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某
1
我是一名先天性唇腭裂患者,“五官端正”這四個字對我來說就是一道坎。
其實我是幸運的,我在三歲之前就已經(jīng)接受了兩次修復手術。但我的父母,從來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和我討論過我的外表,小時候我只認為自己和別人“有點不同”而已。
而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缺陷,是在中學的生物課上。老師在講“人類遺傳病”那一章,PPT上放了一張嬰兒唇裂的圖片。前面的一位女同學突然轉過頭來望著我,幾秒后又迅速地轉過身去。
對于生性敏感的我來說,這樣的時間一秒就夠了。
在此之前,雖然我受過少數(shù)同學的嘲笑,或者是被私下冠以“翹嘴巴”的綽號,但是坦白地講,我很少被排擠和孤立。所以我的壓抑,一般來自對自己外表的不自信。
但后來的兩件事,徹底把我這種心理的壓抑變成了一種現(xiàn)實的壓力。
2
高中的時候,政治老師非常喜歡我,若是碰到那些違紀違規(guī)的同學,老師也常常把我拿出來當正面例子進行對比教育。在高三的一堂政治課上,我又習慣性地被老師點名答題了。
我自認為很流利地完成了自己的表述,可答題過后,班上一位性格很活潑的女同學開玩笑地說道:“你以為你是周杰倫啊,我一個字都沒聽清!”班上哄然大笑。
我知道他們在笑聲中表達了一種共同的感受??蓪τ诳邶X不清這件事,它不是學習上的天道酬勤,我一點努力的辦法都沒有。從此之后,我對自己外表上的不自信愈加強烈。即使我有再強烈的表達欲望,我也只有在鉚足了勁的情況下才敢舉起自己的手。
在學校的時候,我拼命地參加各種比賽,加入不同的社團。我在此期間得到許多同學和老師的夸贊,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的確會因此變好一些。可是四年下來,我看著那一摞榮譽證書,卻發(fā)現(xiàn)它們并沒有給我任何安全感。對我而言,這些似乎沒有什么作用,我還是會覺得自己除了外貌之外,身上還有很多東西不能讓自己滿意。我發(fā)現(xiàn)這些“努力”,其實只是我為了填補自己的心虛,用外在的認可與贊揚來安撫自己自卑的手段。到最后卻只有一身的疲倦,自信并未因此增加一丁點。
3
現(xiàn)在的我,一點也不想做不切實際的努力了。我也不想再刻意融入任何一個集體,磨掉內心真正的想法。我前陣子去拍“最美證件照”的時候,攝影師先是很貼心地問我說:“你對照片有沒有其他特別的要求?”我說沒有。
攝影師以為我沒理解他的意思,于是他重復一遍說:“我的意思是,你的五官這里需不需要幫忙修一下呢?”
我客氣地道了聲謝謝,說不用。我不會再被外界無限制地影響到我自己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只想以一顆極大的包容心,去接納一個憤怒與溫柔、槍彈與煙花并存的自己。
有些經(jīng)歷或缺陷,別人會覺得沒什么。很多人總覺得我太消極、太悲觀,說我要對自己自信一點,但這種話的說教意味太濃了。他們似乎只關心我“能不能自信”,而對我“為什么不自信”毫不關心。
對于我們而言,“理解”真的太重要了。如果生活還有波瀾,我只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獲得端正的五官。這是為了取悅自己,這也是我最大的野心。
摘自《意林·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