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1
嘉魚的桃花開了,嘉魚的柳色綠了。隔岸傳來笛音,就如帶著一片花色飛來,落在人的心上,也落在人的靈魂深處。
有歌聲隱約傳來:“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歌聲帶著一種輕快,一種悠遠,好像從歷史深處飄來,從《詩經(jīng)》的文字間隙中傳來,帶著一種水墨的清香,帶著一種文字的清香,落在人的心里,生出一粒粒的草芽兒,青蔥,水嫩。
我站在水的此岸,就如站在時光的此岸。
那一群人,在這片土地上唱過,笑過,也相思過,然后衣衫飛飛,走向遠處,走向《詩經(jīng)》的意境里,走向這片山水的深處。
那時,這兒的水邊,一定蒹葭蒼蒼,一定白鷺飛飛吧。那時,隔水的女子,也一定如今天一般,在輕輕唱著歌兒吧。
那些人去了哪兒呢?
那一份生活的優(yōu)雅和多情,是否還留在這片山水間呢?
站在現(xiàn)代的歲月,遙望著在水一方的《詩經(jīng)》歲月,遙望著那份儒雅的氣質(zhì),那份悠閑的生活,那份熱情的氣氛。人,不由得抬起目光,望著遠處,桃花如霞,柳絲飛飛,陽光潑灑在江面上,歌聲在晴空里飛揚,人的心也就變得輕飄了,變得一片潔凈了。
我們一邊在歲月里行進,我們一邊回頭在尋根。
我們在尋找著詩歌的根,在尋找著文化的根,在尋找著過往歷史的根,在尋找著我們精細生活的根。今天,我們的生活,是《詩經(jīng)》里的人難以觸摸的了??墒牵裉?,我們又丟失了很多,包括生活的精致,包括生命的細膩,包括詩情畫意,包括那長袍大袖、衣袂飄飄的瀟灑。
《南有嘉魚》在歲月深處,直指著文化的良心。
沿著文字,我們一路回溯,一路追尋。
2
不到嘉魚,不知道水之多,不知道水之凈。這兒的一片片湖,就那樣在田野間平鋪直敘著,就那樣靜靜的,如一面面鏡子。
當(dāng)年,在這兒,小喬一定曾白衫如雪,站在江邊,微笑著望著山色,望著夕陽。她的身邊有儒雅的周郎,也一定微笑相隨。那時,陌上清風(fēng)聽過他們的笑聲,天上明月曾照過他們飛鴻般的身影。
小喬一笑,花色燦爛。周郎的多情,更是曾醉透江南女兒的心思。他每次欣賞江南女子彈琴時,如有錯誤出現(xiàn),總是會回頭輕輕一笑,暗示你彈錯了。于是,江南就有諺語道:“曲有誤,周郎顧。”于是,就有江南女子,為了讓周郎回顧,故意彈錯曲子;于是,就有了詩歌:“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p>
那么,那些故意彈錯曲子的女子,大概也是嘉魚的女孩吧,那諺語大概也流行于此地吧。
地古,文化味就濃厚,翰墨味就濃厚。用文字和翰墨浸潤的人,無論男兒或女子,心都細膩如水,都凈白如蓮,都多情如梅子雨,晶瑩透亮,才會有如此韻事,有如此風(fēng)情。
這翰墨,這儒雅,這多情,都是在《詩經(jīng)》中流淌出來的吧?!对娊?jīng)》是一條河,是一條凈白的水,是一片多情的水,就那樣流著,沿著幾千年的歲月河道,一路流淌過嘉魚,流淌過中國的文化,流淌過我們的血脈。
這條水就如嘉魚的湖光水色,至今在《詩經(jīng)》中蕩漾,也在我們的心中蕩漾。
3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片翰墨,一片人情風(fēng)俗,一片詩情畫意,一片潔白無瑕。
嘉魚人,就如從《詩經(jīng)》中走出來一般。
大概是長時間和水相偎相伴吧,嘉魚的女子就有了水的婉約、水的溫柔,走路時邁著小碎步,給人一種“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婀娜;就有了一種“斜倚欄桿背鸚鵡,思量何事不回頭”的含蓄;就有了一種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的脈脈含情。
她們一襲長裙,一面小鼓,一面小鑼,就是一曲《十樣錦》,就那么柔膩,那么婉轉(zhuǎn),清靈水嫩,如露珠滾落,讓人聽了斷魂。
嘉魚女子是水潤的,更是《詩經(jīng)》潤澤出來的,是《詩經(jīng)》里的文字喂養(yǎng)出來的。
嘉魚的男子則如多情的竹,一個個身上散發(fā)著一種翰墨氣息,一種書卷氣息,一種詩詞的平平仄仄的氣息。他們伴著嘉魚的女子,就那樣生活在山畔水湄,生活在花光柳色中,就如當(dāng)年,這兒的男人女人在《詩經(jīng)》的水邊,在時光的蒼蒼蒹葭河畔,唱著“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的情景一樣。
他們的生活緩慢,優(yōu)雅。
他們?yōu)t散如蘭,灑脫如云。
漫步嘉魚,漫步在街道小巷,或者市井人家中,經(jīng)常會看見多情的女子,帶著清淺的微笑,走在陽光中;看見挺拔的男子,走在靜穆中。此時,你恍惚間就有一種穿越之感,就有一種沿著豎行文字回歸《詩經(jīng)》的感覺,你就不由得猜測,《詩經(jīng)》中的女子,就是這樣溫柔的女子吧;《詩經(jīng)》中的男子,也就是這樣溫情的男子吧。
4
此地的山,當(dāng)然如眉峰一樣,輕輕淺淺地皺起。在淡淡的霧靄里,在無邊的翠色里,就如唐代宮女畫下的眉黛,少了一份峻拔,少了一番陡峭,多了一份清秀,多了一份清晰,也多了一種詩詞風(fēng)景。
嘉魚是真正的水鄉(xiāng),出門即水,招手即船,挪步即橋。橋有的如月,有的如六邊形,有的如花瓶的形狀,出現(xiàn)在水面上,也點綴著水。橋邊,蓬勃著一片古藤,扯著一片翠色,如簾子一般垂在橋洞兩邊。
小船來去,如掀開簾子,從月亮上來的一般。
水真的是眼光,是女孩相思的眼光,就那樣潔凈照影,照著遠處的山形,照著近處的樓房,甚至照見了樓上倚樓遠望的女孩的影子,隨著水光蕩漾,也一漾一漾的。
水中就是魚兒,輕快如刀子般劃過,將水劃開一條波紋。魚的背上灑著墨痕,如從水墨畫中游出來的,不,如從《詩經(jīng)》中游出來的,從《南有嘉魚》的詞句中游出來的,仿佛也帶著水墨的氣息似的。
在那遙遠的時代,這兒的水里一定也有魚吧。那時,這清清的水里,一定有魚如梭子一樣穿插來往,密密麻麻的。那時,嘉魚的男子一定十分好客,伴著游人在一塊兒喝酒,在一塊兒聽歌。
那時,嘉魚的女子,一定在宴席上彈著古老的樂器,唱著優(yōu)美的歌,描摹水上的魚兒輕快來往,猶如織梭,歌頌賓主間和和美美的樣子吧。
走在嘉魚,走在這片翰墨飛揚的山水間,是賞景,更是尋根,沿著《詩經(jīng)》的源頭,尋找著我們文化的根脈。那一刻,我們的心就顯得青嫩水靈,如楊柳嫩芽的枝頭凝聚著飽滿的汁液,好像用手一彈,就能彈出晶亮的水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