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舒揚
這塊土地有著悠遠的歷史,有著北非人獨有的熱情,她熱烈地吸引著太多的人聚攏在她腳下,從圣羅蘭創(chuàng)始人這樣的藝術(shù)大師,到貝克漢姆這樣光環(huán)閃耀的國際巨星,再到我等心懷浪漫不拘一格的文藝青年,我們都在這里慢慢找尋,即便被市井的現(xiàn)實一次又一次地撞擊,卻也總在狼狽之余殘喘著呼喊:“看!她多美??!”
于是,終有一天,在梅內(nèi)克斯的皇城,我坐在曼蘇爾大門對面的露天咖啡館里,就著路上馬車揚起的卷卷塵土和因長期不換機油而嗆鼻的汽車尾氣,品嘗著一杯薄荷茶和半份烤雞,腦海里關(guān)于這一路屬于摩洛哥的種種畫面一幅幅回放。
“看,多美?。 蔽?guī)缀跻Τ雎晛?。美好,不一定是高端物質(zhì)條件的固有形容詞。在市井中沉浮的心態(tài),決定了我們眼前一切的性質(zhì)。你若心寬,它自然綻放。
人們常說,摩洛哥是上帝打翻的調(diào)色盤,每個城市都被不同的顏色渲染著。比如白色的卡薩布蘭卡,紅色的馬拉喀什,藍色的菲斯,還有綠色的梅內(nèi)克斯。摩洛哥的每座城市都被顏色賦予了獨特的風(fēng)格和含義,而這些色彩的代表作也成為人們對其認知的第一介質(zhì)。
菲斯藍,最是那一抹濃墨重彩。
菲斯,摩洛哥的第一座皇城。它代表著中世紀,就像意大利的錫耶納一樣,1000多年前就曾繪制輝煌的歷史畫卷,而至今卻如凝固在時間隧道中一般,似乎從未改變當初的模樣。然而,菲斯所描繪的中世紀,卻并非我們熟知的那一幕幕狂熱的宗教禁錮、血色浪漫的藝術(shù)天堂以及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黑死病魔。它代表著阿拉伯世界“一千零一夜”的開端,這足以令人神往。然而,第一眼菲斯,卻令我驚魂未定。
麥地那,是阿拉伯國家每個城市中老城區(qū)的特有名字,也是游客們通常選擇的第一落腳點。它是整個城市的靈魂所在,因歷史悠久而具有靈氣,也因資歷深厚而自帶濃重的煙火氣。
走進菲斯的麥地那之前,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老城區(qū)里遍布9600多條半米寬的小路,即便是當?shù)厝艘矔?jīng)常迷路,而游客逛老城的時間則取決于在里面迷路的程度。更重要的是,就算是迷路也不敢輕易問路,因為那不是免費的,而且通常價格不菲,還會生一肚子悶氣。
精致的馬賽克鋪滿各個建筑的外立面。
菲斯卡拉維因大學(xué)。
菲斯城門夜景。
那一天,摩洛哥居然在大面積下雨,菲斯被籠罩在一片綿綿濕冷中。布日盧藍門,因其城門上藍色的馬賽克而得名,也是菲斯藍的代表,是通往老城麥地那的開端,跨過這道門,便穿越到中世紀的伊斯蘭世界。
我試著閉著眼睛穿過這道門,憧憬著一眼萬年的變幻。眼簾的大幕拉開, 那竟是我無論怎樣發(fā)揮想象力都難以企及的魔幻世界,這莫非到了《魔戒》的國度,滿眼盡是甘道夫啊。
我眼前是一幅根本無法判斷年代感的場景:低矮破舊的石磚房屋,沒有任何修飾的泥土小徑,人們穿著款式千年不變的既防曬又抗風(fēng)的長袍,因質(zhì)地樸素而看不出新舊感。一襲長袍從頭貫到腳踝,只露出摩洛哥特有的尖頭平底花鞋。男人們?yōu)榱吮苡辏验L袍連身的帽子扣在頭上,帽頂不是圓弧狀,而是突出一個圓錐體的尖兒。帽子和長袍的連接處也不像現(xiàn)代衛(wèi)衣的無縫連接感,而是硬生生堆出層層褶皺。這裝扮多像電影《魔戒》里的甘道夫??!
眼前的確有很多條小路,我想著隨便挑一條就此進入迷城吧。一旦走入小路,就像立刻與外界隔絕了一般,半米寬的泥土小徑,兩旁是錯落在一起的商販店鋪,頭頂上各家搭起來防雨棚子交織在一起,密密麻麻地摞成了天頂,從此也便和天空徹底隔絕,形成上下不過三米的空間。這一條通道延伸至看不到盡頭的方向,中間更是被簇擁的人群填得水泄不通。這里的人們因為常年缺乏良好的醫(yī)療條件,而在臉上寫滿了歲月的痕跡。長袍尖帽下冷不丁會冒出一張布滿褶皺的臉,有人沉著臉前行,猛然間碰到熟人開懷大笑;還有很多人因為腿疾而行走緩慢,腳上的尖頭鞋被倒掛著在地上摩擦。我轉(zhuǎn)過頭去,本想避開穿梭于淅淅瀝瀝雨中的人們,卻被突然闖入視線中的血淋淋的頭顱嚇得失聲尖叫。懸掛于我眼前的是旁邊肉鋪中的一顆駱駝頭,眼睛閉著,如熟睡一般安詳,然而,連接這顆頭顱的那高傲的長頸卻被扒掉皮,血肉模糊地被吊掛在商鋪棚頂。我驚叫著跑開,但向前望去,擁擠得沒有盡頭。我找到拐角處,想從旁邊另一條小徑出去,卻發(fā)現(xiàn)那條路幾乎就是完整復(fù)制剛剛走過的路,沒有盡頭,沒有出口。那一顆駱駝頭只出現(xiàn)在我眼前不過一秒,卻成夢魘。我越是想逃,它越是不斷地在我眼前放大,而迷城中那9600多條小徑卻在不斷縮小,越縮越繁雜,越織越亂。手機中的導(dǎo)航軟件不斷地在更改偏離路線,加載中的圓圈干脆在原地打轉(zhuǎn)。我覺得自己開始在老城中亂闖亂撞,漸漸失去了方向。我眼中的迷失也被當?shù)厝瞬蹲降?,他們慢慢向我湊過來,問我需不需要帶路。那一刻,我并不認為他們會向我索要帶路小費。
在菲斯老城中,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一對情侶迷路了,男孩對女孩說:“我可不可以把你賣給老城里的人?”女孩笑著問:“能賣多少錢?”男孩說:“不要錢,我只想出去?!迸⒛樕系男θ萋?,她明白男孩說的是真心話。
馬拉喀什有摩洛哥最大的露天市場。
馬拉喀什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酒店,仿佛讓人一秒進入“一千零一夜”的世界。
故事終歸是故事,絕地逢生之際聊以慰藉的調(diào)味。恐懼的終極便是無畏,那之后,一切豁然開朗。
菲斯老城之所以被稱為阿拉伯世界的靈魂所在,緣于卡拉維因大學(xué)的存在,它建于公元862年,據(jù)稱是世界上第一所大學(xué)。創(chuàng)辦初期,學(xué)院采取寺院式教學(xué)模式,學(xué)生們在庭院中央席地而坐,圍成半圓形學(xué)習(xí)圈,《古蘭經(jīng)》誦讀聲每天從庭院的上空飄蕩在老城里。
宗教的蔭澤與哲學(xué)的智慧使卡拉維因大學(xué)立于市井喧囂而包容避之,即便千年來老城不斷擴張,附近居民的房屋擴建幾乎將大學(xué)建筑擠得幾近扭曲變形,它也始終不搬遷。學(xué)院只有一個大門,開在幾千條小巷之中的一條。沒有路標指示牌,沒有闊氣的門前空場,周邊商鋪依舊噪雜,唯一不同的是,這里聚集著很多外國游客,人們禮貌地比劃著問詢坐在門口的保安能否進去,保安不語,只是慣性地擺擺手。大家只好好奇地把頭探近大門,然后臉上的表情先是驚訝,繼而轉(zhuǎn)為虔誠般的敬畏。
在出城前,我也恰好走到這里,擠進人群探頭望去。大門敞開之處,是一座伊斯蘭教庭院,綠瓦白墻,典型的摩爾風(fēng)。綠色在伊斯蘭世界寓意著春天,而白色墻壁則由大理石和石膏修葺而成。中世紀的阿拉伯地區(qū)不產(chǎn)大理石,這里的建筑材料是用一噸糖換一噸大理石的交易從意大利運來的。庭院中間,一座噴泉代表著生命之源。地面上藍白綠相間的馬賽克地磚干凈得不沾染一絲浮塵。這輕輕一瞥真是凈化心靈的良藥,我擠出人群,深吸一口氣,向遠處望去。猛然間竟然看到了夕陽灑進來的光線,隱隱地從前方一個拐角折射進來——那竟然是老城的出口。
原來卡拉維因大學(xué)就坐落于老城的另一座城門前。
那一晚,我就坐在城門前的露天咖啡館里,眼前是卡拉維因大學(xué)的綠瓦屋頂、清真寺塔尖以及那座和布日盧藍門一樣顏色的阿拉伯城門。夕陽用余暉勾勒出它們的輪廓,剛好嵌在我視線所及的相框中,漸漸地,畫面的背景顏色開始變暗,天空的橙色轉(zhuǎn)為深藍,清真寺塔樓的燈光亮起,城門前的一個高挑路燈也點亮了,一高一低呼應(yīng)著由輪廓轉(zhuǎn)為焦點的城門。我發(fā)現(xiàn),城門上端鑲嵌的馬賽克中竟然藏有金絲,在柔暖的夜幕燈光中閃閃盈動。一杯薄荷茶下肚,甜得有些膩?!八婷腊。 蔽矣芍缘刭潎@著。
如果說菲斯是一座容易被人極愛或極恨的城市,那么馬拉喀什則是一座被世間寵壞的城市。
很早以前,摩洛哥這片國土的原住民是柏柏爾人,馬拉喀什這個名字在柏柏爾語里就有“神之所在”的含義,以至于摩洛哥的英文名字都是由柏柏爾語的馬拉喀什衍生而來。
它是菲斯之后的皇城,只有摩洛哥最偉大的蘇丹伊斯梅爾偏不愛馬拉喀什而遷都梅內(nèi)克斯,于是便有了我的突然開竅之地——梅內(nèi)克斯曼蘇爾皇城門。伊斯梅爾一生英勇善戰(zhàn),與稱霸亞歐的奧斯曼帝國抗衡,并完成摩洛哥的大一統(tǒng)。歷史長河之中偉人們的政績常常被歸類為:抵御外敵、統(tǒng)一大業(yè)、重視經(jīng)貿(mào)、促進文化繁榮等。因而后世的人們往往對其性格和身世的獨特之處津津樂道。比如伊斯梅爾,人們對這位摩洛哥蘇丹記憶最深刻的莫過于他一生膝下525個兒子和342個女兒,這一空前絕后的千年歷史記錄,注定無人能打破。
伊斯梅爾死后,他的孫子舉國遷都重回馬拉喀什,留下梅內(nèi)克斯城中曇花一現(xiàn)的盛世,也使得它躲過遭他人覬覦的毀滅之災(zāi),至今依然含苞待放,等待著下一場命運的綻放。
抵達馬拉喀什的麥地那,會看到老城被一圈磚紅色的城墻圍起,因為當?shù)赝寥栏缓F元素,也真實地還原了“紅色之城”的來歷。我選擇住在麥地那的一家民宿,車停在城墻外就進不去了,因為老城里依然是騾馬和摩托車的天下。民宿服務(wù)生推著平板車來拉行李并引路,馬拉喀什的麥地那沒有菲斯那般詭異莫測,雖然也是一抬腳飛土揚塵般的狂野,但因道路寬了許多,走起來倒是自在了。
在馬拉喀什的那幾天,我總是有種在阿凡提和巴依老爺之間不斷做角色切換的感覺。途中風(fēng)塵仆仆卻樂得逍遙自在,嘗嘗小攤上剛烙出的香噴噴大餅,躲躲側(cè)身沖出的馬車并被蒙得一臉灰。而一轉(zhuǎn)角進入我的民宿,貴氣之風(fēng)使得巴依老爺駕到的既視感立刻呈現(xiàn)。而這并非錯覺,阿凡提的足跡確實到過摩洛哥一帶,只是不知道巴依老爺?shù)降鬃∧募摇?/p>
摩洛哥傳統(tǒng)民居叫Riad(在阿拉伯語中是花園的意思),四面井式閣樓高聳矗立,把天空割成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四方塊正掛頂端,呼應(yīng)著中間露天庭院的主角——噴泉和泳池。馬賽克是摩洛哥建筑最顯著的標志,而這種人類文明史上最古老的藝術(shù)之一,在伊斯蘭庭院里更是大放異彩。偏愛綠、白、藍、灰色搭配的摩洛哥風(fēng)將這些明艷的大色系敲碎在馬賽克中,用繁瑣的花紋和拼接的圖案渲染成渾然一體的色調(diào)。而推敲之處則在于,鏤空之處要用碎石蘸上顏料人工添補上去,這相當于每一小塊馬賽克都是一件藝術(shù)品。
游客到了馬拉喀什,第一站會選擇一個非歷史古跡的景點——圣羅蘭花園。那里寫就了一位天才及其輝煌而扭曲的一生,留下了一段不懂愛卻被摯愛一生的佳話,那里有一種湛藍被稱為馬約爾藍,有一種扶持被稱為皮埃爾的守護,但那里不朽的神話永遠屬于伊夫·圣羅蘭。
伊夫·圣羅蘭,上個世紀時裝帝國的寵兒。無論拿哪個時代的標準來衡量,他都會是讓女人第一眼就愛上的那種男人,高挑的身材,俊秀的臉龐,眼神里汪著時而純潔時而邪惡的困惑,令人憐愛得只想輕撫他的臉頰。只是,他卻有著天才的狂野和女人的視角,這使得他一生放蕩不羈,甚至墮落并墜落。出身貴族,19歲獲設(shè)計師大獎,21歲執(zhí)掌Dior,30歲創(chuàng)立圣羅蘭品牌,他讓全世界的女人變得風(fēng)情萬種,又引領(lǐng)了“女人帥氣起來足可以甩男人十條街”的風(fēng)潮。他在時尚帝國的天資無人能敵,只是任何天才進入巔峰狀態(tài),就會呈現(xiàn)人生的AB面,一面是極致的輝煌,一面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反差。
6 、7 、8 . 圣羅蘭花園是一座完美的世外桃源。別墅在仙人掌、綠竹和九重葛的簇擁之中,散發(fā)著馬約爾藍明媚的色彩。
走進圣羅蘭花園,第一感覺是這里就是一個高檔的北非園林,仙人掌可以呈現(xiàn)出各種姿態(tài),或是幾米高的巨人,或是長著圓圓的小腦袋歪著頭看人,或是拱橋式大下腰一般頭腳相連。各類稀有品種的植物匯聚一堂,每一株腳下驕傲地掛著它們的名牌,像伊夫先生的一件件高檔時裝作品。
仙人掌是屬于摩洛哥的,即便是伊夫·圣羅蘭把全世界稀有的植物都移植到這里,它們也絕不是這座花園的靈魂?;▓@北側(cè)小路盡頭,有一塊墓碑靜靜地矗立。那是一塊矮矮的圓柱型墓碑,碑上沒有文字,只有石頭原本的豎紋。下面的長方形底座上,左邊刻著伊夫·圣羅蘭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日,右邊則刻著皮埃爾的,墓碑之處再沒有其他文字。
在圣羅蘭的葬禮上,皮埃爾的悼詞是這樣的: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說話,伊夫,我記得我們的初次見面和過往種種,我們決定在一起的那天,我記得以你的名字命名的第一系列,最后你流淚了。然后很多年過去了。時間過得多快呀!分手是避免不了的,但是愛從未終止。我不知道如何說再見,因為我永遠不能離開你。我們永遠不能一起看日落了。我們的畫前,永遠不能一起分享彼此的感情了。但有一天我會和你在一起,我會去摩洛哥的棕櫚樹下找你。
皮埃爾做到了,在我眼前的這棵棕櫚樹下,他們再也不會分開。這是我見過的最樸素的墓碑,只有兩個名字,卻讓人浮想聯(lián)翩。如果你知道他們的故事,此時此刻站在這里,墓碑前就會像出現(xiàn)一塊投屏一般,把記憶中所有關(guān)于他們的畫面都播放一遍,純凈得不會被打擾,真摯得令人動容。我轉(zhuǎn)過頭,看向拐彎處,一座湛藍的房子映入眼簾,藍房黃窗,屬于圣羅蘭獨有氣質(zhì)的顏色,終于向人們詮釋了這里的意義。
在Dior的酒會上,21歲的圣羅蘭遇到商人皮埃爾,彼此一見傾心。皮埃爾由此成為了圣羅蘭一生的同性伴侶和合作伙伴,他幫圣羅蘭建立起自己的時裝帝國,不懂得欣賞時尚設(shè)計,他就對圣羅蘭的每一件作品由衷地說“真美”。他知道圣羅蘭狂愛收集藝術(shù)品,就叫人直接把賬單寄給自己,然后每次都買一對兒。他知道圣羅蘭私生活放縱甚至吸食大麻,他只是把他從夜店拉回來,默默地承受他的謾罵甚至毆打。在圣羅蘭執(zhí)迷不悟地移情別戀后,他只是選擇搬到對面的一條街上住,依舊守候著他。
圣羅蘭是在40歲的時候?qū)ふ业竭@座花園的,之前這里曾是畫家馬約爾的私人花園。我想他是厭倦了巴黎的香艷,或是找不到再能詮釋他的靈感的獨特色彩。于是,在馬約爾花園,他看見了那一抹藍,比蔚藍魅惑,比湛藍神秘,比深藍溫暖。據(jù)說這種藍色顏料是從撒哈拉沙漠植物中提煉出來的,價值連城。它也從此成為了圣羅蘭品牌的靈感源頭。
在如今的圣羅蘭花園,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每一位在藍色房屋前留影的女人們都打扮地如此精致。初冬季節(jié)的摩洛哥已漸涼,女士游客們卻穿著各色晚禮服,或是露香肩或是現(xiàn)美背,連年長的女游客們都會讓人對她的配飾印象深刻。這應(yīng)該就是一種對時尚的朝圣吧,致謝大師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面前展現(xiàn)最美好的自己。
圣羅蘭和皮埃爾長眠在馬拉喀什麥地那旁的這座世外桃源中,除了他們,還有太多的人寵愛這座城市。丘吉爾喜歡在這里度假畫畫,法國前總統(tǒng)薩科齊選擇和圣羅蘭做鄰居,在旁邊買了一座別墅。貝克漢姆更是毫不掩飾對馬拉喀什的熱愛,每年都帶全家來這里度假,他鐘愛的酒店價格高達3萬元一晚,并謝絕一切外界參觀。
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不過如此吧。
“摩洛哥,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边@是很多旅行社對摩洛哥路線的推薦詞。海是大西洋,火焰是撒哈拉沙漠。
在回來許久后,我在一位朋友家看見一本《撒哈拉的故事》,隨手裝進書包。我們對撒哈拉的最初印象大概都是來自三毛的筆下吧。進入撒哈拉的路程很艱苦,從菲斯開到沙漠邊緣小鎮(zhèn)要整整一天的時間。我一路努力讓自己別睡著,因為我好奇土地變成沙漠的邊界究竟是什么樣子。
“看,沙漠!”司機終于喊出來了。
眼前,鵝黃色的沙子淺淺地鋪在紅褐色的土壤之上,邊緣留出不規(guī)則的波浪形痕跡,像極了海浪拍打在沙灘上的樣子,完全沒有我想象中的會赫然出現(xiàn)一座沙丘的情景。大自然真是奇妙,海洋與陸地的交接,沙漠與土地的交接,都是如此自然而緩和,誰也不會打擾彼此的安靜,又那么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
準備在撒哈拉沙漠里過夜的游客都要到和沙漠一條馬路之隔的客棧里登記入住。馬路對面,一隊隊的駱駝在等待著滿臉憧憬的人們。留下笨重的行李箱,背起裝著過夜物資的小包,帶上大檐帽,一條圍巾從帽檐繞著裹到脖子,只露出眼睛。爬上匍匐在地的駱駝,柏柏爾牽駱駝人輕聲一喝,駱駝一躍而起,把沒心理準備的人差點兒甩出去,一支駝隊在人們興奮的歡呼聲中朝著撒哈拉沙漠深處緩緩走去。
摩洛哥傳統(tǒng)民宅。
撒哈拉地區(qū)的居民建筑稱為“Kasbah”,近似城堡,用當?shù)氐募t泥土由手工砌造而成,外墻具備防御功能。
駱駝隊通常都是在傍晚出發(fā),沿途讓游客們停下來靜靜欣賞沙漠的落日余暉。一個半小時的行程居然一點都不嫌長,甚至從一開始就怕會很快到終點。一路心慌慌,眼睛不停四處掃描,像松鼠進食一樣,想盡辦法把所有景色先存在自己身上,然后再慢慢消化。然而,走了大概20分鐘后發(fā)現(xiàn),這般誠惶誠恐的思緒恐怕會導(dǎo)致最終一無所獲。在這荒荒大漠之中,越是想抓住一切,越是如手指穿過沙粒,掌心空空如也。
我閉上眼睛,身體隨著駱駝在沙漠中前行的腳步一起一伏。我想在腦海中勾勒一幅畫面——我夢中的撒哈拉:波浪般的沙丘層巒迭蕩,在光線的變化下,像是被風(fēng)吹動一浪一浪滾動著。沒有人跡,沒有駱駝的腳印,原始的自然的主宰。靜止,是撒哈拉生存的方式,也是它主宰一切的精髓。時光在靜態(tài)中劃過,沒有一絲痕跡,歷史在靜默中翻過,沒有點滴記錄,然而卻在恍然間,一眼萬年般地度過。
我睜開眼,駝隊倒影在對面沙丘上,黃沙、駝影,彼此孤獨地相伴,像極了歲月靜好。于是果斷地封存記憶中,那就是撒哈拉原本的樣子。
走到一半路程,牽駱駝的柏柏爾人叫我們都下來。他指了指遠處一座很高的沙丘,示意大家去那頂端看日落。我望過去,那么高一座沙丘,頂端平平的,像一刀切過去一樣,又覺得頂端就干脆像是那刀鋒,一口氣跑上去,剎不住車就直接從另一端摔落下去。大家紛紛沖向頂端,無論助跑范圍是后退10步還是20步,都躲不過中途就開始手腳并用,自己把自己生拉硬拽上去的效果。
爬上丘頂,太陽剛好要說再見。沙漠的地平線還是沙,所以太陽像只淘氣的土撥鼠要鉆回洞一樣,被沙子里的力量吸引著一點點墜落。我坐在頂端,抓起一把沙子,抬過高于夕陽的角度放手,讓它們慢慢灑落,沙粒沁透在日暮光線中,晶瑩卻不剔透,替人們訴說著夕陽之下的戀戀不舍。我沖著落日的方向一遍遍重復(fù)著流沙滑落的路徑,嘴里念叨著“每想你一次,天上飄落一粒沙,從此便形成了撒哈拉沙漠”。那一刻,我內(nèi)心并不傷感,只是,一串淚珠靜靜淌下。也許,這是我心靈深處贈與撒哈拉的一種儀式感吧。
如今撒哈拉沙漠里的帳篷客棧已經(jīng)很完善了,通電通水,食物充足。晚餐和篝火晚會有些流于形式,大家也是打發(fā)著時間,等待星空的降臨。
篝火熄滅,地燈關(guān)閉,黑暗給沙漠蓋上了被子,撒哈拉徹底沉寂了。我平躺在一座沙丘頂端,大地上的一切都如同消失一般,觸手而不可及,眼望而不見。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仿佛在大氣層之外,懸浮著身體直面星際。一簾鑲滿鉆石的畫布正慢慢靠近我,像要蓋在身上,大大小小的鉆石之間幾乎沒有縫隙,不透氣般地各自閃耀。
如果我說撒哈拉的星星會眨眼,你相信嗎?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好奇心就如同孩童一般天真,會無條件相信任何童話的美好。星星會眨眼?我信!星星會說話?我信!星星會思念?我也信!
只是,繁星真的會晃瞎眼啊!那一夜,我無數(shù)次地揉著眼睛,不舍得閉上,睜開又被刺痛。
那一夜,刺痛我的還有撒哈拉徹骨的冰冷。裹著厚棉被,再蓋上一條5斤重的羊毛毯,即便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我依舊控制不住地發(fā)抖,夜里甚至在睡夢中竭力睜開眼,努力證實自己是否還活著。那份狼狽,應(yīng)該是撒哈拉送給我的回禮,沒有惡意,只是以此證明大自然的力量。
對此,我回以顫抖著的敬畏。
離開那日,在卡薩布蘭卡默罕默德五世國際機場,我倚靠在擺渡車廂尾,背對著車輛行駛的方向,在那方向的盡頭,一架摩洛哥皇家航空公司的飛機身披紅色戰(zhàn)袍靜靜地等待。望著漸漸遠去的航站樓,我發(fā)了一個朋友圈,記錄下一段文字。那一刻,我的內(nèi)心一陣潮涌。那一幕的卡薩布蘭卡,籠罩在陰云之下卻沒有絲絲憂郁,就這樣定格在了我腦海中。再見,亦或再也不見,我無從知曉,我與這個國度的緣因緣果,灑落在我遠去的背影中,也歸屬在冥冥之中。
(責編: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