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悅
二十年,我身穿的白,吞噬了黑,吐出了紅,吐出了春天,吐出新的生機。
我沒有任何種子可以播種,只有醫(yī)治——醫(yī)治那些生長痛,成熟傷,和淤積的癥結。
手到之處,鮮活的生機,一次一次生長出來,如春天蓬勃的秧苗。
我的白色,像一條永不封凍的圣潔的長河。水流不急有緩,融化整個冬天的冰冷,垂下整個春天的柳綠。
那些時隱時現(xiàn)的紅色,各自化成星光、燈盞,指路的指路,照亮的照亮。
我說了,我會很多天、很多年都身穿一身白色。
白色,一經(jīng)穿在身上,擔著一撥一撥病人的性命。
這白色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白,是不墨守成規(guī)的白,是不被時針、分針滴答出軌跡的白。這些脫離了白的質地,堅定,勇敢,能救死,也能扶傷,是人類生命的底色。
就像玉樹臨風似的。站立,就構成光的拱門,倒伏,就鋪展一條綠色生命通道——
我已經(jīng)習慣了——
習慣了拿一身白衣做盾牌,盡管擋不住背后的危險;
習慣了用自己的命,去救別人的命;
習慣了用一個人的生命安康,去換更多人的生命安康;
習慣了自己喝水,為別人止渴。
那燃燒的紅,一打開就向上,向高空……
黑夜亮如白晝,白天疊加了白天。
那片紅,像斗牛士手里的一塊紅布,爭奪生命的顏色者,終被一雙利劍刺出另一片紅。
或者被點燃,化為灰燼,隨風飄散,塵埃落定。
一米之內,白色的影子在眼前穿梭,奔走。近身我,離開我,仿佛我的一個一個替身;
兩米之內,人、事、物邊界不清,模棱兩可,與世間相互推辭,又彼此牽拉,像廢墟,又像太初之源。混沌世界中,我是唯一一把明晃晃的雙刃劍,愛憎分明。
三米開外,物我兩無,一輪橘紅色的光暈,將我氛圍。疲憊、彷徨在我的外部尋找我……
恍惚中,我觸摸到自己的深度精神,一個獨立、完整而堅硬的部分。
就是這個部分,在每一個決定性的時刻,讓愈合找到傷口部分,讓知覺找到麻木部分,讓蘇醒找到昏迷部分。
——用體內全部道路,搭建無數(shù)座生命的橋梁,通向安康的彼岸……
那一刻,作為患者,你只有我。作為醫(yī)生,我只有你。你以性命相托,我以父母之心相守。
生命與生命的交接,信任與信心的交換,像迷霧與火種的交換,一束溫暖的光,會在你的恐懼和迷茫里生根,發(fā)芽……
一身白衣,疊加我太重的信念、責任、使命,統(tǒng)稱——天職。
我的大汗淋漓,趕走你身內一頭怪獸;
握緊一把精致的手術刀,剔除骨頭里的軟,和生銹的骨氣。
生,與命的力量,將人類分成獨立的個體,又將整個人類,相互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