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昕然
他從未擁有過來自別人的關(guān)注。從小到大,從校園里黯然的一隅到輟學(xué)以后鉆進更大的世界,他都是如此平凡———個子矮矮的、不善交際、沒有特長,沒有引起過任何人的關(guān)注。告別學(xué)生時代后,他曾竊喜,以為自己終于逃離了那個令人自卑的校園,可其實他只是去了更大的地方成為一個更渺小的存在。
他是許越,一個幸運的老頭兒。此時,他手里攥著一張皺皺巴巴的、滿是棕黑色指紋的紙片兒。昨天奔回家來的女兒勸他在兌獎前把它包在塑膠袋里放好,別弄丟了。工作繁忙的女兒已經(jīng)兩年沒回家過春節(jié)了,昨天卻攜著女婿“撥冗”拜訪,帶的禮品幾乎填滿了整個客廳。老頭兒為家里突如其來的熱鬧感到快樂,興奮地和女兒女婿聊著天兒,可片刻過后便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空氣中只剩下尷尬,他只能從僵硬的肌肉里擠出一絲笑容。他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個藏彩票的絕佳地方,可一夜過后,他又生擔(dān)憂,拿了出來,當(dāng)然攥在手里才最安心。確實如此。
攥著這張彩票,他突然回憶起過往。
三十多年前,就在他和經(jīng)人介紹的媳婦決定結(jié)婚的第二年,他跑去派出所托民警抹去了戶口本上“許平”的“平”字,以“越”字代之。因為他總覺得自己幾十年的人生沒有發(fā)生過什么意義非凡的大事,是這個“平”字在作祟。
他坐在小區(qū)清冷的亭子里,冰冷的石凳雖然讓他的屁股難以坐定,卻又給了他片刻的清醒。
他不自覺地咬了一下牙,不斷地感受著以往的平庸,完全沒有注意到聽說了喜訊的左鄰右舍都來到石凳這兒坐著、站著,圍著他,笑盈盈的。
許越從未享受過這么多的目光直勾勾盯在自己身上。
這是多么美好的感覺!
他很快從回憶里抽回思緒,熱情地和每一個關(guān)心他的人寒暄。
正當(dāng)一切都靜好時,一陣風(fēng)把他放下戒備的手里的那張紙片兒吹走了。他感到身上的目光隨之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了那張紙片兒上……
等他狼狽地抓住那張紙片兒又坐下時,便不再理會一切熾熱的目光。他不愿相信,他以為彩票是平凡的他身上不平凡的附加,可事實卻是———他就像紙片兒上的那枚已被抹開的污漬指紋一樣,只是附加在這張彩票上而已。
于是他心生忌妒。想到這張彩票也只是附上了一千萬元才有了價值,他的眼睛里流出了一點兒老淚。
人們看見他一口咬住了彩票,用牙齒咀嚼著,一會兒工夫,紙片兒就被嚼得稀碎,隨著一個響得離譜兒的“咕咚”聲咽下了肚。
所有人的目光像斷了一般,都換成了疑惑和驚異,只覺得眼前這個平平凡凡的老頭兒患了失心瘋。
然而冷風(fēng)里,只有許越淳厚的心里有種不甘的幸福。只有他自己知道,紙片兒和一千萬元現(xiàn)在都是他的附加了。
名師點評
本文選擇了中了一千萬元大獎的“主角”作為自己敘述的對象,借助“他”的眼睛去看自己身上發(fā)生的“故事”,于是這個“故事”有了更加豐富的生活細節(jié)。作者在這里使用了第三人稱進行敘述,這一人稱的選擇讓故事能夠保持著相對“冷靜”的敘事風(fēng)格。另外,作者還豐富了老人的生平過往,這對老人后來做出的選擇起了更加合理的推進作用。(楊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