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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月亮

2020-04-26 10:06:14易歡
花火B(yǎng) 2020年2期

易歡

作者有話說:生命是短暫的,活在世上的每一分鐘都很寶貴,不要浪費。如果有人的遺憾留在某個清晨,那有機會繼續(xù)的人,一定要帶著他的那一份念想更好地生活下去,才算告慰。希望大家平安健康,萬事順遂。

時間在每個人身上流淌,歲月不曾寬恕任何一個人。

她困在荒蕪地中,他固執(zhí)地牽著她朝外走,跋山涉水,終于窺見天光。

楔子

溫嫵大二這一年的圣誕節(jié)前,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崴了腳。室友一邊幫她搓紅花油一邊數(shù)落:“讓你走路不看路,活該啊?!?/p>

溫嫵扯了扯唇角,等到室友關上門,她一抹臉,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滿臉熱淚——成年人的崩潰總是來得莫名其妙,明明只是崴了個腳。

她拿著手機隨機點開韓喬笙分享在朋友圈的一首歌,坐在桌前化了一小時的妝。當天的舞會,有同學邀請她跳一支舞,她委婉拒絕,找了個借口溜出去關照了一下來北京藝考的朋友。

在韓喬笙的琴房待了一會兒之后,他堅持要送她回學校。

耳機里,那道清冽的女聲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仿佛被大霧擋住了前路:“誰能告訴我,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p>

韓喬笙在她宿舍樓下問:“我如果考來了北京,還可以像這樣,送你回學校嗎?”

他在平安夜送她蘋果,背著她走了好遠好遠的路,北風卷起一地的枯枝殘葉。

她說了什么呢?

她說“抱歉”。

001

溫嫵在大二暑假回家的時候遇見了韓喬笙。

說來也是她運氣不太好,那么多人滑滑板路過,地上那么多玻璃瓶,偏偏他卡了轱轆,帶著自己摔在地上。

一中后面的小巷子,路燈年久失修,看似亮著,其實連一米之內(nèi)的地面都照不清。溫嫵知道這條路黑,只是想不明白怎么會有人在這么黑的地方滑滑板。

她倒地的時候下意識地把手舉起來,提在手上的購物袋飛了出去……預想中的疼痛卻沒來。

少年一只手撐著地,一只手把著她的肩膀,整個人肉墊一樣靠著她,只有五指默默張開,還下意識地保持著紳士手。

溫嫵想要借力站起來,一不留神又踩到個瓶子,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覺得尷尬,干脆坐在地上把落在地上的購物袋收拾好,一邊撿掉出來的薯片,一邊看周圍還有沒有其他人。好在走這邊的人不多,沒有路人站在一邊看他們笑話。

剛剛還和男生一起的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在巷口,只剩下他們大眼瞪小眼。

“不好意思?!表n喬笙扶著她站起來,畢竟沒經(jīng)驗,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

溫嫵活動了一下手腳,確定沒有傷到也沒有扭到,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一骨碌就爬起來了。

她是學臨床外科的醫(yī)學生,把這雙手看得比命還重要。只是指尖莫名的黏稠感,讓她下意識地把指尖放在鼻前聞了聞。

有血,但不是她的。

“蹭破皮了?”她想著剛剛他沖過來的那個力度,一時間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手。仔仔細細湊在眼前看了半天,燈光太暗,她干脆直接掏出了手機打開手電筒。

兩個人都穿得少,溫嫵的手心結(jié)結(jié)實實地包裹住了他的手腕,晚上風涼,韓喬笙的手收也不是,仍由她握著也不是,氣氛凝固了一樣,不遠處傳來微弱的貓叫。

“不好意思,我是學醫(yī)的。”溫嫵松開他的手腕,偏頭看了一下巷口,本來是想要問他怎么走,一晃看他的滑板還在地上, 干脆幫他撿了起來。

“前面有藥店,我給你處理一下,五分鐘就夠了?!?/p>

溫嫵到了藥店之后,借著光更仔細地看了一眼他的傷,買了絡合碘、紗布、棉簽和膠布。兩個人坐在一中對面的小廣場上,裝藥的袋子和她一開始提著的購物袋放在一邊,韓喬笙看她熟練地操作,勾了勾唇,腳踩著滑板滑了滑,被她睨了一眼,少年立馬坐得端端正正,大氣都不敢出。

“行了,少沾水。”

溫嫵處理完后提著自己的購物袋就站了起來,韓喬笙還在看自己膝蓋上的紗布,一抬頭,她已經(jīng)走出不短的距離。

“你叫什么?”

“叫雷鋒?!睖貗硵[了擺手,很快就淹沒在了小巷的夜色中。

002

溫嫵這次暑假回來計劃了兩件事,一個是去看陸城,還有一個就是跟著學校的志愿者隊去山村里做義工,帶著設備去給老年人做簡單的免費體檢。

去看陸城的那天,溫嫵在學校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把白薔薇。從市中心到東山墓區(qū),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溫嫵看著城市建筑慢慢倒退,田野山巒映入眼簾,公交車馬上就走到終點站,車上的人寥寥無幾。

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抱著花走到墓園口,來來回回好幾遍,都沒有踏進去的勇氣,一直等到夕陽掛在天邊。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已經(jīng)忘記了是哪一年學的詩句,只記得那個時候的陸城,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和她一起走在學校外面的那條小道上。

第二天要默寫,她一路低著頭,一邊走一邊背。因為記得太忘我,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陸城的胸膛上。

“你走路能不能看路?”陸城擋在電線桿前面,限量版的球鞋踩在泥地里,臉上表情十分精彩。

溫嫵忍不住笑了,示意他快站出來:“我錯了,錯了,救命之恩,沒齒難忘?!?/p>

“不是淹沒的沒,是沒有的沒?!弊咧咧?,陸城臉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糾正她“沒齒難忘”的讀音,“意思就是說,溫嫵的牙都掉光了,也不會忘記我的救命之恩啦。”

“你想得美!”

在黃昏行走,天色變得總是格外快。他們進小店坐著吃了一頓晚飯,出來抬頭就望見了月亮。

溫嫵站起來,把帶來的花放在了一個公祭臺上,最后回頭望了一眼,青山蒼翠,這是全市最好的一片墓地,聽說站在山上,就可以望見整座城的日色。

陸城,你應該,會喜歡這里吧。

溫嫵回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小巷里,滾輪壓過地板的聲音由遠及近。這一片是學校的家屬區(qū),拐過巷子,穿過后門,再走幾十米就是市一中的教學大樓,白天人來人往,很多人,夜里學校上晚自習,基本上沒人走。

所以當韓喬笙一路跟著她,走進家屬區(qū)的單元門的時候,溫嫵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戒備。

“你跟著我做什么?”

“???”韓喬笙把滑板用腳挑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摸頭,“我回家。”

溫嫵準備好的話卡在嗓子眼,兩人一起上樓,等到韓喬笙掏出鑰匙開后面的門,溫嫵才一臉困惑地看著他:“你住我對面?”

“我也沒想到對面住著雷鋒啊?!?/p>

家里沒人,溫嫵看著他身上熟悉的校服,一時間有些恍惚,陸城十八歲的時候,好像也是這么高,也是成天打打籃球,玩兒滑板,除了上課他對什么都有興趣。

“你不去上晚自習?”

“放……暑假了啊?!?/p>

溫嫵打開家門,家里一片漆黑,她這天思緒混亂,心情不好,在原地停了三秒,又把門關上了。

正要關門的韓喬笙看她臉色不太對,直接把門敞開:“過來坐坐?”

韓喬笙這年讀高三,去年在這兒租的房子,聊了幾句,溫嫵習慣性地問了問他各科的老師,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還是她媽正在教的學生。

“我老師就住對面?!?/p>

“那可不就是我媽嘛?!睖貗程裘?,看他往茶幾上放了兩瓶橙汁,說了句謝謝就擰開了瓶蓋。

“前段時間我媽說他學生住對面,藝術生,讓我回來幫著補補文化課,不會就是你吧?”

“大概可能也許是?!?/p>

“我過幾天要出去做義工,沒時間給人補課,你這幾天可以早上九點來敲我家門,不懂的挑重點來問?!?/p>

003

這三天里,溫嫵最開始還感嘆一番,到底是兩年沒讀高中了,有些題都忘得差不多了。到了后面,她在網(wǎng)上搜了解題步驟,做了幾道題便漸入佳境。

她看題目的時候韓喬笙在旁邊扒譜,一個音一個音地扒。因為關了門窗,鋼琴的聲音在整個房間回蕩,溫嫵的心情也慢慢靜下來,整個人的情緒都得到了舒緩。

韓喬笙練完琴,溫嫵抽出那張六十分的物理卷子,慢慢攤開:“高考能多考幾十分就多考幾十分?!?/p>

“全世界最簡單的事情就是坐在教室里學習了,在還能安心學習的時候,做好這件事,才不會在別人都上了好大學之后來后悔惋惜,遺憾自己的學生時代,不是在最后一排睡大覺就是背著老師看小說和漫畫。”

話音剛落,溫嫵好像看到學生時代的自己,她當初高考分數(shù)多幾分就能去北大協(xié)和,兩個選擇題而已,她自己錯過了。

算不上抱憾終生,卻是真的惋惜,為那句快被人說爛了的“我本可以”。

這天溫嫵拿著那張六十分的物理卷子,草稿寫了滿滿幾頁紙,把每個知識點都給他講得透透的。讓韓喬笙詫異的是她的這手字,每一個數(shù)字都穩(wěn)在一條線上,草稿紙上的步驟滿而不亂,頗有條理。

溫嫵看著他略帶崇拜的眼神,一挑眉:“我以前字不是這樣的,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我朋友這么寫,老師給的分高,勉勉強強學了學,還湊合吧。”

她沒說是誰能寫那一手好字,可他抬眸,看到了她眼底的那抹溫柔。

兩天后是原定好的義工行,去的是本省的一個山區(qū),溫嫵一去就去了半個月。回來的那天正好遇到韓喬笙,兩個人在單元門前對視一眼,韓喬笙接過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你原創(chuàng)的曲子確定了嗎?需要我找老師給你聽聽看嗎?”

溫嫵學過幾年吉他,基礎樂理也懂,雖然不會彈鋼琴,但鑒賞能力很好。

他們倆關上門窗,溫嫵坐在地毯上,韓喬笙把自己原創(chuàng)的曲子彈給她聽,一晃就是一個下午。

“很好聽啊?!?/p>

后來兩個人都有些餓了,煮起了方便面。餐桌上煙霧繚繞,溫嫵吃了一會兒放下筷子,問韓喬笙第三天的時候為什么給她打電話。

“微信刷朋友圈,看到你說你暈車。”

“山路不好走,暈了吐一會兒就舒服了?!?/p>

一時無言,溫嫵想到那天的環(huán)山公路上,大巴車拐彎的時候出了些小事故——油箱漏油,司機讓所有人都撤出去。她從座位摔到地上,整個人暈乎乎的,鼻腔全是汽油味。

外面有人喊她,一回頭,她好像在人群里看到陸城的臉。

有那么一剎那,她想,不知道陸城在的地方是哪里,是冷是熱,有沒有四季……手機鈴聲響起來,直接把她拉回了現(xiàn)實。

是低啞輕柔的男聲,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他說:“溫嫵,你暈車的話,我彈琴給你聽怎么樣?”

溫嫵暑假結(jié)束回北京的那日是個雨天,市一中已經(jīng)開學,韓喬笙早上七點就出了門。

他出門的時候知道她還在睡,把改好重新打印的那份樂譜找了個塑料袋裝著,掛在她家門把手上。

韓喬笙打著透明的傘,沒跟溫嫵說再見。

004

這一年的平安夜,溫嫵被室友拉去參加學校的圣誕舞會,有別的專業(yè)的男生邀她跳華爾茲。她輕輕躬身,撥開長款羽絨服,用右手撩起裙擺,露出腳踝,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哦,搬道具的時候下樓梯崴了腳,還腫著呢?!?/p>

男生愣在原地,看著她晃晃悠悠地消失在樓梯的轉(zhuǎn)角。

溫嫵回寢室的路上掏出手機,發(fā)現(xiàn)他最新發(fā)的一條動態(tài)在北京,干脆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一個小時之后,她出現(xiàn)在他練習的琴房。

“怎么不提前跟我說?”溫嫵脫掉外套,發(fā)現(xiàn)琴房里的暖氣并不是很足,又低頭看到韓喬笙露出來的腳踝,默默嘆了口氣,覺得他不太會照顧自己。

“臨時決定的。”他點點頭,沒多言,琴房里的琴聲也沒停。

“等你練完了正好一起出去吃個晚飯?!睖貗惩狭税岩巫舆^來,自己靠在邊上,邊回消息邊刷微博。

這個季節(jié)的北京,天黑得早,剛剛過五點,就已經(jīng)夕陽西下。天空半明半暗,寥寥幾朵白云掛在天幕上,偶爾能從縫隙中透出一抹紅。

“今天是平安夜。”韓喬笙突然說,抬起眼,琴房的光不太好,她本來正在想他晚上練琴的時候能不能看清琴譜,不料他沒顧著自己的問題,反而提起今天過節(jié)。

“高三的學生,只能銘記勞動節(jié),勤學苦練……”她正想講大道理,就發(fā)現(xiàn)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握了個大蘋果。

“剛剛在路上看到的,順便……”

溫嫵說不出來話來了。

過去念高中的時候,她最喜歡過圣誕,收滿滿一抽屜的禮物,陸城總喜歡騙她說自己忘了,等到這一天的最后才把東西拿出來,再獻寶一樣一邊唱歌一邊送上禮物。有一年天公作美,為了配合陸城的故弄玄虛,蜀地的初雪紛紛揚揚,她一抬頭,看到了當時的月亮。

一年又一年過去,她早就不過圣誕了,歲月的殘酷往往就在于,你明明還能清楚地記得去年今日,前年今日,某某年今日你和什么人在一起,做了什么,但就是回不去了。

溫嫵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接過那個蘋果,回應地笑了笑:“謝了。我送你回酒店吧。”

“我送你回學校。”韓喬笙很堅持,溫嫵冷風吹久了,要流鼻涕,也就沒再堅持。

兩個人都不說話,走了很長一段路。風刮得其實很冷,公交車不停地從身邊開過,韓喬笙從頭到尾都目不斜視,耳朵里塞了耳機,仿佛從始至終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溫嫵覺得無聊了,偷偷繞到他身后,看準了他的步伐蹦了一下,伸手取下了他左邊的耳機,戴在自己左耳上。

沒有聲音。

她輕輕蹙眉,剛想說話,就聽到了冷冷清清的女聲,柔美縹緲,是她平日里最喜歡的一首歌。

恍惚間,溫嫵好像聽到有人喊她,下意識地一回頭,又只看到街道上被風卷起的落葉。

眼看著就要走到校門口,韓喬笙忽然停了步:“你的腳怎么了?”

他見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就算她掩飾得再好,也能從走路姿勢上看出些什么。

“沒怎么,不嚴重,扭了一下,還能走能跳的?!?/p>

“我……背你吧。”

“都快到了,我可不輕?!睖貗澈鋈挥X得有些哭笑不得,一個抬眸,沒想撞入了那雙澄澈的眼。

她還沒反應過來,韓喬笙就已經(jīng)輕輕蹲在她身前,做出等她上來的姿勢:“我背得動你?!?/p>

那天晚上的最后,溫嫵給韓喬笙講了一個故事。她學生時代最好的朋友,大冬天跳小區(qū)的泳池救隔壁樓的落水小孩,爬起來衣服也沒換就過來找她,只說了一句話就昏倒在她面前,再也沒醒過來。

“多穿一些吧,北京的冬天很冷?!彼麚]手說再見,恍惚間總覺得看到了陸城那張臉,同樣帥氣,卻不會照顧自己。

005

韓喬笙收到央音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八月天蔚藍。

溫父在醫(yī)院有多年好友,放了暑假就讓她在醫(yī)院實習,她剛剛把病人送進急救室,渾身上下大汗淋漓。

韓喬笙過來找她的時候帶了一瓶農(nóng)夫山泉,溫嫵擺了擺手,回辦公室拿了自己的保溫杯。

“還沒來得及親口跟你說恭喜?!睖貗齿p輕擰開杯蓋,又喘了一會兒,想起來上午他發(fā)給自己的錄取通知書的照片。

“送你個畢業(yè)禮物。”

溫嫵看了一下時間,她有半個小時的空當,干脆帶著他去了學習室。

“聽過AED(自動體外除顫器)嗎?”溫嫵把一個紅色醫(yī)療箱的蓋子打開,摁下電源,取出電極片,“學名自動體外除顫器,主要針對室顫和無脈性室性心動過速的患者?!?/p>

“不太好理解?”溫嫵現(xiàn)在穿著白大褂,頭發(fā)扎成馬尾,素面朝天,全身上下沒有一點首飾。

“你躺下來?!?/p>

韓喬笙按照她的指示平躺在輪床上。風將不遠處的窗簾偷偷掀起一角,越過溫嫵的白大褂,他注意到學習室里的花瓶里沒有水,也沒有花。

溫嫵輕輕拍打他的雙肩:“注意拍雙肩,不要拍臉,呼喚患者名字,看他是否還有意識。

“觀察胸部起伏,頸動脈有無搏動。

“如果答案都是否定的?!睖貗吃谒砩宵c了兩個位置,“如果患者是溺水者,先保證前胸衣物脫去,用毛巾吸水,保證皮膚表面干燥,在這兩個位置貼電極片。

“除顫儀分析心律的時候,不要接觸患者。

“根據(jù)機器顯示,確認是否摁下放電鍵?!?/p>

AED不適用于健康人,溫嫵沒有摁下放電鍵,而是突然想到什么,靜默了一會兒。

風緩緩流動,溫嫵的手剛剛點過的位置,仿佛有兩股暖流,韓喬笙覺得自己的心跳忽然有些亂。

溫嫵本來還打算教他心肺復蘇,結(jié)果她起身朝后退的時候被架子絆了一下,韓喬笙反應很快,一把拉住她,讓她跌落在他懷里。

溫嫵的臉撞在他胸前,空氣里流動著莫名的情緒。她飛快地撐著爬起來,一時慌張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溫嫵拿出自己的手機,調(diào)出心肺復蘇的教程視頻,放在他手里。

“我還有工作,一會兒這邊有心肺復蘇的急救課,我和劉主任說一聲,你跟他們一起上?!?/p>

溫嫵匆匆離開,回到辦公室之后,她仰面坐在座椅上,腳尖輕輕一點,座椅的滾輪輕輕滑過。

她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恍然發(fā)現(xiàn)陸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入過她的夢了。

夢里他還是十八歲的模樣,一臉神秘地說今天要送她一個驚喜。

結(jié)果她在約定的地方等了一個小時,才看到渾身狼狽、一臉焦急的他。

“你今天遲到了,一個小時七分鐘?!彼粗麣獯跤醯臉幼?,實在想不通為什么他全身上下都濕漉漉的。

陸城眼神里有太多東西,到最后,只看著她的雙眼說了一句:“阿嫵,我……”

很多很多年過去之后,溫嫵都還在介懷陸城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在做什么。

疑惑、哭泣、尖叫、不知所措地跪在他身邊朝路人喊“救命”……

沒有一個是有用的。

她還記得殯儀館外刺眼的燈光,所有人都過來抱抱她,說“不是你的錯,沒關系的,溫嫵,你也還小”……

陸城的表哥紅著眼眶,拎著一個禮品袋過來,不知道是克制了多久,才言語間沒有一絲一毫的責怪:“他給你準備的畢業(yè)禮物,本來是想有個開始的吧……

“沒想到只能拿來道別了?!?/p>

她抱著那個濕透了盒子,還沒來得及打開蓋子,就已經(jīng)號啕大哭,熱淚滾滾而下,她覺得自己痛到快要不能呼吸。

韓喬笙過來溫嫵在的辦公室時,是下午四點。

溫嫵搭著薄毯,睡在角落,眼角有道若隱若現(xiàn)的淚痕。

等她醒過來,她又恢復了平日里寵辱不驚的樣子。

“一起吃飯?”

“我晚上還有事,先回去了,你出去和同學慶祝慶祝吧。”

溫嫵一直是個很會照顧他人感受的人,這還是認識韓喬笙以來第一次跟他說客套話,明知道他今天來就是想和她分享這個喜悅,她還是把他朝外推了一步,哪怕在他的眼神里,讀懂了他尚且隱忍的心意。

明明是夏天啊,溫嫵輕輕想,怎么這么冷。

006

八月的一個星期五,溫嫵父母都在上班,老房子隔音不好,韓喬笙聽到她洗澡打熱水器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就再沒什么動靜。

他怕她出什么意外,慌慌忙忙地沖過去敲門,門被砸得哐哐作響,足足有五分鐘,溫嫵才有氣無力地過來開門。

“你……怎么樣?”

溫嫵穿著裙子,頭發(fā)濕著,背上被浸濕了一半還多。

“沒,剛剛頭暈了,可能洗澡洗久了?!?/p>

本來也沒什么,不過那天之后溫嫵刻意的疏遠,讓原本還算得上熟絡的關系,變成了擦肩而過的“你好”。

韓喬笙租的房子到期,收拾好東西搬家的那一天,溫嫵說醫(yī)院有事忙著,沒回來。

溫母買了一口袋的水果讓韓喬笙收下帶回去,叮囑了許久他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韓喬笙推辭不過,鄭重其事地和溫母道謝。

“小嫵說來不及回來送你,讓你去書房轉(zhuǎn)一轉(zhuǎn),喜歡什么就帶什么,當留個紀念?!笔菧貗车脑挘瑓s只有他們兩個知道,紀念什么。

韓喬笙在書房轉(zhuǎn)了一圈,看著書桌上擺著溫嫵的照片,想了許久,從一旁的影集里抽了一張出來。

沒想到溫嫵打來電話:“第二個柜子,第三個抽屜,上面有個文件夾,送你的?!?/p>

韓喬笙打開看,是他那首拿去藝考的曲子的曲譜,塑封好了,抬頭是溫嫵取的曲名《當時的月亮》。

“找到了?!?/p>

“畢業(yè)快樂,祝你前程似錦。”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在醫(yī)院拒絕其他同期實習生的時候也總帶著一腔溫柔,一定要把句號畫得明明白白,不給人留一點念想。

后面的三年,韓喬笙都沒見過溫嫵。

只能翻一翻她除了急救知識就再沒其他的動態(tài)。

第三年的冬天,北京在十一月的尾巴下了一場初雪。同學拉著溫嫵去逛故宮,走了將近三個小時,遇到廣場上有欄目組在錄節(jié)目。

樂隊舞臺后是金碧輝煌的大殿,鋪著薄薄的白雪,寒梅初綻,暗香浮動?!皨屟?,這主唱真帥?!?/p>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定好的曲,溫嫵站在人群外圍,聽到通過音響傳出來的低啞淡漠的男聲:“有多久沒見你/以為你在哪里/原來就住在我心底/陪伴著我的呼吸……總是想再見你/還試著打探你消息/原來你就住在我的身體/守護我的回憶?!?/p>

她低笑著附和:“是挺帥的?!?/p>

那天晚上,她和同學隨著人潮離開,兩個人去吃了韓國自助烤肉,回租住的地方都已經(jīng)將近十點了。

隔得還挺遠,溫嫵就看見了路燈底下站著的人。少年身姿挺拔,穿著黑色羽絨服,頭頂飄著雪,她忽然覺得古人說的“伊人可入畫”,也不一定要是女子。

他們四目相對看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溫嫵先笑了,主動朝他走過去。

“好像高了很多?”

“差不多三厘米?!?/p>

一時無話,溫嫵想到他前段時間在朋友圈分享的歌:“新歌很好聽。”

又是一陣冷場。

“下周星期天,有一個棚里錄的綜藝比賽,我給你拿了票?!表n喬笙好像措辭了很久,說出來的時候,還觀察著溫嫵的表情。

“我會去的?!?/p>

到了節(jié)目錄制那天,溫嫵本來換了班,認真在網(wǎng)頁上看了錄節(jié)目的注意事項,發(fā)現(xiàn)棚里開了空調(diào),又把羽絨服里面的毛衣?lián)Q成了秋冬的墨綠色長裙,她拿出自己的所有口紅,一個個地涂著嘴唇,終于試出了最搭的顏色。

結(jié)果溫嫵在地鐵上的時候遇到心臟病突發(fā)的老人,二十分鐘心肺復蘇,病人恢復自主呼吸,120也來了。

因為她是第一施救者,本著醫(yī)者的責任,還是跟著一起去醫(yī)院。

沒想到兩個小時搶救后,老人還是不幸離世。

溫嫵從醫(yī)院出來,第一時間打了出租車去他們錄影的地方。

華宴已散,溫嫵沒想到韓喬笙還會在等她。

“贏了?”她問他比賽的結(jié)果,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眼眶和鼻頭紅得嚇人。

“哭過了?”

說來慚愧,身為醫(yī)者,對生死司空見慣,卻依舊無法承受生命在她眼前流逝。

“我本來以為,我讀醫(yī)學院,當外科醫(yī)生,就可以留住些什么。”

沒想到,結(jié)果竟然都一樣。

她救不了自己心愛的人,也救不了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我以前看過一部電影,面容枯槁的老人無力地坐在鏡子前,他身后的人告訴他‘本杰明,我們是注定要失去所愛之人的,不然如何知道他們對我們的重要性,可是失去真的太痛了。

“離開的人就這么離開了,哪里來的什么因果輪回,今生是真的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p>

韓喬笙上前一步,把她攬在懷里,再沒有任何言語,他任由她盡情地發(fā)泄。

她的自責,她的歉疚,就像高海拔山巔上終年不化的大雪,凝成了冰晶,堅固得連最鋒利的長刃都無法劈開,他怎么會不懂。

007

溫嫵和韓喬笙見面的頻次慢慢多了起來。

這一年溫嫵研究生畢業(yè),面臨的問題十分現(xiàn)實,要么繼續(xù)讀博跟著老師朝著學術科研的方向發(fā)展,要么回蜀地在當?shù)蒯t(yī)院的醫(yī)療一線待著,她猶豫了很久,最后在導師的挽留中選擇了回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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