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周末閨蜜夜談,大家找不到熊寶兒單身的原因,只好推到她的名字上。
閨蜜A說:“寶兒,你名字里有個熊字,一熊毀所有?!?/p>
寶兒被氣笑了:“怎么了?難道要為嫁人連姓都改了嗎?”
三十不嫁,寶兒不得不懷疑人生——都說大齡剩男剩女必有硬傷,否則千帆過盡,為什么沒有一葉紅帆停留?
閨蜜A說:“寶兒呀,你是個好姑娘,聰明、善良、仗義、勇于埋單、為朋友兩肋插刀、從不見色忘友……”
寶兒臊眉耷眼說:“您就直接說我是個爺們兒,行不?”
閨蜜B的纖纖素手一拍大腿:“對?!?/p>
寶兒不算美,扁平臉,五官有些模模糊糊,盛妝多少有種虛浮感,索性素顏,于是徹底泯然眾生了。她長得還挺高,好一點說是玉樹當風,不好的話就是人高馬大。
閨蜜A說:“反正你差點兒女人味,永遠是仔褲板鞋雙肩包。”
“爬山時,不僅不需要男人護花,還能把一個小個子男生的包背在身上,走得腳下生風。最重要的是,寶兒是個虐待狂……”閨蜜B插嘴。
“不是不是。”熊寶兒一跳八丈高,“這么高雅的情趣游戲,我可玩不起,我就是個糙人。”
閨蜜B揭穿她:“你當年在人手上咬出多少牙印呀?”
寶兒啞然。
寶兒不是沒談過戀愛,不多不少,正好兩段。
大學時候的那一段,寶兒不想提,誰年輕時候沒愛過個把人渣。想起那個人,寶兒嘴唇扯一扯,笑得有點兒苦。
另一段,對寶兒來說,才算是初戀。一高興,就在他身上咬出密密一串齒印,一邊咬還一邊得瑟地說:“給你蓋章,多蓋幾個。這個是‘有主勿擾,這個是‘立字為據(jù),這個是‘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男孩子手臂上被咬出一列列火車軌道般的齒印,像在等待一輛隨時鳴笛而來的開往幸福的火車。
只是這愛里有蒼涼,有時限。男人早就決定要鵬程萬里,而寶兒追不上他的腳步。抱緊的時候,就知道會失去,每一次咬噬都像要把他吞下肚去,在最后時刻,還是松開了。
男孩不是壞人,寶兒也不是。分開就分開,哭得不成人樣的日子早就過去,再想起前男友,寶兒還是衷心地給他祝福。幸福列車還是會來,只是上面的乘客,不是寶兒與他。
寶兒想要趕緊嫁掉,擺脫年紀的壓力、身心的疲憊,她不想天天吃外賣,不想一次次相親,不想跟每一家四川小吃、沙縣小吃都混得臉熟……寶兒要求不高,只需要一個靠譜的男人而已!這要求也不能算不靠譜吧?
寶兒的爸媽也很為寶兒操心,尤其是親媽,一開口就是:“你都三十了……”
寶兒恨恨地說:“二十九歲半!”
長得不丑,211大學畢業(yè),辦公室工作,離媽媽們心目中的公務(wù)員、老師等黃金飯碗有差距,工作單位雖然不是外企,可也是“上市公司”,不知哪里就拿不出手,怎么就被人挑剩了?
老媽一邊打麻將一邊教導她,老媽的牌搭子一邊自摸一邊閑閑道:“你們沒去試試請狐仙?”
這都什么怪力亂神的?
阿姨自顧自繼續(xù)說:“請狐仙回家,香粉花水供養(yǎng)呢,學得狐仙姐姐百分之一,不,萬分之一的真?zhèn)?,則大功告成。這遠遠近近請的好幾位呢,阿姨們?nèi)且娮C人?!?/p>
熊媽很動心:“在哪里請?”
阿姨便打開手機:“上次那個大仙給我留了電話……”
眼看著老年人就要陷入封建迷信的騙局,合伙人來了電話:“加班?!?/p>
寶兒慢悠悠地說:“我還沒刷牙呢?!?/p>
電話里的人笑:“注意形象,我是開著擴音打電話呀,車上有帥哥呢。”
合伙人繞了一小段路來接她,車上的英俊男士搶先下車,手臂劍一樣伸出來:“熊小姐,敝姓黃,以后請多關(guān)照。”
寶兒尷尬地回握他的手,罷罷罷,這樣也好,大家也不用裝了。
黃先生是上??偣九蓙淼?,與寶兒他們合作了一兩個月。開始西裝革履的,熟了之后漸漸開始脫領(lǐng)帶、松鈕扣。他也習慣了寶兒的渾不吝,只是笑起來還是很害羞,而寶兒,從一開始稱呼“黃先生”,逐漸改口叫“阿黃”。
有一天,是周五,阿黃打完球,就穿著半截運動褲來上班了,他原來在美資公司做事,企業(yè)文化是周五是便裝日。
寶兒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秀氣、干凈,帶一點兒南方男人的內(nèi)斂,平時看著好像不太爺兒們,但現(xiàn)在,寶兒脫口而出,“你脫了衣服比穿著好看唉?!闭f完寶兒想給自己一嘴巴,但人卻心猿意馬起來:小老板暗示過,阿黃單身未婚……
后來,是阿黃開口約的寶兒,約她吃夜宵。寶兒記得女友的建議,開始一直端著,小聲說話小聲笑??墒前ⅫS請的是酸湯魚,不喝點兒啤酒哪兒行?兩瓶酒下肚,寶兒放松了,音量高了,手勢多了,正滔滔不絕,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原形畢露,僵在原地。阿黃卻噗哧一聲笑出來:“我覺得這才像你,真可愛。”
寶兒心里一塊石頭落地。
之后一段日子簡直是鍍金的。他們一起去圓明園劃船,船差點兒翻了,寶兒濺了一身泥水,哈哈大笑;一起去街邊吃串,越吃越高興,一瓶一瓶冰啤上,寶兒能覺出自己臉紅撲撲的像貼了只溫暖的手。
有一次,他倆約會的時候,阿黃的電話響了,他一邊接一邊站起來,走到旁邊去。
他很快就回來了,仿佛一眼看穿了寶兒的心思,他說:“不是我女朋友。我沒女朋友?!?/p>
寶兒垂頭向肉串,仿佛在無聲地控訴這高脂肪高熱量。
“我前女朋友,大學時候的。沒什么要瞞你的……你聽到不好,怕你會不開心?!卑ⅫS說。
他微微沮喪的口氣令寶兒安心:“你們?yōu)槭裁捶质???/p>
“我去美國讀研,她去了英國,跨國戀愛不現(xiàn)實?!?/p>
“然后呢?”
“然后大家達成共識,互相說拜拜。”
“那她現(xiàn)在為什么打電話過來?”
他看她一眼,再看一眼,突然抓著她的手臂像小孩子似的搖一搖:“好了好了,我以后不接她電話了。我們本來也就是沒事敘敘舊。喂,別生氣了?!?/p>
看著阿黃的動作,寶兒突然鋒利地記起:阿黃才26歲,小他三歲。而且,阿黃是上海人,獨生子,他總歸要回自己家的。
抽身而去,大概來得及。可是寶兒貪戀被撫觸的感覺,汗毛與汗毛平滑擦過,讓她想起麥浪:金秋十月、幕天席地、汗水淌下、大裙子掠過腳踝……這一瞬間的心動神馳,令她幾乎不能自持。
到了這個年紀,還能不能夠談一場看不到未來的戀愛?
到底該怎么與阿黃相處呢?
是該抓住這分分秒秒、時時刻刻,營造一些回憶,還是該干嗎干嗎?
寶兒不及思索。只是每當和他在一起就很快樂,分開時又很難過,像一次小的生離死別。
其間也有人給寶兒安排相親,寶兒猶豫了一下:“最近比較忙?!苯榻B人笑:“是有地下男友了吧?”寶兒連道:“沒有沒有?!苯榻B人恨不能大笑三聲:“等他像十七年蟬似的終于孵化了爬出地面的時候,別忘了通知我們?!?/p>
天漸漸涼了。有一天寶兒接到阿黃的電話:“我在你家樓下?!?/p>
和他一起的有幾個朋友,他說:“我哥們兒出差過來?!?/p>
寶兒盡過地主之誼,朋友們都散去,阿黃不待寶兒盤問,主動說:“都交往這么久了,總得給你個交待。我哥們兒都挺喜歡你,見見家長吧。我不太懂,是從你爸媽開始吧?”
寶兒說:“才一年?!?/p>
阿黃說:“一年很久了好不好?!?/p>
“我大你三歲?!?/p>
“我跟我媽說了,我媽也認可了,女大三還抱金磚呢?!?/p>
“你在上海?!?/p>
阿黃向前湊了湊,咳嗽一聲:“寶兒……你以后會考慮到上海生活嗎?不過,如果北京有好的工作機會,我也不會排斥到北京生活。”
這算求婚嗎?抑或只是“讓我們以結(jié)婚為目的開始交往”?寶兒一時不知所措,頓了頓說:“我倒沒什么,看我媽吧。不過現(xiàn)在高鐵也修通了……”
從來沒想過的可能性,此刻躍然在生命里。寶兒一下子把臉偎在他肩上,小三歲,應該不是問題吧,至少從身高的角度來說,他們是天然匹配的。
老媽立刻宣布要戒麻將,因為要給外孫或外孫女兒打毛衣毛褲。寶兒咧嘴,笑了出來。
寶兒還記得,一切就是從麻將桌上開始的。她問:“你后來請狐仙了沒?”老媽看看她,一腦門子不得其解:“什么封建迷信?”可不是,愛情原不關(guān)怪力亂神。
生命波瀾壯闊,遇到愛情,其實多半都是偶然。每個HAPPY ENDING都一樣,但通向幸福的火車其實長得大相徑庭:有些是銀光流閃的高鐵,有些是普通的綠皮火車,還有些可能是七彩繽紛的森林小火車……無論是早班車,還是晚班車,每輛火車都要走自己的道路,每一位乘客,都會登上最心愛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