《呼蘭河傳》,前者由魯迅先生作序,后者則是茅盾先生作序。可以說,蕭紅踏上文壇,與這些泰斗級人物的提攜和激賞是分不開的。不過,蕭紅本來就是一片廣袤而葳蕤的原野,只需那么一點點光,一點點清風(fēng),就可以把她照亮,就可以把她滿腹的清香吹拂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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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與蕭軍在東北相戀,在西安分手。他們的分手,使蕭紅一度心灰意冷,她遠赴日本療傷。那期間,她的作品并不多,有影響的,應(yīng)該是短篇小說《牛車上》。赴日期間,魯迅先生病逝,這使內(nèi)心灰暗的她,更失卻了一份光明。蕭紅才情的爆發(fā),恰恰是她在香港的時候,那也是她生命中的最后歲月?!逗籼m河傳》無疑是蕭紅的絕唱,茅盾先生稱它為“一幅多彩的風(fēng)景畫,一串凄婉的歌謠”,可謂一語中的。她用這部小說,把故園中春時的花朵和蝴蝶,夏時的火燒云和蟲鳴,秋天的月光和寒霜,冬天的飛雪和麻雀,連同那些苦難辛酸而又不乏優(yōu)美清麗的人間故事,用一根精巧的繡花針,疏朗有致地繡在一起,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打造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后花園”,生機盎然,經(jīng)久不衰。
(選自《遲子建散文精選》,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