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
在我老家魯東南一帶,喊父母有的叫爸媽,有的叫爹娘,奇怪的是還有叫“叔、嬸”的。它的起源和為啥這樣叫,我也說不清。反正,從他們能說話開始,一直都是這么叫。雖然,外人有時聽著別扭,但他們叫起來卻特別親切。
我大姨家的表哥表姐,喊我大姨就叫嬸子。我高中的同學明春,也喊娘叫嬸子。小時,我到大姨家走親戚,聽到表哥表姐喊大姨叫嬸子,感到有點懵。就在回家的路上,問娘是怎么回事。好像記著娘說,大表哥的生辰八字與大姨相沖,喊娘會對某一方不利,于是只好喊嬸子。表哥后面的弟妹也就這樣跟著叫。
進城后,發(fā)現(xiàn)城里人喜歡稱女性長輩為姨,很是不解。怎么會喊姨呢?在我的心中,姨是未出嫁的女性,出了嫁就應該喊嬸子大娘,這才是最親切最正宗的稱呼。
記憶最深的是老家那些嬸子大娘。她們從十幾年或幾十年前嫁到這個山村,身板就如大山般堅強有力,性格爽快、質(zhì)樸。她們跟男人一樣,在外腳踩山梁,肩抗扁擔,手握鐮把;在家能蒸饃、攤煎餅、納鞋底、縫補衣裳。她們上得了山崗,下得了廚房,里里外外是把過日子的好手。她們逮住自家頑皮孩子,直到擰得胳膊發(fā)紫嘴討?zhàn)?,巴掌照樣拍腚上??梢灰姷經(jīng)]娘的孩子,就眼圈發(fā)紅掉淚,趕緊把煮好的飯、縫好的衣褲鞋襪送過來。她們是僅次于親娘的人。
自娘走后,我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愿回老家。今年國慶長假,我決定領(lǐng)著兒子回家看看。只見村里的嬸子大娘都在街上忙活,有的扒玉米、有的捶黃豆、有的曬瓜干,街上沒有閑人。看見相熟的嬸子大娘,我就下車問候。她們好像商量好似的,都是說的同一句話:“回來了,老娘沒有了,這是去你姐姐家?快進屋哈(喝)水,以后有空就回來,就把這里當家?!币痪湓捳f的我淚眼撲簌,趕緊擺手作別狀。她們見我真要走,又都說了同樣的話:“原先你回來不開車,這次有車,我給你裝上點花生、綠豆、小米、地瓜啥的,以前你說沒法拿,今日有車多捎點!”我說不要,家里有,在城里也能買到。這下嬸子大娘把臉一變,吼著說:“你嫌少?這些都是自家種的,沒使化肥,沒使農(nóng)藥,在城里買不到這樣的!”這個時候,再說不要,這些嬸子大娘說不準就會說,“你嫌我賴(臟)?”更有甚者,說不準嘴里說著土話:“恁娘,這才幾天不穿開襠褲,跟嬸子大娘生分起來了。”此時,你若再裝,就辜負了她們的一片真情,只好打開后備箱,抵著她們?nèi)?/p>
村里的大街走了還沒一半,后備箱就塞得滿滿的。我告訴兒子,這樣不行,這成了回村收糧食了,再碰到熟悉的不下車了,晚上到家里去拜訪。坐在車上,我想起與鄰居家的一段往事。那時,我大叔在縣城上班,他家嬸子是村里的衛(wèi)生員,他們的兒子小勇兄弟剛出生不久。村里有些行動不便的病號,或者突發(fā)疾病者,嬸子要到患者家里打針。尤其
是晚上,人家來喊,也得去。這時,嬸子就隔著院墻,跟母親囑咐一聲,娘就過去幫她照看孩子。
小勇5歲那年,有一天,嬸子剛蒸出包子不久,這時,有人喊她去家里打針。嬸子剛走,小勇一手拿著一個包子就跑到我家。“大娘,俺娘剛蒸的包子,你嘗嘗?!蹦锖芗{悶,就問:“是你娘讓送過來的?”“不是,俺娘給人家打針去了?!薄翱闪瞬坏煤⒆樱隳镎舻陌佑袛?shù),一會來家,發(fā)現(xiàn)少了會問的?!薄拔揖驼f是我吃了,大娘你快吃吧?!薄澳阋粋€小孩,一會的功夫能吃兩個大包子?快拿回家,小勇有這個心,比大娘吃了都好!”小勇不愿意,娘就領(lǐng)著他的小手,來到他家,把這兩個包子放回原處。
待嬸子回家,娘就跟她說了這事。嬸子笑著說;“嫂子,你沒有白疼小勇,這小子知道感恩了?!倍嗄旰?,我跟小勇說起這事,兩人心里還熱乎乎的。
看,這就是鄉(xiāng)村的嬸子大娘,土地里長出的稱呼,她們是和娘一樣親切的人。春節(jié)就要到了,叫一聲嬸子大娘,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