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莎撥弄著校長的地球儀,坐立不安。然后,她聽見身后的門推開了,校長站起身,看上去松了一口氣。
“你好,很抱歉我這么晚才到。堵車?!睈凵膵寢寶獯跤醯卣f,愛莎感覺到媽媽的手指在輕撫她的后頸。
愛莎沒有轉(zhuǎn)身。她還感覺到媽媽的手機擦過她的脖子。媽媽一直隨身帶著它,就好像她是個生化人,而手機是她生物組織的一部分。
愛莎挑釁地又用手指轉(zhuǎn)了轉(zhuǎn)地球儀。校長坐回椅子,靠向前,小心翼翼地試圖把地球儀推到愛莎夠不著的地方。他滿懷希望地看向媽媽。
“也許我們再等一下愛莎的爸爸?”
校長比較希望爸爸來參加這種會談,因為他認(rèn)為在這種事情上,父親們更容易溝通。媽媽看上去不是很高興。
“愛莎的父親不在,很不巧,他要明天才回來?!?/p>
校長看上去有些失望。
“我們學(xué)校當(dāng)然不希望制造緊張氣氛。特別是你現(xiàn)在……”
他沖媽媽的肚子點了點頭。媽媽看上去極力控制自己不去問他到底在暗示些什么。校長清了清喉嚨,把地球儀挪得離愛莎的手指更遠(yuǎn)了。他像是要提醒媽媽想想肚子里的孩子,當(dāng)人們擔(dān)心她會生氣時,往往會試著這么暗示她。
“為孩子想想?!边@句話以前指的是愛莎,但現(xiàn)在指的是“小半”。
愛莎伸直了腿去踢廢紙簍。她能聽見校長和媽媽的對話,但沒有聽進(jìn)去。內(nèi)心深處,她希望外婆下一秒就能舉著拳頭沖進(jìn)來,像老電影里的拳擊賽一樣。上一次叫愛莎家長來,校長只通知了媽媽和爸爸,但外婆不管不顧地一起來了。外婆不是那種坐等通知的類型。
那次,愛莎也是坐在這里,轉(zhuǎn)著校長的地球儀。那個把她打出黑眼眶的男孩和他的父母也在。校長對愛莎的父親說:“這種就是典型的男孩子氣的惡作劇……”然后他就不得不用很長時間對外婆解釋什么樣叫女孩子氣的惡作劇,因為外婆非常想知道。
校長試圖讓外婆冷靜下來,對那個打了愛莎的男孩說:“只有懦夫才會打女孩。”但外婆根本不買賬。
“不是因為打女孩才是該死的懦夫!”她沖著校長咆哮,“這小子不是因為打了女孩才是個小混蛋,是因為打了人,任何人!”然后,那男孩的父親生氣了,開始對外婆惡語相加,指責(zé)她罵他兒子是混蛋。而外婆則回應(yīng)說,她要教愛莎怎么“踢男孩的要害”,那么他們就能體驗一下“和女孩打架有多爽了”。接著校長叫所有人都冷靜一點兒。大家配合了一下。但當(dāng)校長希望那男孩和愛莎握手并相互道歉時,外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說:“憑什么要愛莎道歉?”校長回答說,愛莎也有錯,因為她“惹了”那個男孩,那男孩有“自控力”問題,大家要體諒他。那一刻,外婆差點兒抄起地球儀向校長砸去,但媽媽在最后一刻拉住了外婆的胳膊,于是地球儀只砸到了校長的電腦,砸碎了屏幕?!拔遥”?!惹!到!了!”外婆向著校長怒吼,媽媽則努力想把她拉到走廊去,“我!不!能!控!制!我!自!己!”
正因為如此,愛莎總是把她儲物柜里的字條撕碎,那些說她丑、惡心、要打她的字條。愛莎把它們撕得粉碎,無法辨認(rèn),然后扔到學(xué)校各個廢紙簍里。這是為了寫這些字條的人著想,因為如果被外婆發(fā)現(xiàn),她會痛毆他們的。
愛莎從椅子里微微起身,迅速地夠到桌子另一頭的地球儀,轉(zhuǎn)了一下。校長看上去快絕望了。愛莎坐回椅子上,心滿意足。
“天啊,愛莎!你的臉怎么了!”媽媽突然蹦出了以感嘆號結(jié)尾的兩句話,她看到那三條紅色傷口了。
愛莎聳了聳肩,沒有回答。媽媽轉(zhuǎn)向校長,眼中燃燒著怒火。
“她的臉怎么了?!”
校長在椅子里不安地扭動。
“好了,好了,請先冷靜一下,想想……我是說……想想你的孩子。”
說最后半句時,他沒有指愛莎,而是指向了媽媽。愛莎再次伸出了腳去踢廢紙簍。媽媽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然后果斷地把廢紙簍挪到桌子下面更遠(yuǎn)的地方。愛莎看了看她,不太開心,深深地陷進(jìn)椅子里,拉住扶手不滑下去,然后又伸長了腿,一直伸到腳尖差一點兒就能碰到廢紙簍的邊沿。媽媽嘆了口氣。愛莎也嘆了口氣,比她還響。校長看了看她們,又看了看桌上的地球儀。他把地球儀挪到了離自己更近的地方。
“所以說……”他終于開口,朝媽媽裝腔作勢地笑了笑。
“對我們?nèi)襾碚f,這一周都很難熬?!眿寢屃⒖檀驍嗔怂犐先ニ坪跏谴蛩愕狼?。
愛莎討厭這樣。
“對于這個情況,我們深表同情,”校長口不對心地說,緊張地看著地球儀,“然而,這已經(jīng)不是愛莎第一次在學(xué)校跟同學(xué)起沖突了?!?/p>
“也不是最后一次?!睈凵÷暪緡?。
“愛莎!”媽媽嚴(yán)厲地說。
“媽媽?。?!”愛莎用三個感嘆號的語氣吼回去。
媽媽嘆了口氣。愛莎又更響地嘆了口氣。校長清了清喉嚨,雙手抱住地球儀,說:“我和輔導(dǎo)老師商量過了,覺得心理醫(yī)生也許可以幫助愛莎改正她的好斗問題?!?/p>
“心理醫(yī)生?”媽媽遲疑地說,“這是不是有點兒大驚小怪了?”
校長戒備地舉起他的雙手,像是在表達(dá)歉意,又或者他準(zhǔn)備開始打空氣鼓。
“我的意思不是說,愛莎有什么問題!絕對不是!很多特殊兒童都能從心理輔導(dǎo)中獲利。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愛莎伸長腳尖,踢翻了廢紙簍?!澳阕约焊蓡岵蝗タ葱睦磲t(yī)生?”
校長出于安全考慮,決定把地球儀放到自己椅子旁的地板上。媽媽靠近愛莎,努力控制自己的音量:“如果你告訴我和校長,哪個孩子在找你麻煩,我們就可以幫你解決問題,就不必每次都搞成這樣了,寶貝。”
愛莎抬起頭,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打小報告不得好死。”她就回答了這么一句。
“愛莎,麻煩配合一點兒?!毙iL擺出了一副怪表情。愛莎估計這就是他微笑的方式。
“你配合一點兒!”愛莎回答道,沒有絲毫微笑的意思。
校長看向媽媽。
“學(xué)校老師和我相信,如果下次將要發(fā)生沖突的時候,愛莎能自己主動避開……”
愛莎知道媽媽不會為她說話,所以不等她做回應(yīng),就拎起地上的背包站起來。
“我們能走了嗎?”
于是校長說她可以出去了,聽上去松了口氣。愛莎大步走出房間,媽媽還留在里面,向校長道歉。愛莎討厭這樣。她只想回家,把周一結(jié)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