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
1
大年三十的墳山,你以一束野菊安慰先人,山下的寺廟多么安靜,禪師一言不發(fā)。
你以松濤和柴草的方式讓日子充實,以雪花落盡結束豆芽或麥苗受戒。
花開花落,突如其來的寒潮,春風羈勒。
目光就掩在一樹松柏后面,目測春天到春天的距離,一封信的距離。
你與春天構成的夾角,虛晃了一個陰陽相隔的星空的傾迷,斜坡之上道阻且長。
孤獨是一副良藥。守著孤獨的人也是一副藥。
2
從初一到十五,街道留下了許多空白,我一天兩次穿過幽靜的隧道,遼闊無言,在冬與春的路口,我必須停下,接受檢測,我必須控制好自己的體溫,我不能發(fā)燒,不能被隔離。我必須對自己一言不發(fā),夾住自己快要崩塌的春汛。
與阻斷的道路相似,目光就藏在一枚飄落的枯葉里,而遠方不過更多了一些空蕩罷了。
一些莫名的念頭,像一只蟄伏內心的病毒,不能安靜。安靜就發(fā)作,具有極強的傳染力。
3
你有一條短信懸空在路上。無法熟讀大地的法典,一任江河在心中縱橫。
你在遠方損失了白云和風景,而我的黃昏有晚霞燒紅的空洞和黑夜。
有一角破損的龜片,烙刻了甲骨的銘文,未深埋殷墟,因而無人發(fā)掘并研讀。
4
我不在冬與春的爭奪里。隔著一張空白的紙,字跡已然潦草。
我不在漩渦之中,已然不見你伸出的手掌。
我不著一字,你定看不到一絲破綻。冬天還未收網,春風還未來信。
落葉沒有儀式感,一排站在風口的枯樹沒有儀式感。再大的風,心不會飄。
只想發(fā)一兩個文字:安好。卻怕帶毒,在這傳播季,大疫之中。文字總是無力或心有余悸。
5
所有的蟲聲都還睡臥泥土的深處,天地靜謐如水。
潔白是我的神。
河水是清潔流暢的,一顆有所曲折和洞見的心也是。
恨不能讓一身無用的文字披上白大褂,療治人間水火。
我在內心里一遍一遍喊著春天,又一遍一遍把它退回,我要河水那岸,你的春天風清氣健。
桃源人家,一塵不染。愛鋪遍山間河谷,一片綠一片紅。
回到我停車的路口,紅燈多像你無言的閃爍。我停下,有一瞬間的溫故和顫栗。
6
在熱鬧的街頭,在人山人海的時候,無論我怎么轉身,都很難覓到你清純的身影,白衣之上的劉海,暗浮不易覺察的笑意,光線打磨的臉。而此刻空曠無人之時,你卻扶云而下。
我借歲月隱身,你展開正月的畫筆,已將我涂成一幅無題的油畫。
路口上那個人一直向我微笑,他給了我一縷向前的春風。
隧道的出口處,突現(xiàn)一輪落日,我把它讀成你的來信。
7
你果真發(fā)來微信,我聽到寺廟的鐘聲。隔著江河,聲音發(fā)冷又發(fā)熱。我要對聲音消毒,就像用一朵臘梅對寺廟的鐘聲消毒。對于刻骨銘心的不是驚雷,不是閃電,只是人間枯草一樣埋伏著的小心意。
微信里飛出一只白鴿,盤旋不去。
我放下手機,春風開始浩蕩。
從江南到江北,逆行的背影不要消毒,隔江而望的春風不要消毒。從二樓的窗戶向外望,天空里多了飄蕩的雨絲,我值守的一片天空,不須消毒,但我要時時把它擦得更干凈一些。
8
今晨大霧,一如既往戴上口罩出門去,我遮住迫切和疲憊。
大霧是天地的呼吸,是天對地的耳語,你聽到了嗎?
每一天出門,我都帶著自己的心跳和問候。霧拉近了離別的距離,霧的大口罩上面有一雙眼睛和越過樓群電光一閃的眼神。
我的車出門受檢,它沒有懈怠。路上沒有救護車,沒有人蹤和鳥跡,我卻打開雙閃,這絕不是一只風暴中發(fā)出SOS求救信號的孤船。
一只燈閃爍著“尋尋尋”,一只燈閃爍著“覓覓覓”。
有愛的日子都有光,我祈求大霧散開,山河現(xiàn)形。
9
春天的腳步不會停下,青鳥在路上,雁鳴在路上。
我聽到了泥土之下冰層斷碎的聲響。雨水種花,淺夢釀酒。
和春風有關的詩句,寫在勒痕的臉上。抹去淚,結隊而來的流水,潤濕一冬的河流。
你的針管扎進大地血脈,注入大愛和悲慟。
口罩下,白色的翅膀煉石補天,人間春色打轉,涅槃。
——敞開懷抱相擁春天的日子終將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