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
爹,您到底有什么事兒?電話里說說不行嗎?陳濤小心翼翼地問。
我和你娘要死了,你趕緊回來給我們收尸!爹咆哮著,掛斷了電話。
陳濤瞥了一眼女朋友余茜。她的臉色已經(jīng)變成暴風(fēng)雨前的天空,陰森森的。余茜說,和你談朋友真是倒霉。每個周末你都沒完沒了地加班,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了,你爸又來湊熱鬧。
陳濤為難地說,我有兩三個月沒回老家看望父母了,也確實應(yīng)該回去看看了。要不,你自己開車出去玩,我……
余茜打斷了他的話,氣哼哼地說,我孤魂野鬼一個,去哪里?得了,陪你回鄉(xiāng)省親吧。
車是余茜的父母幾年前給她買的,平時她開車上下班。雖然陳濤最近也拿到了駕照,畢竟是個新手,回老家黃泥灣又多是繞來繞去的盤山公路,余茜不放心他開車。余茜開著車,走出十幾里地了,陳濤才覺得她的臉色緩和下來。余茜是干部子弟,又是獨生子女,她的大小姐脾氣陳濤是領(lǐng)教過的。她雖然學(xué)歷不太過硬,在縣人民醫(yī)院當會計,但是追她的人還比較多。她看在陳濤是985高校畢業(yè)生、又在縣政府當差的份兒上,將來應(yīng)該有點前途,才答應(yīng)和他談朋友的。
回到老家,父母立在院子門口,正翹首盼望呢。娘一眼看到余茜,歡喜地說,哎呀,太好了,茜茜也來了。
余茜來過黃泥灣好幾回,和陳濤的父母早就熟悉了。她笑嘻嘻地說,我不是要給他當司機嗎?
原來,爹想讓陳濤出面找村干部說情,給家里弄個貧困戶當當。爹說,貧困戶看病基本不要錢,逢年過節(jié),隔三差五,上面領(lǐng)導(dǎo)還來慰問,不是送米面肉油,就是給現(xiàn)錢。人不爭食眼爭食。當不上貧困戶,這損失也太大了!
陳濤遲疑地說,就咱家,我哥陳波在大學(xué)里當老師,我在縣政府工作,這條件,能評上貧困戶嗎?
爹輕蔑地說,你燒得不輕!你和你哥,一個小辦事員,一個窮教師,能掙幾個錢?再說,你們的戶口不是早就遷走了,家里光剩下我們老兩口嗎?咱村里吳大頭你認識吧?人家在蘇州當老板,不比你哥倆有錢?他爹娘的戶口不照樣和他分開了,評上了貧困戶。
陳濤驚叫起來,什么?吳大頭的爹娘也是貧困戶?
怎么,你還不相信嗎?咱村里有頭有臉的人家,誰不給爹娘弄個貧困戶當當?
陳濤經(jīng)常在縣政府辦公室起草扶貧文件,對政策吃得很透。他根本想不到村里這樣開展扶貧工作。他驚訝地盯著爹一張一合的嘴,愣住了。
余茜本來想去廚房幫忙,被陳濤他娘“攆”了出來。她在旁邊聽了一會兒父子倆的對話,悄悄走出了院子。
陳濤的手機嘀嘀響了兩聲。他看了看,是余茜發(fā)來的短信:陳濤,別丟人現(xiàn)眼了,如果你替家里爭取貧困戶,咱倆就吹。陳濤將手機裝進兜里,默默點點頭。
爹還在陳濤耳邊喋喋不休地絮叨,陳濤一句也沒往心里去,但是他也不敢走開,一邊做出傾聽的樣子,一邊考慮如何讓父親打消這個念頭。正不知如何是好呢,村支書崔玉山進了院子。
崔支書伸出手來,熱情地和陳濤握手,說,我從您家門口路過,看到院外停著車,想著就是陳主任您回來了。
陳濤的父親對崔支書笑了一下,重重地朝陳濤使個眼色,進廚房去了。
陳濤搬把椅子,請崔支書在院子里坐下。兩人天南海北地聊一會兒天,崔支書感覺陳濤有些心不在焉,便問,陳主任有什么心事?
陳濤憋不住,到底把爹的想法說了。最后,陳濤說,崔支書,我不想為難你。你看這樣好不好?往后,咱村貧困戶有什么,你也給我家同樣搞一份。錢嘛,我會悄悄還給你的。我爹就是認死理,我只能哄他高興。
崔支書一拍大腿,說,陳主任,咱村正好有一戶貧困戶,全家都到城里打工了,每次通知他們回來領(lǐng)東西,他們死活不愿意跑路回來。這不,上級剛送來幾十頭豬,別人都領(lǐng)走了,就他家的豬還關(guān)在村部里,我正發(fā)愁呢。要不您現(xiàn)在開車過去,把豬逮回來?
余茜在村里轉(zhuǎn)悠一圈兒,回到陳濤家里,陳濤不在家,她的車也不見了。她正納悶?zāi)兀悵_車回來了。陳濤將車停好,將車子的后備箱打開,拎出一頭嗷嗷亂叫的小豬來。陳濤沖她笑了一下,拎著豬進了院子。
余茜去關(guān)車子后備箱的蓋子。一陣刺鼻的屎臭尿騷味兒兜頭兜腦地沖她撲過來,她的愛車仿佛變成了臭烘烘的豬圈。
她趕緊躲到一邊,不管不顧地尖叫起來,陳濤,你給我出來!
陳濤出來了,他的父母也出來了。三個人立即明白了眼前發(fā)生的事情,手忙腳亂地打來一盆清水,找來一塊抹布,奮力將小車收拾干凈。
余茜不再說話,打開車門,上了車,一溜煙兒地將車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