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
北有無祁山,終年雪不化,遠遠望去滿是梅花,紅艷艷的煞是好看。我家,便住在這無祁山上。
爹爹和各家的家主在山上種上梅樹,施術使其終年常開,這些梅樹也合成一個又一個的陣法,環(huán)環(huán)相扣,防止外族進來。
那日我臨風撫琴,遠遠瞧見山腳下一公子迎著寒風徒步而上,身后跟著一個書童。
我細細瞧著,想來又是請父親出山的。當今圣上臥病在床,著二皇子、五皇子以及四王爺共理朝政,這三人明爭暗斗,朝政不穩(wěn),江山不定,百姓如何安樂。遂近幾年這三人頻頻派出謀士前來請我父親——這位曾是名震天下的帝師出山以佐其奪得江山。
那日這二人在一重山便被攔住了,所以當我第四日去三重山上遇見他們時驚愕不已。他們出現在我面前時滿身臟污。我看了看他們身后的梅林,陣法被毀,一片殘敗。為首的那位公子沖我尷尬地笑了笑:“在下謝溫止,此次前來有失禮數,還望姑娘見諒,實在是有不得已的緣由?!?/p>
我看著眼前這雖然衣衫臟污,身形單薄卻又挺拔之人,竟動了惻隱之心。便將他們帶去見了我的父親。
不知他們與父親說了些什么,過了兩日他們便向我告辭??此麄兡樕想[隱透出來的光彩,便知事情成了。
父親讓我送他們下山,說是怕他們被困入陣法當中。我心中嗤笑,也不曉得是哪個潑皮毀了我山后的梅林,如今倒說不懂陣法了。一路上我知曉了他身后那個“書童”叫李子斬。那謝溫止談吐風雅,對著我笑的時候,映著紅梅,好看極了。
我剛回到山上,父親便將我叫到書房對我說為我訂了一門婚事,是嫁給二皇子為妃。
半晌,我問父親:“二皇子是近日來的那位公子嗎?”父親默應。
我心想著謝溫止也不錯,那一副皮相日日看著也不錯。
“一個月后他便會上門下聘,你好好做準備。”
這一個月里我不知為何總是會想起謝溫止。當一個人入了你的眼,被你放在心上,你便不能再逃離了。
下聘那日,阿娘來我的無憂閣對我說,雖然男女在成親前是不宜見面的,但如今情況特殊,便讓我去前廳與那二皇子見一面。
我走進前廳一眼便瞧見謝溫止面帶笑意和父親說話。父親見我來,便起身對我眼前的男子說:“二皇子,這便是我的女兒,楚笙?!?/p>
我看著眼前的男子,又看了看他旁邊的男子,胸口似被人攥緊了一般。二皇子,名叫李子斬。如今江山是李家的,二皇子又怎會姓謝?原來這二皇子為了避免被自己的五弟和四皇叔發(fā)現自己離開了京城,便化身書童跟在謝溫止身后。而謝溫止,是他的謀士。
我轉身離開跑到三重山上,望著滿山的紅梅,眼眶似被火熏著似的,熱得流淚。直到謝溫止出現在我身后。
那日我問謝溫止可喜歡我,若他應了,我便愿舍棄所有,甚至性命。
他說,不曾。
是啊,我們總計才見了三面,我對他也只是他那日獨立于寒風中的風骨的喜歡,對他溫潤笑意的喜愛。他不懂,見的第一眼,或許便已誤了。
再見謝溫止是我與李子斬成親的一年后,京城里四季按時變換,不似無祁山上終日白雪,滿目望去盡是紅梅。李子斬在院子里種滿了四季的花,可是我與李子斬之間還是生分。我曾對他說,如果他有喜歡的人可以跟我說,我出面將人抬進來,也算是成全了他的心意,成全了我們兩人的顏面??伤看味际蔷芙^的,只說男兒不應被兒女情長所牽絆。
圣上身體每況愈下,李子斬每次回府都是匆匆忙忙的,有時候謝溫止也會跟在他的身后,而我也漸漸平靜。
我是在喧鬧中驚醒的,我穿好衣衫走出屋外。遠遠瞧見李子斬匆忙跑過來,拉著我就疾步朝后門走去,“阿笙,我已為你打點好了一切,禍不及你,到時會有人帶著你去一個安穩(wěn)的地方,你在那里等著你爹爹和……”他頓了一下,而后又有些啞著嗓子說,“溫止,他們會去接你的。”
馬車疾馳而去。我沒有看到,身后李子斬凄然的臉龐,以及他被鮮血浸透的衣袖。
后來,我等到了父親和謝溫止。卻沒有李子斬。
從前,阿娘總說我是個傻姑娘,我會氣得不吃飯。如今,我……
我獨居在無祁山上食不知味。
李氏江山是從謝氏那里拿來的,我父親曾是謝皇的帝師,而后帶著忠于謝氏之人隱居無祁山。最初,二皇子、五皇子以及四王爺之中二皇子勢力最弱,他們便謀劃著助二皇子除掉五皇子和四王爺,再將我嫁給二皇子,降低二皇子的警惕性,繼而除掉二皇子,以此拿回謝氏江山。
我的父親,還有我年少時心中的郎君,將我推入深淵,看著我掙扎,等我認了命再將我拖出。
我的阿娘,她阻止我的父親未果,在我成婚半年后便自盡于房中。
我的哥哥,一個一日便要換兩次衣裳的人,為了護著我被斬殺于馬下,滿身血污,橫尸荒野,死前還握著我送給他的我雕琢的梅花玉玨。
我總會想起那年下山時在一片梅林中呆呆望著我的書童,因為我不愿便日日宿在書房,晚上又偷偷潛回寢間看我的,因為我喜歡便在府中種下梅樹,日日用冰養(yǎng)著它們的……李子斬。我后來再見到他,他胸前中了兩箭五刀,我握著他的手想聽他再叫我一聲“阿笙”??墒撬皇前察o地躺在那里,懷中放著小定時我給他的那個看起來著實丑陋的香囊。
我獨居在無祁山三重山上,紅梅因為沒了陣法顧養(yǎng)很快便枯萎死去,滿山死寂。我日日陪著躺在冰棺中的李子斬,穿著他從前最愛見我穿的紅紗軟煙羅,為他彈他從前最愛聽的“白頭吟”,直至我滿頭白發(fā),與他合葬。
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寢到天明。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