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燕
我是在2020年庚子年的正月初五下午驟然得到李九松先生去世的消息的。
春節(jié)前后,在上海疫情漸趨嚴重的時候,李九松的身體狀況似乎穩(wěn)定了下來,在醫(yī)院既不易受到病毒的侵染,又得到重癥監(jiān)護室醫(yī)護人員的悉心照顧,我想,這應該是比較妥帖的。他熬過了冬至,熬過了2020年元旦,我在祈盼著,等到疫情緩解,他也能好起來,轉入普通病房,轉回自己家里,和我們共同迎接抗“疫”勝利后的這個春天。
但李九松先生還是走了。
李九松生于1934年11月,江蘇海門人,是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獨腳戲的代表性傳承人,是上海市人民滑稽劇團最受尊重的“老法師”之一。他是中國曲藝家協會會員、上海市曲藝家協會會員,曾任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大代表。
1987年,李九松與王汝剛搭檔演出了獨腳戲《頭頭是道》,王汝剛扮演的青年工人因去工地不戴安全帽而被李九松扮演的老娘舅教育。他們兩人一個生活底子厚,經驗豐富;一個反應快,有新鮮笑料。這對搭檔甫一亮相,就廣受觀眾的歡迎。而“老娘舅”也成了李九松最廣為人知的藝術標簽。
生活是藝術的底蘊,藝術是生活的影像。一個好的文藝工作者,應該是臺上臺下一個樣,表演內外無分別的。李九松在臺上是個江南地區(qū)家喻戶曉、頂頂親切的“老娘舅”。在臺下,他也是個平易隨和、關懷他人的“老娘舅”。
對于我們下基層惠民演出的請求,他從不推卻,總是欣然應允。演出現場的條件簡陋,他毫不介意,登臺演出后就到觀眾席坐著。有時正打盹休息,有熱心的觀眾來了要和他聊天,他就怔愣一下醒過來,回回神就和身邊人興致勃勃聊起家常。
有時候演出場地的條件好些,我們就想請他去屋子里坐著休息,他總是婉言謝絕,“我和其他演員在一起就行了,這樣我也自在。”然后就溜達到后臺,把“老舅媽”帶的零食散出去。過不多時,后臺就是一片歡聲笑語。這場景看得次數多了,有時我也會想,或許能在這后臺辦一次上海曲協的茶話會呢?活躍氣氛有“老娘舅”,零嘴也有“老舅媽”提供,簡直不要太完美。
但這個想法現在注定成不了現實了,2021年上海文聯、上海曲協的新春團拜會上,也不會再有“老娘舅”的身影了。
每年上海文聯、上海曲協的新春團拜會,“老娘舅”總會和“老舅媽”相攜而至,我請他坐主桌,他不肯,就找個地方悄悄“貓著”。但架不住人氣高,他的老朋友和小朋友發(fā)現他后,會上前“圍攻”,打招呼的、打趣的、要合影的,甚至有來結眼緣的。有時人太多,我就會打趣他:“李老,您看,坐在邊上有什么用,架不住粉絲多啊。您看,現在連路都擋住了?!彼偸橇晳T性地摸著毛發(fā)稀疏的頭頂,呵呵地笑著說:“這里就好,這里就好。”
熱心助人是“老娘舅”的又一個特點。這幾年上海少兒曲藝事業(yè)蓬勃發(fā)展,出現了不少有童趣童真、廣受上海小朋友喜歡的好作品。特別是當“三毛”的相關作品出現在舞臺上時,總能讓孩子們無拘無束地從頭笑到尾。所以我們專門在每年優(yōu)秀曲藝節(jié)目展演中推出“向經典致敬”版塊,寓教于演,用“三毛”的作品培養(yǎng)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小三毛”。
“老娘舅”于此功勞不小。
能夠看到李九松爺爺并得到他的指點,是孩子們成長過程中最寶貴的經歷。曾在上海惠民中學讀初中的梁軍同學,在學業(yè)間隙學習了“三毛學生意”滑稽戲片段。在一次學校的匯報演出中,他的“三毛學生意”得到了“老娘舅”的鼓勵肯定和詳細指點,這對梁軍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初中畢業(yè)后,梁軍考進了中專,成了學校里的藝術骨干。他說,這是“小三毛”給我?guī)淼某晒?,“李九松爺爺的鼓勵讓我充滿信心,我相信我能在藝術的道路上走得更遠更好?!?/p>
曾經獲得上海少兒曲藝比賽金獎的連彬堯同學,也曾是“小三毛”的扮演者,“老娘舅”親自上陣,在幫助連彬堯一遍一遍地練習的同時,還專門為他準備了自己以前演“三毛”時的道具?!袄夏锞恕边€教導連彬堯,做人要善良、正直、厚道,要認真學好文化。
對青少年曲藝發(fā)展關心如此,對上海曲藝界其他方面的關心亦如此?!饵S永生上海說唱大家唱》是在上海市曲協指導下,于1999年由上海說唱表演藝術家黃永生創(chuàng)辦的一個公益演出欄目。在至今的20多年時間里,《黃永生上海說唱大家唱》長盛不衰,在推廣和普及上海說唱藝術的同時更為豐富上海群眾文化生活作出了重要貢獻,如今已經成為上海市曲協的一個文化品牌和上海群眾文化生活的重頭戲之一。但在2013年黃永生老師因病去世以后,《黃永生上海說唱大家唱》一度失去了主心骨。為了使《黃永生上海說唱大家唱》能延續(xù)下去,“老娘舅”曾不辭辛勞,堅持每周日去演出的現場“撐場”。在黃永生故去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老娘舅”實際上成為了該欄目的主心骨和定盤針。他還打電話給顧竹君老師,“竹君啊,這幅擔子你要挑起來,儂放心,我來撐儂!”他還號召眾多滑稽界的前輩,紛紛到場支持,直到《黃永生上海說唱大家唱》欄目重新上了軌道,他才放了心。
他對藝術的熱忱總讓我們忽視他的年齡。他的心臟已經搭過兩次橋,但他依然毫不在乎,照樣上臺演出,上?;鼊F里的日常演出他場場不落。2017年,上海市曲協在蘭馨大戲院組織新作品展演,我們請他出場,盡管他和王汝剛的“征婚”系列已經家喻戶曉,但是“老娘舅”絲毫不放松,一定要用新作品來回饋百姓,為此,他特地請梁定東老師新創(chuàng)作了獨腳戲《退婚》。我記得,當時的“老娘舅”在后臺不似以往放松,不斷地念叨臺詞。而他在《退婚》中展現出的風采,竟然讓觀眾紛紛詢問,“‘老娘舅”究竟幾歲了?這風采不遜往日??!”
但“老娘舅”終究得服老,他的舞臺風采也在最后的時刻,被醫(yī)療器械拘束在了病床上。
在最后的日子里,“老舅媽”一直體貼地陪著他,安撫著他,他的家人也都始終在旁邊支持著他。而他的朋友、文藝界的同行晚輩、喜愛他的觀眾,也總會時常來看他。盡管進不了病房,但他們還是會在窗外默默祈禱,祈禱李九松盡快好起來。
但這祈禱沒有戰(zhàn)勝病魔,“老娘舅”終究還是走了。
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老娘舅”的喪儀從簡。
“老娘舅”走了,但他的忠厚和善良,他為上海人民奉獻的歡樂,將永遠鐫刻在上海百姓的記憶里。
他是我們永遠的“老娘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