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米
回溯到1988年,
因為食用了被病毒污染的毛蚶,上海爆發(fā)了流行性甲型肝炎,
疫情持續(xù)了三個月,感染者近30萬,死亡11人。
一時間醫(yī)院爆滿,工廠、學(xué)校、商店……
都擺滿了病床。
與上海交往最密切的城市杭州也未能幸免。感染人數(shù)急劇上升,醫(yī)院里充滿了臉色蠟黃、天不亮帶著被褥來排隊的病人,排著排著就倒下了。那時的醫(yī)療條件與物質(zhì)儲備,遠不能與今天相比。
我進報社時間不長,遇到突發(fā)狀況,很想去“前線”采訪,終于被批準(zhǔn)前往杭州傳染病醫(yī)院,興奮過后,有些慌。
剛進入四人間的傳染病房,就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雖戴著口罩,我還是立刻認出了她。她是我進報社之前的商店同事,蠻要好的小姐妹,上海人的媳婦。
索性采訪她,完了后她說:“等等?!睆恼眍^底下抽出一本小小的相冊:“我女兒?!蔽沂呛攘怂南簿浦笳{(diào)離的,還沒有見過她的孩子呢,想看,又為難,接觸傳染我是知道的,但也不能逆拂她的好意。
她立刻說:“你別動!”然后用她那纖細的手指,一頁一頁地翻給我看,滿月照,周歲照……幸福洋溢。
30年過去了,其他都忘了,小女孩的長相我完全想不起,唯有她翻照片的樣子仍然清晰,讓我心暖。
眼下的疾病大流行,尋找病源,積極治療,研發(fā)疫苗,是專業(yè)人士的事;對于普通百姓,最土的、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隔離。
這就是時下14億中國人正在做的、最有效的抗疫。就像蔓延的山火一樣,當(dāng)你沒法快速撲滅它時,只能先打出隔離帶來阻斷它。
這次的隔離,有點特別,大都以小家庭為單位,一家一家地隔離。
我有個侄女,耶魯碩士、同濟博士在讀,在大家庭群里,成績看得見。同樣看得見的是,她基本忙得不著家,一會兒威尼斯雙年展,一會兒法國游學(xué),一會兒國家藝術(shù)基金策展人才培訓(xùn),動輒三個月、半年,哪怕長假,導(dǎo)師一個電話,立馬出發(fā)。每次侄女回杭州待幾天,我弟弟都像過節(jié)一樣,菜買得太多,在群里呼喚我們?nèi)コ燥垺?/p>
這回,侄女是臘月廿八忙完了手頭工作才回來的,疫情形勢已經(jīng)緊張。次日武漢封城,她就暫時出不去了。
南方夏季多臺風(fēng),我們都有體會,只要還有一個家庭成員沒回家,大家擔(dān)心得不得了。都到齊,就特別心安,哪怕外面狂風(fēng)劈雷。
這個春節(jié),我從朋友圈看到,很多天南海北的家庭,由于假期、開學(xué)季的延后,意外獲得了一次久違的超長團年,對于以往聚少離多的家庭,這何嘗不是一種奢侈?多年以后想起這個特殊的春節(jié),我們定有別樣的感慨。
身在今天,你會覺得平時太忙,腳步太匆匆,疏忽得太多,虧欠家人的太多。那么何不趁隔離的日子,和年幼的孩子玩?zhèn)€暢快?既然不能與同事朋友推杯換盞,何不趁現(xiàn)在,做幾個可口小菜,陪老邁的父親咪一口?
路過社區(qū)公園,隱隱聽到旋轉(zhuǎn)的圓舞曲。走近看,偌大的圓形場子,只有一對人在跳,面對面,還不戴口罩!我心驚,繼而釋然,他們是一對花甲夫妻,平時常常穿著運動服疾走,此刻,在空無他人的時空里盡情飛翔,仿佛世界只剩下他倆。
小學(xué)二年級我患猩紅熱,確診后被裝上一輛車,拉進傳染病院。媽媽是小學(xué)老師,被隔離了一個星期,飯由別人送。我的同學(xué)每人都得服藥,我的教室與整個校園都被反復(fù)消毒。今天想來,我很驕傲,我沒有傳染給任何人。當(dāng)然,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被傳染上是不幸的,但沒有傳給任何一個人是值得驕傲的,因為隔離是另一種親近的方式。