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寶山
溫庭筠是個性格怪異的人。
溫庭筠為唐初宰相溫彥博的后裔,出身顯赫,只是到了他這一輩家道敗落了。家學淵源的溫庭筠還是想走科考取仕這條路,可是多次應試都沒有考中,直到唐懿宗大中九年,他已經(jīng)四十二歲了又去應試。這次考官沈詢主春闈。沈詢在考場單為溫庭筠準備一頂帳簾,單請溫庭筠一人在簾里應試答卷。
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溫庭筠有“救數(shù)人”這么一個綽號。綽號來源是,上次科考他竟然無視考場規(guī)矩,幫助左右考生做題解疑,一場科考被他攪成兒戲弄得滿城風雨。這次考試為防范溫庭筠舊戲重演,特設帳簾,請君在簾里試之。溫庭筠因此又大鬧起來,再一次擾亂了科場。這次考試,溫庭筠自然又是不中的了。
一些典籍上說溫庭筠行為放浪,恃才不羈。其詩辭藻華麗,濃艷精致,內容多寫閨情。
看出來溫庭筠是個輕薄之人。輕薄的人就有輕佻的故事。
下面是溫庭筠與一個叫魚玄機的女子的故事。
魚玄機,原名幼薇。她七歲作詩文,十歲時詩名遠播,被譽為“詩童”。
溫庭筠聽說了詩童的事,很想見這個女孩子。
那是一個暮春的下午,溫庭筠來到長安東街平康里一個小院,敲開門,迎出來一個婆婆,問:“先生是誰啊?”
溫庭筠報了名。婆婆一怔,說:“先生是找幼薇的吧?”
“正是?!睖赝ン拚f著就要邁步進門,卻被婆婆攔?。骸靶∨辉诩??!逼牌欧瞪黻P住門,把個興沖沖跑來的詩人攔在了外面。溫庭筠并不惱,坐到了門外一塊石上。
其實,家里來人,在屋子里的幼薇是看見了的。她問過母親,母親說是個過路的,她也就沒在意。一個時辰過去了,門外那人還坐在石上,幼薇又問母親:“那人怎么還坐在咱家門外呀?”母親沒好氣地說:“八成是個瘋子吧,甭理他。”這時候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那人移到門外柳樹下躲雨。幼薇實在不忍,要母親去請他進屋來避雨。
母親這才對女兒說:“你道那人是誰?”
“不是過路的嗎?嘻嘻,你還說是個瘋子呢。”
母親說:“他是溫庭筠,來找你的。聽說他名聲不佳,被我攔在外面了。”
幼薇一聽就急了,拿把傘就到院外,把溫庭筠迎進家門。母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知是大名鼎鼎的詩人,休怪!”
幼薇翻出一身干凈衣衫給先生換過,又捧來一碗熱茶,說:“不知先生找小女何事?”
溫庭筠仔細端詳,見幼薇果然如皇甫枚所言“色既傾城,思乃入神”,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到幼薇讓茶:“請先生吃茶。”他才把眼睛從幼薇身上移開,呷一口茶說:“素聞小姐才思過人,尤致意于一吟一詠,不知小姐可否即興賦詩一首?”
幼薇活潑靈秀,毫無扭捏:“先生可給個題目?”
溫庭筠想起來時路上柳絮飄飛、江風拂面的情景,說了三個字“江邊柳”。
幼薇一手托腮,略作沉思,一行行詩句便如水一樣飛流在一張花箋上:“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影鋪秋水面,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低系客舟。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p>
溫庭筠拊掌稱贊。這個剛剛十三歲的女子竟有這般才情,詩文不僅平仄合韻,而且意境詩情俱佳。若非眼見,真不敢相信是出自于一個少女筆下。
后來,溫庭筠就做了幼薇的老師,出入魚家,指點幼薇寫作。他們既像師生,又像父女、朋友。
不久,溫庭筠離開長安,到襄陽任職去了。
溫庭筠走了兩個月,就到了秋天。秋風落葉,使幼薇思念恩師日甚,便寫了一首五言律詩《寄飛卿》:“階砌亂蛩鳴,庭柯煙露清。月中鄰樂響,樓上遠山明。珍簟涼風著,瑤琴寄恨生。嵇君懶書札,底物慰秋情?”
“飛卿”是溫庭筠的字。
溫庭筠一遍一遍讀著幼薇寄來的詩札,眼睛就模糊了。他怎么能不知道幼薇的心呢?她那火辣辣的眼睛,眼睛后面的那顆滾燙的心早就讓詩人感覺到了。他是害怕被這顆心融化了,才離開長安到襄陽來的呀!溫庭筠搖搖頭:“幼薇呀,你太年輕啦,你還小?。 ?/p>
秋去冬來,幼薇一直得不到溫庭筠的來信,她看著搖曳閃爍的燈花,忍不住又提筆寫《冬夜寄溫飛卿》詩:“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滿庭木葉愁風起,透幌紗窗惜月沈。疏散未閑終遂愿,盛衰空見本來心。幽棲莫定梧桐處,暮雀啾啾空繞林?!庇邹钡脑娢膴A帶著一顆少女的心,再一次飛往襄陽城。
溫庭筠讀罷幼薇的詩札,心如針扎。想想自己長得如“溫鐘馗”,年齡又相差懸殊,怎么能讓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枯死在這個老枝上呢?
溫庭筠還是沒有回信給幼薇。
咸通元年,溫庭筠返回長安。幾年不見,幼薇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明艷照人,愈發(fā)叫人憐愛心動。可是溫庭筠把這顆憐香惜玉的心緊緊地鎖在道德和理智的籠子里。師徒二人來往愈頻,把酒臨風,所談的多是詩詞歌賦、文辭義理。幼薇的詩詞寫得愈發(fā)嫻熟圓潤。
幼薇是個聰明的女子,她看出老師的心思,便漸漸淡去那份心思,反而對亦師亦友的溫先生多了許多崇敬。
咸通七年,幼薇已經(jīng)是個二十二歲的成熟女子了,詩名艷容聞名遐邇,慕名來訪求婚的人越來越多。幼薇的一顆心全不在此,實在心煩,就到長安城外的咸宜觀出家做道人去了,道名:魚玄機。
古籍里幾乎所有介紹溫庭筠的文字都寫他放浪形骸,行為無束,詩詞多寫女子閨情,且秾艷華巧,為花間派詩人之首。這樣一個花間老手、風月情種,竟然對自己一往情深的苦戀女子不動邪念,不做妄情,守住了男女私欲的道德底線,著實令人贊嘆。
已在朝廷做翰林學士的沈詢,聽了溫庭筠幽婉的故事,呵呵一笑:“乃溫庭筠作為也。也是一種君子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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