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凱爾
“你還在跟那個酒吧工作的阿朗混在一起?”晚上吃飯的時候,姐姐問起葉昀,“我看到他載你回來?!?/p>
“還以為自己在叛逆期嗎?”母親將最后一碟菜端來時,也加入了這個話題。
葉昀伸手夾菜,“我沒覺得自己在什么期?!?/p>
姐姐似乎很認真,又一次露出那種過來人的姿態(tài)說:“你跟他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雖然他的手臂很結(jié)實?!?/p>
“我沒跟他在一起?!?/p>
“你自己看著辦?!?/p>
“由此證明,三個女人組成的家庭并沒有給你樹立正確的人生觀。”母親說,“看看你姐姐,難道你就不懂她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多少嗎?”
這話說得好像葉昀從未付出過似的,而她們永遠不知道的是,在姐姐結(jié)婚那天,姐夫從背后抱住了葉昀,雙手在她胸部使勁地揉,還咬住她的耳朵,舌頭像蟲子一樣在蠕動。當她準備反抗時,姐夫突然松開嘴巴說:“你姐姐懷孕了,你不會希望孩子沒有父親吧?你應(yīng)該學會閉嘴?!彼撓滤翘鬃鳛榘槟锏娜棺?,但他沒有機會做過分的事情。當他準備用手指伸進她下體時,因為花童的亂闖,他驚慌失措地幫她穿上衣服并對花童說:“這位小姐姐的衣服掉線了,新郎身兼多職正幫她修剪呢?!被ㄍc點頭,又跑了出去。后來姐姐流產(chǎn)了,葉昀一直沒提過這件事,姐夫也不再對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曾表態(tài),說流產(chǎn)是對他的報應(yīng),某種程度上他還是個傳統(tǒng)的男人。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當兵結(jié)束后在海上工作,大半年才回來一次,休息一個月又返回海港,每次回來都跟姐姐瘋狂造人。他也說自己回到船上會拜祭海神,但天知道船上是否有女人,葉昀一直猜想他總會想盡辦法出軌的,報應(yīng)過了,他必定認為自己已經(jīng)解放。
母親把希望都寄托在兩個女兒身上,姐姐嫁得好(當然她們不知道他是個敢對妹妹動手的人渣),姐夫每次休假回來都會把半年的生活費給她,是他支撐起了她們大部分的家用,姐姐自己也還能存上一些。
不過這些都與葉昀無關(guān),她只是想到姐姐與母親的男人都沒有做好本分,心里對這些事多少有些敏感。很多人誤以為她跟阿朗是一對小情侶,會得到長輩的祝福,事實上只是阿朗暗地里追求她,她知道自己心里并沒有把他看得太重要,她也知道自己有時過于安靜,不說話的時候足夠讓身邊所有人崩潰。如今葉昀二十七歲,工作換了幾次,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又無需特長的工種,人生對她來說似乎也像母親說的那樣,“想要什么都不清楚,毫無主見”,母親不得不對她操心,但她提前摒棄一切繁復的東西讓她顯得更像是追求簡單事物的好女孩。
“不管怎樣,這個周末去你們父親家的時候,至少給我表現(xiàn)好一些,我不想在某些方面輸給他?!蹦赣H說。
“你從未輸過?!比~昀說。
“我不去了。”姐姐說。
“為什么?”
“我跟他們沒什么好談的?!?/p>
“你自己在家可以嗎?”母親擔心地伸過手去,“你不想出去走走嗎?”
姐姐搖搖頭,“我一個人可以。”
母親嘆氣,“由此證明三個女人組成的家庭給你們帶來的體驗很可能是今后不再需要男人了,除了年輕力壯的男人給我們扛來煤氣罐與桶裝水?!?/p>
“興許再過不久,我也能扛得起煤氣罐。”葉昀說。
“一個女人過早獨立只會剝奪男人追求你的權(quán)利?!蹦赣H優(yōu)雅地放下碗筷,結(jié)束了這場談話。
葉昀還沒談到自己最近學會了開摩托——阿朗那輛跑車,奔馳在路上的時候,馬達的聲音可以蓋過整條街。如果母親知道了定會說她不像個女人。不過她不敢開太快,大多數(shù)時候也達不到那個效果。她有時候覺得姐姐挺悲哀的,活在自以為的幸福之中,被丈夫欺瞞。姐夫的行為也給了葉昀一種機警,她一開始很難接受,但這些年慢慢結(jié)識了不同的人,也就視為平常,只是心里開始滋生了一種生活對女性而言更像是獵手的感悟。
如果你往這里一直走,很可能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感到一股潮濕的氣息了嗎?那兒有個巨大的沼澤地,沼澤永遠無法給你辨認方向,被它拖延的步伐會致使你轉(zhuǎn)移注意力,萬一你不小心陷進去,很可能就喪命。你必須不停地抬腿,不停地使勁,可是你知道你不會一直有力氣。所以你得往那邊走,那兒是男人們開出來的一條路。入口處是樹枝漸漸搭起的一個拱門,你進去之后會聞到枯木腐爛的味道,也許還能聽見某些動物發(fā)出的咕噥聲。
母親為了照顧兩個女兒,很多事都親歷親為,比如這天她說她來駕駛。姐姐站在屋門口對她們說:“替我問好,如果他的新太太沒懷孕的話?!比~昀在副駕駛大笑,隨后又意識到不妥,馬上停下來。姐姐自從流產(chǎn)之后,再也沒有懷孕的征兆了。母親當然很擔心,但她又能做什么?她轉(zhuǎn)彎的時候方向盤轉(zhuǎn)得太慢,葉昀一度以為車子會滾落到右邊的石溝里去,但母親又淡定地擺正方向。
以前,葉昀每次出門都會有些另類想法,她想到自己能夠離開那個地方(或真正獨居)的時候,也許會做很多從未做過的瘋狂事,她能想到自己應(yīng)該會有非常多的花樣。但現(xiàn)在那些想法已經(jīng)被消磨掉了,她一直都沒獨立的機會,在接近三十的路上,好多東西會突然靜止。她想到那個沼澤,位于縣道公路旁,沒有路燈也沒有任何招牌,只有絞纏的樹枝搭起來的拱門。在阿朗告訴她之前她已經(jīng)知道,但她不清楚路邊會有一條小道。母親開過那段路的時候忽然加速了,葉昀沒來得及注意觀看拱門的出現(xiàn),她知道她錯過了。其實她后來偷偷去過好幾次了,她聽取了阿朗的建議,選擇另外一條男人們開辟的路,從沼澤旁邊走過。在沼澤后面的別墅群里,有一棟房子把門面漆成了黃色,非常顯眼,她暗自在那附近觀察過房子與男人。他見過那個男人。
“你總在扭頭看什么?”母親察覺到葉昀頻頻轉(zhuǎn)頭。
“沒什么。”
“你衣服帶夠了嗎?阿朗對你是認真的嗎?”
“也許阿朗對誰都是認真的。我說了,我跟他只是朋友?!?/p>
母親搖搖頭,將音樂聲調(diào)低,“你要知道,在你這個年紀整日跟一位男性單獨在一起,人們就會議論什么。你沒有這個意識。謠言能煽風點火,等到你燒著了,你的名聲也就不好了。”
“名聲沒那么重要,保持矜持能帶來幸福嗎?有那樣的意識也不見得就能找到好男人?!?/p>
母親笑笑:“算你明白你還需要找到好男人?!?/p>
葉昀知道母親后悔嫁給了父親,一個早早搞大她肚子的男人,又受不了兩個孩子的折磨,簡直像神經(jīng)質(zhì)一樣想要把兩個孩子塞回她肚子里去,有一次還把不肯睡覺的葉昀隨意拋到床上?!叭绻鞘悄景宕不蚴欠胖裁磮杂驳耐嫖?,很有可能你就變成了智障,或者死去?!蹦赣H多年前總是提起這件事,用以譴責她前夫的過錯。如今,也許人到中年會對生活產(chǎn)生更多的感慨,父親有時候也會懊悔自己沒有參與兩個女兒的成長,不過他很少提,只是葉昀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一絲悲傷。她同姐姐談過,但姐姐已經(jīng)不怎么看重父親了,她的心思全在如何養(yǎng)好自己的身體,期待下一次可以成功懷孕。他們是最近幾個月才開始見面的,在父親有了新太太之后(或者說新的女人,他們并沒有領(lǐng)證),他聲稱自己能在這個時候重拾對感情與生活的向往是個奇跡,希望她們?nèi)齻€女人能夠支持他。這件事幾乎讓母親患上了抑郁——如果他能重拾對感情的向往,為什么不回來找我?起碼問一句我還會不會給他機會?他既然知道我們是三個女人在一條船上,為什么不試試給我一副船槳?當然,最后還是理智的姐姐跟她揭穿她不愿意承認的事?!澳莻€男人只是你的前夫,他拋棄了你跟孩子,是鎮(zhèn)里最著名的負心漢,他沒必要回來劃船,如果你還指望開始長白頭發(fā)的男人給你幫助,那么你跟少女們就沒什么區(qū)別。你要么狠心不再見他,要么妥協(xié),冷靜看待當前的關(guān)系?!蹦赣H憤怒地斥責她,但同時也驚訝地意識到女兒是對的,才開始接受前夫的邀請。而葉昀從那時起,心里隱隱感到,也許生活本身就是一種災難。
離開家之后,父親在鄰鎮(zhèn)租了一段時間的房子,直到與那位姓莫的女人確認了關(guān)系,才花錢買下現(xiàn)在的樓房。房子原先的主人移民加拿大了,因為時間比較緊急,以較低的價格拋售?!吧咸炜偸菍λ@種人特別照顧,給足運氣,令許多男人羨慕。”母親為他能買下這套漂亮的房子而感到不公平,一面向屋子門前等待她們的那對新夫婦露出微笑,一面說:“但你還是要優(yōu)雅地迎接?!比~昀提上袋子,里面裝有兩個人的衣服,她們計劃這個周末在這里度過兩夜,當然是父親的邀請。
“我親愛的昀昀?!备赣H很熱情,眼神里有一種傷感,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位父親,似乎只有在見到女兒才明白所謂父親的含義。“你現(xiàn)在看起來像我了,這很好?!?/p>
“我沒覺得?!蹦赣H反駁。
他向葉昀介紹莫女士,“上一次碰巧她不在,這次你們終于見上了?!?/p>
正當葉昀猶豫該如何稱呼莫女士的時候,她先開口了,“叫我莫姐就好?!?/p>
母親象征性地問候他們,但看不出她內(nèi)心有無波瀾,興許也不是第一次來的緣故,并不見外。她將小籃子給到莫女士,猛地說她是如何一大早就做好了這一籃華夫餅,就像不能認輸般在一開始就要把武器亮出來?!澳憔谷贿€會做華夫餅,不得了。”對方的稱贊滿足了她的虛榮心。葉昀有時候覺得母親太好勝了,但莫女士似乎并沒意識到(或許假裝熱情),她欣然地接過籃子,不知道(不計較)那種女人之間的較量。
“還好,給你們留了這臺車,來往變得更方便些。”父親說。
“也許你留下的最好東西就是這輛破車了?!?/p>
母親常常毫不留情地翻舊賬,有意無意地把前夫的行為當成一種談資。葉昀從這一刻開始有些恍惚,隱隱之中,她似乎察覺到母親身為一個女人,有時候太過刁鉆了,她以自己的經(jīng)驗來教導兩個女兒,并在能有機會損傷他人的時候絕不姑息。但另一方面,當她獨自面對孩子時,又常常泛出母愛,溫和地談身為一個女人應(yīng)該怎樣怎樣。
葉昀說不清楚,很難給出精確的想法,也很矛盾。但莫女士對她露出的誠懇微笑叫她明白了一些說不清的東西——她有一種預知,會跟這位女士進行一些談話。
“華夫餅的制作跟蛋糕基本一樣,只不過是烤箱換成了加熱模具?!蹦赣H開始沿著她勝利的話題展開,但見面就聊自己的點心真的有些太要強,沒有什么人會自信到一直談一份心意——那本應(yīng)該只是一份見面禮。
“你姐姐不來嗎?”父親問道。
“不太舒服?!蹦赣H立馬對他解釋,“她向你們問好?!?/p>
父親感恩說自己有兩個孝順的女兒,轉(zhuǎn)頭問起葉昀最近在干什么,有沒有找到新工作。葉昀搖搖頭,沒有出息常常令她羞于開口談自己的事。
“原來在游樂場工作的事,為什么不干了?”
“上次出事之后被記者報道過,后來就有政府部門的人去封了場所,所有員工都被迫休息一個月。再次營業(yè)就減少了很多項目,高層不得不進行大裁員?!?/p>
“真可惜?!蹦空f。
“對啊,當天就開始裁員?!?/p>
父親握著葉昀的手,有些替她抱不平的意思。他說:“我聽說裁員能夠得到一筆不少的錢?!?/p>
“是,我拿到了一年工資的賠償。”
“那是應(yīng)該的。”
“人們總是以為用一筆聽起來不錯的數(shù)目就能打發(fā)員工?!蹦赣H插話,“他們根本不清楚人類需要一份職業(yè)是為了什么?!?/p>
“老板們很清楚自己所做的決策。”父親說。
“你沒必要替有錢人說話?!蹦赣H說。
“大家都有難處?!蹦吭噲D解圍,但其實談話都很輕松,沒有人感到不適。莫女士起身回到廚房,該去準備午餐了。留下原來的一家人,格局似乎變得不那么自然,但這大概只是葉昀自己的感受。母親開始談到自己要在家里做很多事情,無法像莫女士那樣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她聊到熱情時會忽略這個男人的身份,什么都講一通。在她喝茶與談話間的那些手勢,像極了自己就是屋里的女主人。
“需要幫忙嗎?”葉昀走進廚房。
“不必麻煩你,親愛的。”莫女士說,不一會兒又補充道,“如果你想,可以把馬鈴薯切成塊狀?”
葉昀掃了一眼客廳,沒人留意她已經(jīng)站在廚房里。她洗凈手,開始削皮。
“你母親廚藝很好,幾次她來吃飯,我都必須比平常認真十倍。”
葉昀知道莫女士在開玩笑,但還是覺得如此輕松的談話更有生活氣息,不知道是不是母親平日里談太多那套條框,她覺得莫女士真是令她舒服。
“我上次吃過你的鹽焗雞,父親帶來的時候,還沒上桌就聞到了香味?!?/p>
“那可是我最拿手的,可我不能永遠指望一道菜?!彼袷窃捓镉性?,“你呢?你對烹飪有興趣嗎?”
葉昀搖搖頭。
“你是在憂慮什么?如果是工作,我認為你無需太緊張?!?/p>
“不是的,我對工作沒什么期待,我不是那種積極向上的人?!?/p>
莫女士笑笑:“年輕人別太早給自己定義,否則真的只會往‘不積極向上’的方向走哦?!?/p>
“你是這樣放任自己的嗎?” 葉昀覺得她很有意思,“不是放任,我是說,更隨意一點?”
“對,更隨意一點。其實你也可以做到,不是嗎?相比你姐姐,你沒那么討厭我吧?”
葉昀忽然感到不好意思,確實也談過莫女士(三個女人的家庭里無法不談?wù)摳赣H的新女人),但她并非是討厭她,某種程度上這個女人還算是自己的后媽?!安皇堑模医憬悴]有討厭你。”
“不然,她為什么避開每一次與我的會面?”
“她最近兩年非常注重自己的身體,自從流產(chǎn)之后,她對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現(xiàn)在還開始慢跑,飲食上變得挑剔。”
“懷孕不僅僅是女人的問題,男人也有責任,難道你姐夫沒有問題?”
葉昀感到困惑,“我不太清楚?!?/p>
“那位叫阿朗的男孩還跟你在一起嗎?”
“肯定是父親又亂說了,我跟他沒有在一起。” 葉昀把一只只馬鈴薯放到砧板上,逐一切開,“啊,看來母親說得對啊。”
“你母親說了什么?”
“謠言是煽風點火的,很有可能我最后就依靠緋聞嫁給了他?!?/p>
莫女士大笑,外面客廳的對話聲忽然停止,兩人往里看。她才又壓低聲音。“到底是過來人,你媽媽是個聰明的女人?!?/p>
“在她這個歲數(shù),也許她的聰明是依靠生活經(jīng)驗給的,而不像你這樣,以腦子作為基礎(chǔ)?!?/p>
莫女士走過去教她如何更好地切成大小一致的塊狀,葉昀覺得自己用詞有些過分了,但好不容易跟別人說出了直接的觀點,自己也變得輕松。
“后來我意識到,這塊地長得不好的原因是因為土壤問題,但這附近找不到好的?!?/p>
夜晚,大家坐在門前喝茶,父親對自己新打好的水泥路面表示很滿意,可以停放兩輛車子。
“你可以到外面買一些專門的土壤?!?/p>
“價格可不便宜?!?/p>
“但其實草坪也可以停車。”
“暴雨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什么是麻煩?!?/p>
葉昀想到沼澤的那些土壤,大概濕地會更有養(yǎng)分。她沒心思認真聽他們說話。大多數(shù)的鎮(zhèn)子都一樣,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葉昀沒覺得這里漂亮,也不認為父親親自填實的平地有多么了不起,如果讓她做,她也可以。她只是想起那片沼澤,低洼,有大量的積水,遠看像湖泊,卻又有雜草冒出來。也許某些地方過度灌溉,致使地貌發(fā)生變化?她一直很想走進沼澤去,看看泥潭會陷多深,反駁阿朗那不是殺人的洞穴。也許水塘到處都是蝌蚪,水田鼠會被她嚇得失去方向,幸運的話,還能發(fā)現(xiàn)從未見過的兩棲動物。她還想起那個男人,在自家房子門前坐著抽煙,跟鎮(zhèn)上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她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想要走進去,其實是想走近男人。但她該說什么?
“我們也曾想過弄成一個好看的院子,搭個葡萄棚,底下還可以種番茄?!蹦空f。
“這兩種東西可以種在一起?”母親質(zhì)疑。
“不知道啊,試一試,說不定就成了上紫下紅的,多好看?!?/p>
“她就是有很多小心思?!备赣H笑笑,摟過他女人的肩膀,“還好,我的水泥包比種子先到,不能怪我自作主張?!?/p>
莫女士笑笑,像個小女人一樣把腦袋歪在她男人的肩膀上,但這樣的姿勢令葉昀的母親有些愕然——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離開男人那么久了,也許這對新夫婦來說再平常不過,但對于她來說,簡直是個久違而夢幻的動作。母親已經(jīng)失去依靠了,并且為了兩個女兒整日操心,生活上不會再有這樣的“依靠”。年輕時還有男人找她約會,也表示過愿意重組家庭,都被她一一拒絕了。每當外界有這種訊號,葉昀就會為母親擔憂,留意著她臉上的變化,怕她多年堆起的堅強一觸即潰。事實上,葉昀還是把母親想得太脆弱了,她確實失落了那么一會兒,但很快就順著他們的話題引向別的事情,重新占據(jù)主場。
后來葉昀覺得無趣,便先回房睡覺了,但她最近睡眠很淺,晚上母親走進她臥室拿什么東西的時候把她吵醒了?!耙苍S我們的衣服應(yīng)該分開裝?!蹦赣H輕輕地說,伸手摸葉昀的額頭。葉昀迷迷糊糊,以為自己做了一個關(guān)于沼澤的夢。母親關(guān)上門之后,她再也沒有睡著,起身披上薄外套走出臥室,一種沼澤的幻境在腦里翻涌。她想到廚房去泡點什么喝的,找了一會兒,廚房的器具相互碰撞發(fā)出聲音,莫女士從后面走來。
“需要幫忙嗎?”
葉昀嚇了一跳,“被我吵醒了?”
“我以為你父親肚子餓呢,平時這個點數(shù),很容易發(fā)現(xiàn)他在廚房的背影?!?/p>
“我不餓,只是想泡點喝的。”
“如果你睡得不好,可以試試這個。”
莫女士打開櫥柜,踮起腳翻了一會兒,拿出紫色包裝的盒子,“這是薰衣草加白菊,非常好聞?!?/p>
“喝了會睡成死豬嗎?”
“會讓你擁有美夢。”
葉昀冷笑:“在你這個年紀還相信美夢嗎?”
“我只是說,這些茶有助眠功效。你因什么事睡不著?”
想到自己母親不會懂得她的那些感情事,葉昀似乎有了傾訴欲,也許她真的可以跟她談?wù)??!翱赡苁歉星??!彼f。
“我猜到了?!蹦繐u搖頭,“女人啊,就無法離開感情了吧?”
“也許只是我個人的困擾。”
“在想如何才能喜歡阿朗嗎?”
“不,我想我喜歡上了一個陌生人?!?/p>
莫女士有些疑惑,“說說?”
也就是住在沼澤后面的那個男人,他其實應(yīng)該是已婚了,葉昀看到過他在屋門前抱著一個女人。他們其實先前見過。有一次在鎮(zhèn)上,她同姐姐一同出街,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男人,對方的帽子掉落了,葉昀撿起來遞回給他?!氨福覜]看見你們站在我后背?!蹦腥苏f,“你沒事吧?”姐姐捂著右邊的臂膀,撞是撞到了,但不至于很痛?!澳隳兀俊蹦腥擞謫柸~昀,她搖搖頭。但她一直看著男人,有種強烈的力量勾起了她的目光,很難挪開。男人還是很得體的,從公文包里抽出紙和筆,寫下電話與姓氏?!叭绻l(fā)現(xiàn)有傷痛的地方,請務(wù)必給我致電。非常抱歉?!彼衙弊哟魃?,同她們告別了。姐姐當時接過紙條還對葉昀說:“像他這種有教養(yǎng)的人大概是住在那個高檔別墅群里吧?”葉昀嘴上說不清楚,但心里開始羨慕住在那附近的年輕女孩,可以制造機會接觸他。那天晚上,姐姐說她弄丟了那張留有號碼的紙條,不然她們可以約他出來喝點什么?!耙苍S他會看上你呢,可惜了。”姐姐說。但葉昀想到自己毫無背景或前景可言,高攀可不是她的作風。當然物質(zhì)只是其中一個條件(盡管母親告誡她要放在首位),但她似乎對那張面孔有著特別的感覺,如果不是曾在夢里見過,那就是愛情的觸發(fā)——她第一次相信了自己的直覺,那種斷定可以堅定到令她認為自己發(fā)生了蛻變。她假裝無知,向阿朗討教關(guān)于別墅群里的事情,他說了一堆,大致意思是那邊的房子是地產(chǎn)商花重金打造的,能住進去當然是有經(jīng)濟條件或是地方官員。葉昀明白了,自己是很難(幾乎不)引起他們注意的,不知道如果換作是姐姐,她會使用怎么樣的手段,但葉昀不想跟姐姐說起這個男人,她感覺一個人進入自己的內(nèi)心,就不想告訴別人那種私密的愛戀感?!澳憧梢赃M去看看,這又沒什么,”阿朗說,“不過是區(qū)域入口比較金碧輝煌而已,沒人會看不起你。我還知道在縣道有個小路口可以進去,我?guī)闳タ纯??!庇谑侨~昀坐上了阿朗的摩托,知道了那個入口,之后就有了自己常常去那兒窺視的習慣。阿朗當然不知道這一切,葉昀的家人更不知道,沒人知道。但是那種感覺說來也很不可信,她一直懷疑自己究竟是否可以依賴一見鐘情,如果男人們都像父親或姐夫那樣不靠譜,這種全然不知的狀態(tài)就更危險,不是嗎?她在心里寫下了自己對愛情的期許,但究竟可以做什么,這種零交流的感受能持續(xù)到幾時,她不知道。
“我只是覺得,無動于衷等于是拱手相讓?!?/p>
“我明白,就好似順其自然吧,其實也是放棄的意思?!?/p>
“你是這么認為的?”
“對啊,我們對這件事應(yīng)該有一致的立場?”
葉昀點點頭,喝了半杯對方泡好的茶說:“那你是如何喜歡上我父親的?”
“中年人不談愛情,只談是否牢靠?!?/p>
“你跟我媽一樣,她常說這種話?!?/p>
莫女士笑笑,說沒人真的懂感情,但她了解到能否依靠確實是一個好男人的標準,她強調(diào)自己也是個傳統(tǒng)的女人,無法獨立自主,也談到葉昀的母親很不容易。所以其實她們又談到了另一個層面的意思——關(guān)鍵在于你是如何把握自己的生活,你認為什么東西值得。莫女士還反駁葉昀當時說的話,“你母親并不僅僅是依靠生活的經(jīng)驗,她對很多事情心知肚明。她一開始憎恨你父親跟我,最后還是屈服于我的闖入,盡管她表現(xiàn)得像個要強的女主人,但她只是想要挽回自尊。也許你們姐妹對她說過什么令她釋懷的話,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需要自己的內(nèi)心去面對?!?/p>
葉昀不知道說什么好,議題太大,她反而迷失了。事實上,她也不覺得阿朗真的有什么問題,但就是交不出那個機會,而那個男人給了她更多的感受,即便碰不到他。
她覺得茶太好喝了,不知是自己困了,還是薰衣草的作用,開始感到疲倦。她想告訴阿朗,自己喜歡上了一個陌生人,祝福他再找個好女孩。他定然會問為什么,而她會說有一個男人給了她某種可以投入的東西。是什么?是她猜想的一切——也許男人某天因為在沼澤邊上攝影而看見她,他腦海里根本不重視貧富差距,他的心被這個大多數(shù)時候沉默且窺視他的女人融化了,他有著痛苦的婚姻而她正好出現(xiàn),解開他冰封的心——但這些會發(fā)生嗎?會令她快樂嗎?
也許不會,但她知道有什么肯定是不一樣的。
沼澤的水溫忽然變暖了,也變得清澈了,在葉昀的夢里,她獨自在那游泳。到了凌晨的時候,男人從屋里走出開始晨跑,在經(jīng)過沼澤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她,并對她說:“小姐,這兒很危險,你不該游泳,一旦你停下來,就會陷入泥潭里,逃不掉。”她聽見他的聲音,比起街上那一次更動人,而且?guī)е娴耐?。她覺得身體變得酥軟了,開始游不動了,但她對男人說:“我不會停下來的,為了你?!蹦腥诵π?,脫下了衣服,伸腳試了試水溫?!翱爝^來,我要沉下去了?!比~昀說。男人游到沼澤中央,在幾乎要碰到葉昀的時候,她整個人就不見了。男人試圖撈她起來,但水又變得渾濁,冒出咕嚕嚕的氣泡。
“我看見你們在聊天,你們很聊得來?!?/p>
清晨,母親悄無聲息地鉆入葉昀的臥室,開始幫她收拾行李。
“你干什么?”
“回家?!?/p>
“不是過兩夜嗎?”
“我一夜難眠,別說兩夜了。天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留宿?這世上誰還能與前夫以及他的新太太待在一塊?簡直是噩夢,我太高估自己的承受力了?!?/p>
“我睡得很好。”
“那是因為你喝了別人泡的安眠水。”
葉昀笑笑:“父親說今天帶我到西郊去看那個馬場。”
“取消,一切安排都取消。反正以后我們沒有多余的錢騎馬,還不如早點回去看看酸奶店老板的兒子旅行有沒有回來,好給你介紹認識。”
“又來了?!?/p>
“人家每天賣出多少酸奶你不知道嗎?總好過你跟別的女人聊什么理想感情,那不實際。你以為你還年輕嗎?你姐姐生不了孩子已經(jīng)很讓我頭疼了,你究竟想怎樣?”
葉昀感到無奈,雖然不太樂意母親這么說,但不想一大早就跟她爭吵。她們到客廳時,莫女士正在準備早餐,她驚訝她們提著行李袋,問她們?nèi)ツ摹?/p>
“回家?!蹦赣H說。
“不是明天才回去嗎?”
但母親似乎不想說話,葉昀知道是因為自己與莫女士的交談在某種程度上更加契合——至少是其中一個原因——致使母親感到焦躁。母親嚴格地把控她,致力于教導她,但她的“背叛”使母親有了挫敗感。
父親還沒起床,她們隨便吃了兩口便跟莫女士道別了。
“那你們有空常來,開車小心?!?/p>
葉昀臨走前回頭看了莫女士一眼,她只是笑笑,但依舊很大度的樣子。
路上母親開始進入一種周而復始的談話,甚至有些語無倫次。父親美好的生活、葉昀的不聽勸,以及她與莫女士的談話等等,都讓母親感到威脅。失敗沒有標準,失敗的人生也從來沒有人去衡量,但每個人都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母親在很多方面的努力沒有得到回饋,僅僅以自己的經(jīng)驗無法給孩子們帶來更多的選擇。她談到最艱難的時刻,是她的男人突然離開她與孩子們,那一幕給了她沉重的打擊,她永遠不會忘記?!八且粋€不負責任的男人,在你們長大的這些年都沒有參與過,我到底為什么會原諒他?”并且,如今這個男人還過著美滿的生活,她還能有什么能耐?姐姐嫁給了一位海員已經(jīng)是最好的選擇了,但生不出孩子來她也很擔心。她一直講,差不多到家的時候,忽然就流下了眼淚。葉昀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但她試著去理解母親?!叭绻惆焉钪匦姆旁谧约荷砩?,就沒那么累。”她說。
“可能嗎?”母親用手背擦擦眼睛,很快恢復了平靜,“你從這里走回去吧,我該去市場買點菜了。生活就是這樣,不是嗎?”
生活就是一場災難,葉昀心想,猶豫了一會兒后下了車,沿著小道往家里去。
她當然知道母親為什么會崩潰,時間并沒有讓一個人變得毅力非凡,或者就算有,也會在猝不及防的時候給你一擊,讓你對現(xiàn)實看得更清楚。母親是那種很愛面子的人,但這么多年來她都沒有因此而引發(fā)什么嚴重的錯誤,足以證明她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葉昀其實心里感激母親,只是她不想走那些被她指引的道路。她說不出自己的需求,所以她通常會選擇沉默,一直都是,常常令身邊的人泄氣。因為她知道,如果說出她喜歡的那個男人,母親會覺得這是一個笑話,如果不好笑,那就是妄想。
至于姐姐,小時候她一直是學校里的美人。葉昀常常跟在姐姐后面,偶爾也會有一些高年級的男同學過來挑逗她。但他們不會喜歡她,她其實是個丑角。后來她意識到這一點,放學就不再等姐姐了,而是跟班里那些同樣毫不起眼的女同學一起。真正變得稍微漂亮些是在高中,結(jié)交了第一個男朋友。姐姐那會兒因為早戀誤了學業(yè),很早輟學,身邊有不少男人圍著她。也就是那些年,她的身子開始壞掉的。因為收入不佳,母親很多時候顧著工作,家里又沒有男人,孩子缺乏適當?shù)囊龑А=憬悴m著家里人去墮胎(不止一次),聽信花言巧語的男人們而服用避孕藥,名聲敗壞,也很快傳到母親耳邊,哭著用鞭子抽打她。葉昀上前阻止了,大家哭成一團,像是被世界遺棄的垃圾。但那始終是自己的女兒,母親將姐姐禁閉了一段時間之后,也好聲好氣地希望她能愛惜自己。過了很多年,姐姐認識了一位海員,雖然沒有雙親,但母親認為他是個好男人,兩人很快就結(jié)婚了。
葉昀理解母親的崩潰,也理解姐姐在這個當頭的著急。她想,如果她能大膽一些,是不是可以改變什么?比如那個男人——她對他有了更濃烈的興趣(以及幻想的寄托),如果她能嫁給他(那個女人究竟是不是他的太太?)的話,姐姐為了懷孕的焦慮是否有好轉(zhuǎn),母親是不是會感到欣慰,不必再為她操心,一舉兩得。
然而,盡管她知道姐姐是怎么樣的人,了解有多深,也總有她猜不到的一面——當她步行回到家時,她驚訝得說都不出來。
門前停著一輛她從未見過的轎車,她叫不出名字,但流線形的車身讓其顯出非凡的地位。她推開門,地上有男人的鞋子,一雙干凈油亮的皮鞋。姐夫應(yīng)該在兩天后才會回來,難道提前了嗎?她疑惑著走了進去,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姐姐正跟一位男人做愛——那位她第一次堅定地意識到有愛情觸發(fā)的住在沼澤后別墅群里的紳士。男人抬高姐姐的雙腿,姐姐雙手抓住沙發(fā)邊緣,以她曾經(jīng)說到過的那種“最容易受孕的姿勢”進行。葉昀的第一反應(yīng)是男人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以及姐姐惡心的一面。她將行李一甩,那兩人才發(fā)現(xiàn)她,三人目光相視??杀氖恰斈腥宿D(zhuǎn)過臉的時候,葉昀依然會為那張面孔動情。她傷心極了,說了一句不要臉,轉(zhuǎn)頭就打算離開。姐姐也喊了一聲等一下,但葉昀沒有理會,直接沖出了門。
“我只是想要個孩子!”姐姐穿著外套捂住身體站在門口,“你不是也跟你姐夫做過嗎?憑什么我就不要臉了?你給我回來!”
姐姐怎么會勾搭上他?但葉昀很清楚,不是嗎?她聲稱寫了電話號碼的紙條不見了,那是她的伎倆。她出軌是因為她懷疑姐夫的精子有問題,她出軌是因為她一個人過著空虛的生活,她出軌甚至是因為她對這個男人有好感——同葉昀一樣。但姐姐跟男人做了多少次了?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見面的?姐姐還像以前那樣濫交嗎?他不知道她在沼澤那兒偷看他嗎?一個男人完美的形象在她腦里破碎成渣,如同密集的昆蟲在頭頂迅速飛轉(zhuǎn),她幾乎要吐出來了。
葉昀朝那輛男人的轎車踢了一腳,車身發(fā)出了警報聲,引得街坊紛紛出來看看別人家又有什么丑事。她回頭看了一眼,男人站在姐姐背后,愁眉苦臉的樣子。她知道他永遠不會知道她的秘密,她為姐姐羞恥的同時也替自己感到丟人,隨后跑了起來。
跑起來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天氣涼了。她不知去哪,大腦無法思考,不知不覺就跑到阿朗那兒。
“你怎么啦?坐下來歇一會兒吧。你要留下來吃飯嗎?”阿朗剛剛睡醒。
“不了,我想借一下你的摩托車。”
“你去哪?我載你去吧?”
葉昀搖搖頭,阿朗迷迷糊糊地將鑰匙給她,她騎上車后迅速扭轉(zhuǎn)油門,迎著大馬路疾馳而去。
她在那個最大的轉(zhuǎn)彎處沒有控制好方向,險些掉入右邊的石溝里,但她也像母親那樣,淡定并及時地擺回了車頭位置。她無法控制自己對男人的失望,對自己的失望。她在沼澤的入口處緊急剎車,車輪發(fā)出尖銳的摩擦聲。她感到有一股濕漉漉的涼冷氣息從沼澤里面?zhèn)鱽?,那水面似乎有些霧氣,她看不清楚。但有青蛙在叫,她聽見了,呱呱呱。水田鼠呢?還會有嗎?她原本打算一直開的,開到父親的家里,向他痛哭一場,聽聽莫女士的想法,但她沒這么做,她熄了火,從車上下來,走向那片沼澤。
沼澤飄來的霧氣在她靠近時變得稀薄,但她聞到了更濃厚的腐木味道。枝葉在腳下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水面簇擁的雜草開始變得枯黃,似是在宣告某件事情的結(jié)束。在沼澤后面,那棟漆成黃色門面的樓房依然顯眼,男人的太太正挺著肚子在門前來回走動。
葉昀需要真切地感受一種絕望,否則,她會擔心自己對男人無法徹底死心——她第一次踩進沼澤地里,那些松軟黏稠的泥漿就像是她在情感里的深淵,緩慢而無望地下沉、墜落。僅數(shù)秒時間,泥漿便漫過小腿,渾濁的水面暗藏洶涌。她忽然清醒過來,迅速抽回雙腳退到草地上,一只鞋子被泥沼吞噬,不見蹤影。她有些被沼澤的威力嚇到了,站在邊緣,一動不動。
但是她明白了——沒了,完了,結(jié)束了——她的期待在初秋里的這一天將要變成沼澤里的枯葉。她意識到那些長期累積的感情如同地表無期流經(jīng)的清水,從底處涌上來,越過她的心田,最后成為那片寬大的濕地。而這一切都不屬于她。
許多事情無法作出選擇是因為兩者提供了同等的價值,但在一段未明的關(guān)系里,無法選擇更多是外界給到人們某種備受折磨的考驗——那些只靠臆想而產(chǎn)生的知覺、只靠等待而發(fā)現(xiàn)的洞察,雖然會質(zhì)疑那不可靠,但也教會了你在時間的長河里找到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也許在某一天,你甚至能用得上那些不完善的感悟,跨越自己所設(shè)定的界限,又或者重新開始,找出更多能得以生根發(fā)芽的路徑,一點一點填補自己。
現(xiàn)在,葉昀只能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那位挺著肚子的女人來回走動,忍不住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